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克敛起了嘴角的笑意,眼中的暴戾一闪而逝,沉声道:“这么说来,‘猎物’不是我,而是特雷茜你……”
瞧她的表情,特蕾西就知道她有一点和自己想到了一块去了:这件事不能就此姑息!
一时间,病房内的人都静默而不说话,各自心思干方百转,同床异梦。
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两人齐齐朝门口望去,只见威治老先生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和颜悦色道:“鲁克斯小姐,可否进一步说话?”顿了顿,他补充道,“交代医嘱。”
特蕾西轻笑道:“哦?威治先生,医嘱难道不该对病人说吗?”她潜台词是:有什么不方便在这里说的?
威治也不生气,心平气和地抚了抚袖子,客气地笑说:“事关重大。”
“我知道了。”特蕾西漫不经心地淡然应道,又转头对阿努克安抚地甜笑,“我去去就来。”
阿努克乖巧地点了点头,浅笑道:“我等你!”
于是,特蕾西起身走向泰加斯·威治,跟着他从病房出去,到注射室,再到药品器械贮藏间,峰回路转又至药品贮藏间。
室内气温登时变冷,威治始终云淡风轻地负手走在前方;可特蕾西却觉得他像一只喝醉了的长脖子仙鹤,那“仙鹤”昂头挺胸而且脚步有点飘,尤其附上这一身飘飘欲仙的白大褂让她觉得眼前的大老爷随时可能会翩翩起舞……故特蕾西紧随其后,却始终与他保持五步距离,生怕他真的“跳”起“舞”来;他要是自己想跳也就罢了,怕就怕他拉着自己一起跳……话说回来,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冒出这种想法来。
两人而后进了一隔间,终于无路可走了;特蕾西停住了脚步。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这个房间。
此间估摸有她们一个寝室那般大小,陈设却像个书房,一桌二椅三柜子,倒是颇为宽敞;她细细一瞧,不难判断:这个房间里有一扇隐形门,位置在进门后第三面瓷砖处。
身后的门自动合上了,特蕾西气定神闲地注视着老者的背影,不曾有顾,只是淡淡地甜笑着,眸色意味不明。
只见,威治徐徐走到桌前,拉出一把椅子,蔼然可亲地看向她道:“特蕾西小姐,请坐!”
特蕾西眸下闪过一片寒光;她还没有动作,从刚刚开始一直留意着她神色变化的威治却已然哆嗦了一下。
要知道,在福利院里,她对外公布的名字不是“沈诺西”,也不是“特蕾西”,而是“特雷茜·鲁克斯”!那么,威治要称呼她,也该是“鲁克斯小姐”!
该“特蕾西”是她的假名——与“安吉尔”一样,不过是身份代号罢;本来没什么好惊讶的,只是亦如同“安吉尔”,风闻“特蕾西”的人不少,但知道“特蕾西”真实身份的人,寥若晨星。
昭然若揭,眼前这个人不简单……哦,可能还不是个正经的。
她倒是坦然自若地坐下,一面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垂下的发丝,一面甜笑道:“市井里关于‘特蕾西’的传闻很多,近年来更是甚为疯狂;有人说她是建筑师,有人说她是机械师,有人说她是电竞选手,也有人说她是艺术家……冒昧一问,您口中的‘特蕾西小姐’,是谁?”
只见威治捋着胡须,眼里奕奕有光地笑道:“那个世界传说!”
听着他真诚满满而抑制不住激情的语气,特蕾西只觉得好笑。
“世界传说?呵;”她亦笑道,“算不上,一个躲猫猫专家而已……”她切实是被他的说辞逗乐了;笑着乐着,她眉目冷了下来,心不在焉地淡声道,“敬您德高望重,阁下如何称呼?”
威治忙道:“大夫世生。”他说的亦是自己的身份代号。
特蕾西嘴角微勾,又笑道:“世生啊,这名字我喜欢。”
“蒙您谬赞了;”世生恭恭敬敬然,却已是惊出了一头冷汗,而后战战兢兢地正色道,“特蕾西小姐,想必您已经……猜到有人下毒了。”
特蕾西微微颔首。她似笑非笑着道:“食堂面对的是五十四个孩子,假设是他们这一环下毒,您这寒舍可就热闹了;午饭后我们一直在一起,我对她吃了什么了如指掌。”
苹果,只能是苹果!谁送来的?谁想害她?这般了解她的喜好,又这般把手伸到她寝室来,却阴差阳错地是阿努克中了毒;这“手”要是不剁了,她咽不下这口气。
世生察言观色着,小心翼翼地喟叹道:“您这回可真是险中又险啊……”
特蕾西笑看他,道:“客套话我不爱听。”
世生只好定了定神,不疾不徐道:“特蕾西小姐可听说过……‘熊寿银’?”
