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六年,冬,天降大雪。
街上,瓦头都铺上了一层银装,白雪从天轻轻飘落,落到王翦的肩头。
王翦轻轻掸了掸肩上的白雪,收拢下后肩的披风。
手上不重不轻的兵符也沾上了些白雪,只是王翦没有注意,望向身后一片皑皑白雪的宫殿。
自伐韩以来,已快过两年了,其间寻不得攻赵的好时机。
只是如今,赵国的代地发生大地震,从乐徐以西,北到平阴,楼台房屋墙垣大半震毁。
赵国举国震动,遣兵以援难民,而这便是伐赵的好时机。
只是这冬雪,能不能起兵么?
王翦叹了一团白雾,手上不禁摩挲着兵符上的金纹。
只是,白雪终是在兵符上堆不下了,侧斜滑下,一团白雪便擦在手指滑落,很是冰凉。
王翦手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收拢了手心,低头一看,才见着金纹上的白雪。
冬日严寒,街上几乎见不着人影,便是黄晕的阳光也不见着,似乎被这大雪遮盖住了一般。
天是昏暗的,雪像是越下越大,没完没了般。
这冬雪还要埋没多少人啊?
王翦想着,突然自嘲般笑着摇了摇头,收聚了目光,快步离去。
也是,武将只需考虑行军打仗,哪还管的了这天下芸芸众生呢?
何况,这伐赵没个年头怕是不行,这么遭,又要离家这么久啊。
想着自家孙子肉嘟嘟的小脸,王翦脸上不觉泛起笑意,步伐也快了许多。
额,人老了,就会很念家的,无论什么人都是,只是不说出来罢了罢了。
······
冬日时分,各家一般团聚在家御寒,也偷来一年的闲时,寒暄了几句,便说着自己的趣事。
无家可归的人则是取来一壶温好的烈酒,在这寒冬里醉上一场,见见那只在心中的那些人。
只是有人连醉上一场都不行。
看着桌上的两个空酒壶,李九咧嘴笑了一笑。
这酒呢,是王翦所酿最烈的酒,便是酒量再好的人,一壶也就放倒了。
李九很早就知自己喝不醉了,只是喝多了,也就习惯了。
不知是不是门没关好,冬风刮起,大门被推开,一阵凉意冲面袭来,让人睁不开眼。
李九眯着眼,只看着一个黑影从门中走了进来。
没过多久,门又给关上了。
李九抹去面甲上的积雪,这才见着那黑影是个老头,手上还带着两壶酒。
“缭老先生?”
李九诧异地看了眼眼前的老人。
这人怎么会突然来寻他?毕竟他们的交情,也就止于说笑一番罢了。
“鬼将军怎一个喝酒?酒啊,要有人陪着。”
尉缭没看到李九眼中的诧异似的,熟络地走进凉亭,将酒壶放在石桌上。
见着李九还是没说话,尉缭笑着将桌上闲置的酒杯取来,自己给自己满上一杯。
看着凉亭外的雪,还恰意地说道:“如此雪景,当美酒一壶,故人一位,鬼将军可是想起了哪位佳人?”
尉缭说罢,便不怀好意地看向李九,嘴角扬起弧度。
毕竟来秦国这么久了,也没见着这鬼将军和哪位姑娘有来往,这院子也没个女主人。
尉缭也就认为这鬼将军的挚爱不幸离世,打算终生不娶,毕竟这类人,他见过不少。
李九见着从眼睛都能看出笑意的尉缭,嘴角一抽,也懒地解释,取过酒壶倒满一杯。
“那缭先生所思何人呢?”
说着,不客气地用尉缭带来的酒又满上一杯。
毕竟人家都不客气了,自己也就不用客气什么了。
”倒是老朽鲁莽了。”
尉缭笑了笑,也不回答,只是喝着酒。
这人。
李九黑着脸看了尉缭一眼,也就继续喝着酒,不想和这人说话。
“哈哈。”尉缭看着一脸无奈的李九,“鬼将军见谅,人老了,话就多了,不说出去心里就难受。”
说着,连着喝了三杯酒,以来自罚。
这倒是,便是那王翦也都变啰嗦不少,若不是见着冉姐的份上,自己可不帮王翦抓王贲回去谈亲事。
说来,那姑娘也是好看,一如年轻时的冉姐,年华正好,亭亭玉立。
弄的王贲都看呆了,直言仙女下凡。
连忙多谢李九将他出卖弄回家去,好像忘了自己被抓回去时那复杂的眼神似的。
这不,才多久,王翦都成了祖父辈了,额,这么说来,自己也是祖父辈了?只是这容貌倒是没见过似的。
对了,那孩子好像是叫王离来着?
额,想的倒是有些远了。
李九轻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墙上的白雪,忽然想起了什么。
“听闻老先生习得面相,想必大王已让老先生看过,不知如何?”
“将军也信这些?无稽之谈罢了。”
知晓尉缭不想说,李九也没追问,只是笑着和尉缭一起喝酒。
不知多久,尉缭醉醺醺地将头趴在石桌上,酒气熏天。
“将军可想要,战后如何?”
李九不假思索:“隐退山林吧,那先生呢?”
“哦?”尉缭抬起头来,“我啊,也和将军一样。”
也许看出了尉缭的诧异,李九笑了笑。
“我不喜为官,如此为将,只为那一统后的盛世罢了。”
“如此啊!”
尉缭笑了笑,心中多了一份敬意,毕竟这鬼将军没理由骗他才是。
“那先生呢?”
“大乱之后,当有大治,大治,应为仁义道德之君。”
尉缭顿了一下。
“我观今秦王,并不是老朽以为的仁义之君。”
说罢,院中静了一番。
好久,李九才笑着说:“老先生观大王面相所知?”
“望老朽看错才是。”
自知失言的尉缭也不瞒着,毕竟不该说的都说了。
“如此观面相之言,想必将军也不会告知大王才是。”
说着,尉缭向李九眨了眨眼。
“不会的,老先生放心吧。”
当李九说罢,尉缭便将头趴在桌上不动,似乎睡着了。
李九听着那有些刻意的呼吸声,也没点破,转头看向凉亭外的白雪。
所以当初,那人为何不告而别?
李九笑着摇了摇头,走到凉亭边上的栏杆,伸手去抓天上掉落的白雪。
不一会,雪便在李九掌心堆了一团。
看着这团白雪,李九只觉有些冰凉,可能是孤家寡人的缘故吧。
李九笑了笑,看向墙外远处,但只见白茫茫一片,不见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