雨还是下着,即便两天了,也没要停下的势头。
“阿九,来好东西了。”
未见其人,王翦的嗓门便吼了起来。
话音刚落,李九便看见王翦带着酒壶,大步走来。
这是王翦新酿的,说好第一杯让李九尝尝的,刚刚酿出,王翦便取了一壶过来了。
看着抱着个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取出酒壶,李九有些好笑。
若是没记错,王贲那小子小时候都没被这么抱过,不愧是酒将军啊!
酒将军这称号不知是哪个大才取得,稍稍一说,便在军营传开了。
这下,全军都知道有个嗜酒为命的王翦将军了。
不过王翦倒是不在意,反倒乐呵呵地以此为荣。
若不是嬴政怕王翦在军中喝酒误事,千叮嘱百叮嘱王翦的近卫看着,怕是这货都能在军阵中喝起来。
“来,尝尝!”
王翦殷勤地取过酒杯,将酒壶举起。
翡翠般的酒液顺着壶口倾斜而出,刹间,酒香温润,混杂春雨的黏稠吸入鼻尖,沁人心扉。
李九也没客气,接过递来的酒杯便喝了起来。
春雨无息,有些滴落土壤,有些则落在檐顶,顺着瓦片倾斜向下,作成一面水帘。
雨点虽小,却也是有些重量,压得老树新芽轻轻拨动。
“大王要你灭韩?是吧。”
微风吹拂,打落的叶芽顺着微风缓缓落下,浸在老树泥根,接受着风雨的洗礼。
春雨无声,滋润万物,便连光秃的土壤也冒出了绿芽,悄悄地顶开小土块,第一次看着这朦胧的绿意。
“你呢?”
李九转身看着王翦,举杯乐道。
“我啊,大王让我在咸阳休息,倒是蒙武那混子去攻赵,给你拖延些战机。”
王翦乐呵呵说着,丝毫不怕李九将这话告诉蒙武。
看着李九四处张望,王翦没好气地抖了抖眉。
“别看了,蒙武去练军去了,哪像你,每次都让副将去。”
怎么?说的好像你不是一样?
李九撇了王翦一眼,靠在廊道的柱子上吹着春风。
“听闻这次你那副将是个文官?”
说着,王翦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向李九。
李九看着王翦那副笑容,没由头地便笑了起来。
“哎,你别小看他,他说自己练过武的。”
说着,李九想起了那天的情景,又看了看王翦一眼,点了点头。
“额,我怕你熬不过人家一招。”
王翦不服,急忙道:“我有这么差吗?”
闻言,李九无情地点了点头。
王翦兵事无可挑剔,就是内息不太行,不然也不会每次被蒙武怼到愤懑不乐了。
毕竟说不过,还打不过人家,真是够郁闷的。
“咳咳。”
李九以为王翦是被气着,不以为然。
只听见“砰”的一声,再无杂音。
李九回头一看,只见王翦已经晕倒了,木廊道上还有一抹血迹。
······
当王翦醒来,已是午后了。
“给,温的。”
李九递过水,左看右看,确认没事才坐下。
若不是医师说劳累过度,李九还以为这货要······
“老毛病了。”
王翦笑了笑,疲惫地说着。
方才这货倒下,李九这才注意到这谈天喝酒的老货不知什么时候起冒出了白发,还不少。
这么看着,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似的。
也是,王翦常年领兵在外,便是匹俊马也能熬成老马来。
瞧着李九那副担忧的模样,王翦摆手笑道:“我们这般人生来不就是死在这沙场上的么?”
只是,他不想贲儿如他一般最后老杀在沙场上,他要快点,快点去打下那个所谓的盛世。
李九无言,别过头去看雨。
“这么快,我们都成老一辈了啊。”
语气的有些伤感,让王翦奇异地看了李九一眼。
如今,朝中少年兵才不少,如蒙家那两小子,王翦家的王贲,还有那不知从哪来的李信,还有很多很多。
朝中有这么多新鲜面孔,想来也是高兴的才对,只是李九觉得莫名的伤感。
看着身边的人渐渐老去,小儿渐渐长大,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这可不像你。”
王翦说着,手却不闲着,偷偷向一旁的酒壶伸过去,却被一把抓住。
李九毫不客气地将酒壶里的酒喝完,一滴不剩。
“诶,留点啊。”
王翦可怜巴巴地看着空空无物的酒壶,心有些痛。
我酿的酒,我自己都还没喝多少哩。
但看着身旁这人端坐着,一副严肃的模样,王翦也正经起来,生怕这货管不嘴往自家媳妇那一说。
好家伙,那是整整一年的禁酒令啊!
雨却是停了。
李九笑了笑,躺卧在地板上。
“你说,这一统之后是个什么样子。”
都说雨能勾起人的回忆,却没听说还能让人伤感的啊。
王翦琢磨了下,突然想起了有人和他说过一句。
“再无战事。”
没了战事,天下人不再流离失所,人人安居乐业,所谓盛世,也不过如此吧。
王翦看着突然划破云层的阳光,太过刺眼,只好眯着眼睛。
“这样啊,你就可以摘这东西了。”
说着,王翦指了下李九的面甲。
作为禁军头头,自然不能以面示人,但若是一统后,想必这人也没封官加爵之意。
那么便只好解田归甲了,这么结局,但也还好。
“说笑哩。”王翦笑了笑,“对了,那人的消息有些眉目了,在黄山。”
李九愣了愣,没有说什么回答。
······
秦王政十六年春。
秦王以蒙武为将,王贲为裨将,领军二十万攻赵。
另有一军,鬼将军领将,裨将腾,攻韩。
————《秦书》(毁于咸阳火灾)
王家的仗队送至咸阳城门,赵高立于门前,一身黑袍着实显眼。
“送我军兮早归秦!”
说罢,赵高倾酒一倒,地上留下一横水迹。
只见那秦军黑旗随风漂洋,随着秦军慢慢远去。
突然,有人唱起军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歌横长天,戈指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