“熊寿银”这三个字一入耳,特蕾西就面色一沉,淡声道:“略有耳闻。”
此言非虚,她只风闻过这种“熊寿银”是作为世界排行第四的毒苹果,比普通苹果更脆更甜,食用后却会肚痛不止,时重时轻,好像怀上了一个闹腾的小娃娃一样,到病入膏肓,而无药可救;却是从未见过这种“熊寿银”的尊容。
这不,有人把它们送到了她眼皮底下来了,可还真是“瞌睡送个枕头”呐。
世生纠结了一下,肯定了她的想法道:“从小朋友的呕吐物上看,您这回碰到的正是这种毒……苹果。”
特蕾西面无表情道:“人没事?”
论起医术,世生立时自信笑道:“食物中毒就用食物中毒的法子治呗!只要吐出来了就好;小朋友年纪轻轻,多休息一会,很快能平安无事了——不过,保险起见,她要明早才能走;您看……”
特蕾西又漫不经心地笑了,淡淡一声道:“哦。”正好合她意呀;盖见此,世生心下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有吁到底,就闻小祖宗接着说道,“那还请务必留她到明早——保险起见,懂?”
世生小鸡啄米样地连连点头,而后正色道:“该‘熊寿银’虽有剧毒,却不致命;换句话说,背后人此次大概只是想开个玩笑,倒也没有想置您……的朋友于死地。”
特蕾西心中冷笑:呵呵,玩笑。
“玩笑”什么的她是不知道,只知阿努克是不会轻易掉眼泪的,她当时的痛苦特蕾西是看在眼里。
倒是这个世生……
她目若三尺寒冰地打量眼前人,眸光冷得好像出鞘的利剑;世生这个时候倒是安分,坐得笔挺,好像一墩石狮子,雷打都不会动一样。半晌,特蕾西言简意赅问:“你谁?”
言下之意是:你是谁的人。
在这“藏龙卧虎”的福利院待的时间也不少了,特蕾西隐隐有感觉:这院子里的势力不止一股;相对而言,她自己形单影只,好像大海孤舟,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人心难测。
世生毫不回避的与她对视,满脸堆笑地神秘道:“阁下很快就会知道的,何必急于一时呢?”
听罢,特蕾西也蓦然笑了,模仿着猫咪般地舒展了一下腰,站起身来,慵懒地道:“您的‘医嘱’我领了;时间也说得差不多,既然阁下讲完了,恕我告辞。”
世生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
毕竟“特蕾西”的威名在那,他忙不迭起身相送。
这次,她鲜有地没有迷路而直接到了阿努克的病房,就好像她当年神奇地找到了她的家一样;现在,她笑眯眯地要把“医嘱”转告给这位病人“小朋友”。
她一边合上门,一边甜笑着问候小朋友道:“现在还好吗?”
阿努克原本正在无聊地托腮发呆,一见她回来就有了精神,立马坐了直身,清了清嗓子,故作冷淡道:“也就这样吧。”然而,她朝特蕾西奋力地眨眨眼,好像在说:快来安慰我!
特蕾西哪里会合她逃避“医嘱”的意,则神秘地淡淡笑道:“阿努克,我这里有个坏消息和好消息,你要先听哪个?”她也朝她调皮地眨了一下眼。
阿努克听着迟疑了一下,一咬牙道:“先坏消息吧!”
特蕾西笑道:“坏消息是,你要明早才能回去。”
天在作证,她可是实话实说、童叟无欺哦!
阿努克面露一瞬惊讶,差点就脱口道“就这”。此刻,她浑身上下都放松了下来,眉眼弯弯、夸夸其谈道:“也不过如此嘛,本来我都想着要不要吃很苦的药、打很痛的针、做割腹手术、以后会不会生不出孩子……特雷茜,你放心,你要的人物关系图我照样三日之内给你赶出来!”她几乎是怀着要升天成仙的心情道,“那好消息呢?”
特蕾西依然是笑道:“我们的猜测是对的;那苹果确实是有毒。”
阿努克那满面笑容顿时如水结冰般凝固了,看上去,好像那颗小小的心又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寒意浓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