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试会,仙门聚集家族年轻弟子比试之赛。十年为期,每届涌现出的佼佼者几乎都是八大家族弟子,小家族亦不是没有,可惜堪比凤毛麟角。
自新试会创立至今,凡是前几甲要么飞升九重天享凡世香火供奉,要么名扬天下受世人尊仰。除了二十年前……昔日那个倨傲的天才如今除了被人遗忘,也只剩下骂名。
“人活一世,当真是变化难料啊。”
明颐淡笑看着立于无底渊悬崖上的男子,悬崖下是浓浓岩浆的火河万鬼泣。
男子身着魔宗服,对身为宗主的明颐到来丝毫不在意,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男子一身黑衣衬的那一头华发更加雪白,看他背影时肩背后颈不甚宽广甚至有些瘦弱。
倏地狂风乍起,数道闪电伴随雷鸣划过从未有过白天的天际,无底渊四周高山崩发浓浓岩浆,万鬼泣岩流滚滚沸腾似有万鬼哀嚎。
“几日不见,宗主修为又是高涨。”
明颐闻言莫名大笑,冷意袭人,“天火前辈也不遑多让。”
明颐眼神骤然凌厉,声音浅浅偏是令人莫名胆寒,“不知前辈觉得,我该如何处置洛绝天?”
天火转身与明颐平视,转身之时一道闪电划下,衬的狐面具下那双因为术法而赤红的双眼更加可怖森寒。
“宗主信属下吗?”
明颐紧紧盯着天火,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仅仅一瞬便轻笑出声,“自然。”
“不,你从未信过。”
明颐虽强,可年龄尚小,甚至比江桐还要小两岁,所以即便他有时候掩饰的再好,再喜怒无常令人捉摸不透,也依然逃不过别人的眼睛。
但那又如何?他依旧是宗主,无人可撼,无人敢撼。因为——他太强了。
连绣活了百年方可与一家之主实力持平,明颐于她不过是个孩子,但她见到明颐这个不过二十有五的孩子还是要卑躬屈膝。
明颐从未信过他,他一直都知道。否则依明颐高傲无人的性格,又怎会去问他这个问题?就连当年和妖魔同盟,他也没有与一人相商。
天火深谙其道,自是知道唯有讨好眼前人才是上上策,但——他不会。
洛绝天一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面对明颐尚且不敌,他的实力谁也不知道,怕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若不是他还没疯,只怕何欢宗会被自己人覆灭。”
他想起百晓生说的话,“明颐心狠技高,何欢宗于他可有可无,他随时可以建一个新的魔宗。这种事,他这么一个无心之人随时都会干。”
后来,天火才知道百晓生的话不是随口一提,只是他有一句错了。明颐也是人,怎么会无心。
“今天,好像是新试会的第一天。”明颐的话拉回天火思绪,天火瞥了他一眼,又想起了二十年前他参与新试会时的情景。
“当年的新试会第三甲,何等的风光无限,年纪轻轻便扬名天下,可最后却落地一个被师门除名的下场。”
天火不语,继续听着明颐的话,“想来如今记得前辈的人寥寥无几了,就算记得,也是恨透了你。”
天火双手紧握成拳,额上青筋暴起幸而面具遮挡,手背青筋凸起颇为瘆人。
明颐肩膀轻微颤抖,随后再也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哈,痛苦吗?恨吗?是不是觉得很不公?明明自己最有资格成为离卦主,到最后便宜的却是玉升平那个没用的废物!”
明颐贴到天火耳侧,略微撇头轻轻耳语,“可你的恨,根本不及我的一半。”
明颐直起身板,仿佛是在饭后闲聊家常,“前辈,你说若是我现在率人攻入齐氏,结果会如何?”
天火冷眼看着明颐,冷哼道,“你不会。”
明颐撇头看着他,笑道,“为何?”
其实,明颐的眼睛很大,瞳孔黝黑,眼睫也是长而密,所以他长得很有欺骗性。若不是他散发的那种气势,平心而论,不管是谁都会觉得这只是一个初涉世间尚未接触黑暗的富家纯真少年,就像现在。
若不是认识他,还真会被他欺骗,看不出是在试探自己。
“宗主虽强,仙门那些人也不全是废物,即便是率人攻打,出其不意,赢了也是会损失惨重。”天火顿了顿,他本就不是多言之人,如今却觉得和明颐说话耗费了他一辈子的语言,“宗主也没有自信能以一敌八。”
明颐挑眉,他最不喜欢天火的地方不是他不忠,而是他太耿直,偏偏又是实话。
“瞧瞧,本来是来问如何处置那个老头的,结果反倒是扯得这般远。”明颐歪头一笑,“不过,前辈当真不想他们死?”
