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谈话后,时不时玩弄他人感情的许小狐狸彻底败北。许岸耸了耸肩,趴回角落里研究云轻送来的纸笺。
郑观火瞥了一眼那几张纸笺,隐约可见露出的一角勾勒着什么图案,旁用蝇头小楷记录者什么。
“那是何物?”他沉声问道。
许岸回也不抬地应道:“云轻爬在屋顶观察到的东西。”
说着,她朝郑观火的隔间挪了挪。郑观火微微侧头看着,只见那纸笺上,极细致地描绘了整座宅子的构造和路线。每间屋子的旁边还附上了胡知府每日到此处的频率和所做之事。寥寥几笔,其间所记录的东西细细想来,直叫人心生惶恐。
飞檐走壁,风餐露宿,精琴棋书画,通庙堂江湖,是碧穹司的下属没错了。
郑观火再看另一张纸笺,簪花小楷书“胡应东,字豫德,宣德(1)三十四年生,歌阳府人,端清(2)一年中举,任凤阳府县丞……”
此间记载,从生辰八字到生平事迹,再加以分析,其详尽之程度,当属天下之冠。
郑观火不由一惊,问道:“不过短短几日,碧穹司竟将此人调查地如此详细?”
许岸见他眉目之间一派惊诧思索,目沉如水,看上去倒像是多了几分防备探究之意。她却也只是扬着嘴角,轻描淡写地应着:“碧穹司还没这么大的能耐,小侯爷多虑了。”
郑观火靠着方才送来的软垫,笑的风流豁达,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小殿下不必急着解释。本将方才还在想,此等人才,竟是南梁子民。”
“倒是有几分可惜了。”
许岸闻言,手腕一抖便将纸笺收起,在郑观火眼前一晃。郑观火摸了摸鼻子,知道方才的话成功给她添了堵。
“究竟可惜不可惜,就不劳烦小侯爷费心了。本宫和云轻的心中自有决断。奉劝小侯爷一句,若想毫发无伤地从此地离开,还需谨言慎行才是。”
郑观火双手环抱在胸前,对着月光擦拭着腰间的赤霄长剑,嘴角微微地扬着,任谁看来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如今没有武艺傍身,竟还是这般镇定自若,恍若他仍是那个武艺高绝、统帅三军的少年将军。
“小殿下此言差矣,鄙人不才,但毫发无伤地离开此地,倒是不成问题。”
许岸又抖开那张纸笺,嘴角的笑意逐渐淡去。
后来,她仰头,缓缓开口。“我倒是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云轻到时,已是子时了。
他抹下玄色面罩,今日看上去更为精神了几分。也不知碧穹司的规矩都是怎么教的,作为下属,郑观火就没见他行过几次礼。
“昨日送来的消息,我已看过了”,许岸起身走到门前,问道,“今日可有什么进展?”
云轻瞥了一眼郑观火,面对许岸的问话,并没有回话。许岸摇摇头,道:“但说无妨。”
说着便拿出雪香要扔到郑观火怀里。
郑观火向后退了几步,往角落里一躺,捂住耳朵,闷闷地道:“你们说。偷听别人说话不是君子所为。”
许岸点点头:“算你识相。”
云轻见状,这才开口:“今日,那老家伙写信给了金陵那人。”
“信中是何内容?”
“我拦截了信,只是那信中内容并无什么异常。”云轻说着,便奉上拦截下的信。
许岸粗略地读完,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她反复读着信的内容,不过就是些“小女近日婚事将近,恭请殿下来歌阳参加喜宴”的话语。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她收起信封,负手踱着步子思索着。“云轻,依你所见,胡应东此举有何目的?”
“无论他出于何目的,你都需尽早离开此地。此人从半个月前就开始搜寻你的画像。若非你如今换了男装,还易容了些许,只怕他早已起了疑心。”
许岸颔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云轻却继续说道:“我最快可在今晨助你离开。”
她闻言,面上有多了几分阴霾,转头问道:“只是离开?”
