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颐在殿外徘徊着,犹豫的伸手想要推开门,触碰到冰凉的大门后,又缓缓的放下。
“风姑娘,你吃一下嘛,实在不行就一口?”陶子执的声音响起,明颐没有立马离开,蹙眉听着他们的谈话。
“我不吃,这里的东西我一口都不会吃。”
风窈的声音虚弱中带着坚定。
明颐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左手放到门上却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怎么推也推不开。
他想去见风窈,可不知该怎么见,或者说——有何颜面去见?
当明颐思绪被拉回时,他已经推开了大门,明颐怔了怔。
“宗……宗……宗主。”陶子执没想到明颐会突然过来,吓得舌头打了结,忘了行礼。
明颐没有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陶子执不放心的看了看床上的风窈,架不住明颐凉薄视线,陶子执硬着头皮低头弯腰离开。
明颐视线从进来开始就没有离开过风窈,风窈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单薄的身体此刻仿佛一推就会再也起不来。
“其他地方虽然受了伤,倒都是皮外伤,只是心脏外皮破了,又被毒虫噬咬那么久,我只能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其他还得好好修养注意。”
明颐想起吴欢的话,心口一痛,想要说的话却被风窈接下来的动作打断。
风窈掀开被子,不顾伤势,忍着痛下地准备离开。
刚走了几步后风窈双腿一软向前栽去,明颐及时抱住了她,握住她瘦弱的皓腕,有些生气开口,“你下来干什么?”
风窈抬头,看他有些生气,又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动了动想要离他远点,奈不住他力气比她大,干脆别过头不理他。
“我要离开。”半晌,风窈咬牙开口,明颐冷笑,“你觉得我不放话,你能离开吗?”
风窈眼中盛满恨意,脸上愤恨一览无余。风窈已经彻底不在乎生死了,揪住明颐衣领吼道,“那你快杀了我!”
明颐眼眸一震,张了张嘴,有些苦涩,“你宁可死也不要待在这里?”
“是你快把我逼死了!”风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奋力推开明颐,身上伤口被牵扯出血。
风窈脸上笼罩一层薄汗,眼中泪水汹涌,“你到底想要怎样?”
明颐笑了,仿若世间最美的烟花在一瞬间全部绽开。明颐笑着,心口伤口似乎裂开了,很痛,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痛了。
明颐上前几步,蹲身凝望着风窈,眼中是用尽毕生的温柔。
明颐伸手,为风窈整理贴在脸侧的碎发,风窈仿佛受了惊吓,一把甩开明颐,厉声惊叫,“别碰我!”
明颐冷不防被甩开,跌倒在地上,眼睛被风窈深深刺痛,“你很怕我?”
想到风窈身上的伤,明颐顿时后悔说出这一句。
风窈闻言冷笑,扒开自己的衣襟,明颐下意识低眸侧头回避。风窈现在什么希望都没有了,无所顾忌的捏起明颐俊秀的下巴,要他看着自己袒露的地方。
那里密密麻麻布满了狰狞伤口,细细血流不止。风窈另一只手将衣襟扯的更大,露出心口的位置。
那里有一道很大的疤痕,本来只是一道刀疤,却硬生生被人扩大,隐约露出里面千疮百孔的鲜红跳动,若说其他地方是细细血流,那里则是大片大片的流血。
“你说,我不该怕你吗?”风窈的伤口袒露在空气中,外面刮起了大风,冷冽大风从窗口吹过,伤口仿佛被无数利刃再次划下来。
风窈丝毫感觉不痛,心里已经彻底麻木。
明颐一直看着伤口,眼泪无声落了下来。
明颐抱住风窈,将脸深深埋在她脖颈间,风窈感觉脖间染上湿热,脸上依旧空茫。
风窈冷冷的低头看着抱住自己的明颐,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想知道。
“你别走,别再离开我了。”明颐声音隔哽咽,压得极低,风窈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只要你不离开我,好不好?”这一句风窈听清楚。
明颐看着风窈,眼中是一抹卑微的希望。
风窈看着明颐,看着这个心狠自负的何欢宗宗主脸上的卑微,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我不想看见你,”风窈眼中有隐隐血丝,眼底水雾仿佛随时都会弥漫,抬头看着明颐,浑身都觉得恶心,“滚。”
明颐冷颤,双手无力的从风窈双肩滑下,脸上失去了所有血色。
明颐想要扶起风窈,风窈抓住明颐伸来的手,明颐避开搀扶起她。
明颐将风窈放到床上,细心为她整理好衣襟,替她盖上被子。
自始至终风窈都没有看他一眼,明颐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你好好休息,其他事……以后再说。”
直到明颐离开,风窈才转头看着他的背影。
她看不透明颐,她只知道明颐最恨风家人,她不知道明颐到底想对她做什么。
风窈苦笑,也许很快,自己就要死了吧。
明颐几乎是慌张的离开,一路上路过的何欢宗弟子都不知道他们平日从容高傲的宗主这是怎么了,有眼尖的发现明颐眼睑通红,各个满腹狐疑也不敢多想。
明颐走到一处拐角,无力的撑着墙角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明颐抬头看了看天上黑不见日的一片,有些迷茫。
现在……是夜晚还是白天?