天火冷笑,双眸微眯,眼睛有些赤红,“若我不想,双手又怎会都是仙门的血。”
明颐盯着天火,令人捉摸不透情绪,半晌唇角勾起。
“前辈说的是,只是洛绝天一事前辈还是没有告诉我答案。”明颐甩袖离去,几步后头也不回的说,“对了前辈,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一个人的下场如何?”
天火目送明颐离去,久久不言。
天火再度转身看着无底渊风光,犹豫再三抬手摘下面具。
那张脸算不上俊俏,但那种沧桑孤傲和天生威严要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天火环顾四周,垂眸摸着额间。
朱红火印早已不在,就连朱雀白衣也早被黑衣蛟龙取代。
比起何欢宗风景,他更喜欢玉氏的那一株梧桐树,只是二十年未见,那株树早已不知如何,那个寻卦途中性格温婉,他唯一愿意说话的小姑娘也被自己亲手推下深渊。
他这一生,害了太多人,也杀了太多人。
与何欢宗的肃穆不同,此时合虚州的齐氏却是一派热闹之景。
“哎,你你你,站住。”方难归本欲找自家师父,冷不丁似乎被人叫住,但又有些不确定。
“你是在叫我吗?”方难归看了看四周,有些不确定的看着那人,反手指着自己问道。
那是个穿着青衣青龙的小公子,看样子和他年纪相仿,模样俊俏,许是从小被人娇惯,举手投足都有些凌驾于人,偏偏要人莫名觉得理所应当。
“不是你还能是谁?”那小公子持剑双手环胸,微仰下巴,“那个,你站那儿别动啊!”
小公子伸手指着他,一边说一边走向他。方难归一动不动的站在那,虽然疑惑但既然他说不要动,那肯定是有原因的,不动就好了。
小公子离他只有半步之遥时突然侧身改变方向绕到他身后,蹲下紧紧拽着他衣服,示意他不要说话。
“君、之!”一句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那小公子拽着方难归衣服的力道骤然加紧,五官拧成一团。
另一个稍显年长的的齐氏弟子怒气冲冲的走来,其他齐氏弟子一边走一边好奇他们平日里最是和善的齐易师叔此时为何在紧要关头大动肝火。
一些眼尖的弟子看到齐易衣服上那一团水渍和方才怒喊的名字后瞬间明白,皆是心照不宣的摇头离开。
齐易看到方难归一动不动的立在那,又看了看身后明显蹲着白衣人后,脸上的表情红一阵白一阵。
齐易:“……”
齐易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以往温润模样。
“这位小公子,你可曾见到过齐某师弟?”
方难归习惯性的挠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方才他喊的是君之,君姓乃皇姓,又听闻当今君上最疼爱的胞弟就在齐氏,那身后的人……
再看看眼前人,头发一丝不苟的梳着整整齐齐,胸前垂下的两缕墨发衬的原本就白净的人更是白玉皎皎,衣服没有一丝褶皱,穿着简易整洁,只是衣服上有一块水迹未干。
“嗯……我好像见……嗯——”方难归突然觉得左腿一痛,眼神突然睁大,身板挺的直直的,齐易冷不防被吓一跳。
“方……方公子?”齐易上前关心询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哈,哈,哈哈。”方难归极为艰难的笑了几声,比哭还难听。齐易突然皱眉退了几步,紧紧盯着方难归。
方难归不解,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齐易犹豫再三,开口问到,“你今天,是不是没洗脸?”
方难归不敢相信的看着齐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也就今天起晚了来不及洗,就一天!
身后的君之痛苦的摇头,一股心酸劲儿涌上心头。他这个师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彬彬有礼仪表堂堂谦逊低调温润如玉好儿郎,可就是……就是……太洁癖了!
不!那不是洁癖!是变态!!