“狄元还在这里。”
云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彷佛能听到地下水牢传来的滴滴水声。他不由得一怔,低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先自保,再动手。你如今处境特殊,若被人抓住了把柄……”
许岸望着水牢的石门,轻声打断他的话。“只因为区区一个贪墨官员,我便就这般离开歌阳。回到金陵,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碧穹司众人。”
“他为我碧穹司人一日,我便要保他一世。”
她这一番话,声音不高,却说的斩钉截铁。云轻知她心意已决,只能就此作罢。
许岸却在这时扔了个纸团砸向郑观火。
“本宫从来不觉得你是个君子。”她靠在墙壁旁瞥着郑观火,扬了扬下巴,“你不是能毫发无伤得离开这儿吗?”
“怎么个离开法?”
郑观火绕着腰间玉佩的穗子,抬头笑着,是个少年,倒也带着几分邪气。“那就要看看,你有什么计划了。”
“不难”,许岸靠着墙坐下,正色道,“先带着狄元离开地牢,擒了歌阳知府,找到我要找的东西,回金陵。”
“那你觉得,何事最难?”他反问道。
“擒人,找东西,最难。”许岸应道。云轻在一旁补充着说:“歌阳知府有两百府卫,她要找的东西在知府书房的暗格里,有一半府卫看守书房。暗格的钥匙,只有胡应东和胡舒窈才有。”
郑观火颔首,慢悠悠地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在许岸面前晃了一下。“你们要的,可是这个?”
云轻凑近了几分,道:“正是这个,不过……”
郑观火朝着躺在门口的瘦高个侍卫喊道:“成之,为难你了。”
许岸和云轻皆是一愣,齐齐转头看向门外的人。他抹去脸上易容的痕迹,逐渐能看出原本浓眉大眼、五官硬朗的轮廓来。
“属下卢成之,拜见将军。”他单膝点地着行礼,声音浑厚坚实,一听便是习武之人。
他起身后,对着许岸拱了拱手。“多谢公主对我家将军几日照料。”
许岸应了他的礼,轻声呢喃着:“卢成之……可是范阳卢氏?”
郑观火轻笑一声:“小殿下知道的不少。”
“可是几日前便到了?”许岸皱着眉头,问道。
“不,在下是今晨到的歌阳。”他应。
许岸闻言,有几分疑惑。她偏头看着郑观火,一双眸子眯起,几缕发丝落在鬓边,和广陵候夫人那只经常被他的小把戏骗到的小猫极像。“我被你拖累着离开陵州的那一晚,便给他传了信,让他赶紧来帮我恢复武功”,郑观火指着卢成之,“他是封我武功的那位将军的弟子。”
“你何时与他传信的?我竟没发觉。”
“北齐有一物,置于地面上半个时辰后便能如烟花一般在空中炸开。每到一地,我便在地上撒少许粉末,我算了这几日的黄历,宜嫁娶动土,少量的烟花不会引人注意。成之以此来确定我在的方位。”
“再者,北齐帝钦赐的玉佩,很是好认。”
他后来的话有几分敷衍了事,可许岸也无意深究,只是缓缓颔首。她望着他如几个时辰前一般的胸有成竹的笑,张扬,且笃定。
真是个让人不容小觑的人物。
“是本宫低估小侯爷了。”她轻声道。分明是在承认他胸有丘壑,说话行事滴水不漏,可她就是认输起来,仍是不卑不亢,面无波澜。
好气度。
“小殿下莫要如此说”,他将钥匙扔给许岸,不论是眼中还是面上的情绪和表情,皆是熠熠生辉,好似金陵上元节那最明亮的一盏灯。“小殿下,少年虽穷,智盈于心。”
两人相视一笑,一个内敛持重,一个张扬不羁。
只是看的月和吹的风,是一样的。
卢成之几下便解开郑观火被封的穴位,郑观火抖了抖手脚,感叹道:“不能用武功的时候真是浑身都不自在。”
“师傅这次是害惨了将军,不过他也是为了将军好。”卢成之道。
郑观火摆摆手,按着自己的肩膀活络筋骨,正色道:“老将军的意思我明白,怎会怪他。”
“不过将军真的要帮长乐公主吗?”
郑观火顿了顿,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这丫头有点意思,顺手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