明颐朝远处眺望,清晰可见远山翻滚的浓岩汩汩流到万鬼泣。
明颐闭眼,眼前都是风窈身上的伤口,他心里很痛,他想替风窈痛,若是可以,他愿意替她痛一辈子。
明颐扇了自己一掌,白皙的脸上多了一抹红晕。
明颐心口的伤已经恢复,他本来修为极高,即使风窈下了死手,对他不过是轻伤。
明颐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利刃在黑暗里散发凛冽刀光。
明颐将匕首调换方向,毫不犹豫的朝心口刺去。
明颐看着没入心口的匕首,笑的似乎极为开心,眼泪也随之落下。
他发现,自从见到风窈后,他似乎极为脆弱,很容易就会哭。
哪怕,哪怕当年那件事……他虽然害怕,也没有哭。
明颐翻转匕首,感受着心里的疼越来越深重。
他的小窈,遭受的就是这么痛苦的折磨?不,不止。
明颐拔出匕首,抬首准备朝肩膀刺去。
离左肩只差毫厘的时候,明颐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明颐转头,看见江桐一脸阴鹜的表情。
“放手。”明颐冷冷开口。
江桐冷笑,毫不留情的讽刺,“怎么?你以为拿折磨风窈的方法对你自己她就会和你关系缓和,然后慢慢的跟你来一出兄妹情深?”
明颐听着他的话,眼中似乎燃烧着烈火,随时都会烧到江桐。江桐觉得他一定是被明颐这个小子给传染才会和他一样疯,没事给自己找死。
只是江桐看着平日意气风发的明颐变成这样子,心里觉得堵得慌。
“还是说这样你会减少愧疚痛苦?我告诉你,不会的。不仅不会,还会加深。因为你发现,原来你最爱的人遭受了这么痛苦的折磨,而凶手就是你自己。”
“住口。”明颐瞪着江桐,狠狠开口。
江桐不理会明颐,继续嘲讽,“你修为那么高,就算你真这样折腾你自己,难道比得过你用同样的方法对风窈?”
“我叫你住口!”
明颐彻底动怒,就像是被人毫不留情的揭开了最后一层蒙羞布。
明颐甩开江桐,匕首落地的瞬间江桐亦是被明颐的杀气打伤。
江桐倒地滚了几圈后捂住胸口,喉咙传来一阵血腥。
“噗——”
江桐口吐鲜血,看着明颐周身散发黑色雾气,双眼瞳孔变成嗜血的红色,周围狂风吹起明颐衣袖乌发。
明颐抬手,江桐被一股无形之力钳制,脖颈仿佛被人狠狠掐住。
“风……风窈。”江桐牙缝中挤出风窈的名字,明颐如同被人狠狠的击上一锤,蓦然停手,眼底恢复清明,一切恢复正常。
“嘶——”
江桐捂着脖子,大口贪婪的吮吸着空气,鲜血再一次吐出。
江桐起身,手指勾起抹了一下嘴角血迹,咳了两声后开口,“与其折腾自己,不妨想想以后的计划。”
江桐冷冷出声,“我可不想白被那小子打伤还不能还手。”
江桐说完转身,最后忍不住补充一句,“你现在越是见她,她越是害怕,越是恨你。”
江桐捂住胸口,踉跄离开。
明颐没有说话,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上。
他想回到以前,虽然日子很苦,但有爹娘,有妹妹。
他记得小时候,他总是说要出人头地,再也不要在田里过一辈子。
可是,他现在想陪着爹在田里种地,然后一起回家吃着娘做的饭,每天和妹妹斗嘴,等有了弟弟,每天逗他,陪他一起疯。
这些……都成了再也不可能的奢望。
幽暗的地牢里,一个白衣男子被锁链紧紧束缚住。
他闭眼坐在那里,清冷出尘,哪怕是阶下囚。
他全身都是因为修炼禁术后的代价,银色的头发,银色的睫羽,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
听到脚步声,他睁眼便看到明颐苍白的脸。
那双瞳孔,是金色的。
他略微蹙眉,轻轻瞟了明颐一眼,似乎是受了伤。
虽想知道是谁那么大本事能伤了他,左右和自己无关,便不再看。
“从你篡位之初,这是你第一次来看我。”
棋不倦的声音冰冷没有感情。
“恭喜你,这个宗主当的很成功。”
棋不倦语气或多或少带着冷嘲。
“是啊,我成功了。”
棋不倦本以为明颐会比少年时更加自负高傲,但他现在从明颐的语气里听出了感伤。
“代价是什么?”
“我珍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