齐易左手轻握成拳,轻咳一声提醒,“还是得注意一下。”
不对!他来不是闲话家常的。
齐易走到君之左侧,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可偏偏令君之不寒而栗,“小师弟,蹲了那么久,该起来了。”
“哈……哈哈哈……哈……”君之抬头心虚的对齐易干笑,“这就起,这就起。”
君之松开拽着方难归的手,尴尬起身,许是因为蹲的太久,君之腿脚发麻,走了两步后便站不稳,堪堪朝齐易那里栽去。
齐易下意识扶住他,好巧不巧!扶稳他的那一瞬间——君之踩在了齐易左脚上。
君之呆呆抬头,甚至忘了收住下巴,映入眼睛都就是齐易那张盛怒的脸。
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他想皇兄了。
反正和自己无关,自己说不定也会越帮越忙,方难归干脆转身离去。
一路上走去,各家各派弟子齐聚,神色也不尽相同。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者,无关紧要者,亦有紧张忧虑者。方难归正找着方淮,又听见有人在前面喊他,声音觉得有些熟悉。
“方难归!过来!”
方难归四处张望,很快就看见前面一道身影。白衣翠竹昭示其风家身份,手持折扇含笑看着他,一瞥一笑尽是风流款款,别有一番潇洒不羁。
“风卿前辈?”方难归小跑着跑到风卿跟前,眼中含光,“您也来了?”
“这是自然。”风卿用折扇轻敲方难归头顶,语气如往常散漫,“就算不是为徒弟,我也得凑凑热闹找找美人。”
方难归看着风卿折扇,觉得有些熟悉,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在哪里见过。风卿见方难归神色怪异,正想问他怎么了,方难归开口询问,“前辈,这个扇子不是齐昀前辈的吗?”
“谁跟你说是他的?”风卿摊开折扇,慢悠悠反问。
好像还真没有,可是……
“可扇子我见齐前辈用过。”
风卿闻言“啪”的收起折扇轻敲自己额头,轻叹道,“当初和他玩骰子,我若赢了,他的剑借我玩玩,他赢了,我扇子借他。结果……”
风卿给了一个“你懂的”的眼神,突然瞪大眼睛看着方难归,音量不觉提高,“你见了我那么多回都没记住我扇子,见了齐昀兄一回就……记住了?”
风卿折扇指心,痛心疾首道,“你太令我失望了妹夫。”
方难归没想到风卿会这样这样唤他,脸迅速染上红晕,声音极低,说话也有些结巴,“我……我和……”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有东西给你。”风卿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做工精致,绕是方难归也猜得到里面东西并非凡品。
只是为何要送他东西?
他和风卿认识也是因为风窈,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送普通礼物的情意尚且不够,更何况是如此贵重物品?想来是托他送人的。
风卿示意他打开看看。
方难归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支银钗。那银钗做工讲究,看样子应是兰花状,风家爱兰,倒也不足为奇。银兰之上有几颗璎珞镶嵌,流苏下蓝水翡翠润泽剔透。
“这是……”
“给阿窈的。”
风卿嘴角不自觉染上笑意,两侧酒窝为他染上暖意。方难归一直觉得风卿应该一直都是风流不羁之样,如今才发现他错了。
这应该就是只有在提到亲人时才会有的表情吧。
“那丫头之前一直吵着要我带她去从渊,结果我没带她,怕是在风家没少骂我。”提起小师妹,风卿脸上尽是无奈,眼中盛满的笑意却是掩饰不住的,“我左挑右选才选了这个银钗,饿的我吃了几十块糕点。”
那几十块糕点自然是他胡诌的,但挑的饿是真的。
风卿看方难归脸色为难,将扇放在手心,忍不住调侃道,“怎么?阿窈那么可爱,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方难归脸上尴尬,吞吞吐吐道,“风姑娘……风姑娘应该不想……”
“行了。”风卿摊开折扇挡住方难归半边脸,打断了他将要说的话,“凡事都得试试。”
方难归眨巴着眼睛,眼里懵懂不解。若有人问风卿最喜欢方难归什么,风卿必然会说眼睛。这天下怕是没人不会喜欢方难归的眼睛。
怎么说呢?就像是清湖中突然飘入的落花,静然美好,又像是一块怎样也沾不上灰的白玉,润泽无瑕。
对着方难归眼睛,风卿收手摇扇,笑嘻嘻道,“这可是给你讨未来娘子欢心机会,错过了,我可就去了。”
“那我……啊!”方难归手捧盒子,看着银钗踌躇再三,缓步踏出一步,风卿觉得他在耽误下去新试会就开始了,风窈刚刚好是第一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方难归还没来得及踏第二步,风卿直接踹了他好几步。
“要你去就去,怎么那么多废话!”
方难归站不稳,就在即将摔倒后被人轻轻拉住,一句年轻却温润的声音关切询问道,“方公子,无事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