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西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甜笑道:“嗯?”
她明知故问,惜字如金,一派悠然,好像问之无愧。
女人气势汹汹道:“好你个杂种!装傻是吧?好,我告诉你,昨晚我儿子就在你家附近玩了一会,却弄了个满头是血回来!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这个当妈的怎么活?今天这事你必须给个说法!”
她故意叫得大声,头头是道,把周围路过的人都吸引住了,不一会儿就围得水泄不通,都一个劲地凑过来想看热闹。
见状,特蕾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装模作样道:“照您的意思来,是不是如果有人在您家边上死了,不是阿姨您杀的人,就是您儿子杀的?唔,好可怕,我以后可得小心点了!”
听着这已经不是一般小孩会说出来的话,阿东他妈心下一颤,外强中干地冷笑着咄咄逼人道:“杂种就是杂种,我儿子可是轻口和我说是你把他害成这样的!”
特蕾西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似笑非笑道:“啊,证据呢?”大热天的,她身上套着的还是昨晚的黑色卫衣;里头换了一件衬衫,衣领有些凌乱,显然没有有心打理,配上那懒散的神态模样,整个人看上去心如止水,置若罔闻似的,好像和她真的没关系。
她是那种做事会留关键性证据的人吗?那是不可能的。
证据?阿东他妈怔了一下,随后强词夺理地说:“昨晚我儿子的几个玩伴都能指认是你弄的!人证就摆在那,你休要狡辩!”
特蕾西不慌不忙冲着她礼貌地回以甜甜一笑,更显人畜无害,风轻云淡道:“是吗?我弄的?您跟我说说我怎么弄的?您刚刚也说了,您儿子的几个玩伴当时都在他的身边;您儿子再小也是一个有吃奶力气的男孩,再说这么多人打我一个,您凭理说说,我打得过?众所周知,童言无忌,可是您都一把岁数了,如此坏我名声,叫我以后可还怎么上街?阿姨,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要是我真有过错,在这里向您赔个不是还不好吗?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啊?”
外人或许看不真切,阿东他妈却近距离看得一清二楚,顿时面红耳赤,却不好说“这是赔不是的态度吗”,因为近来特蕾西一没惹出什么其他出格事,二她也真说不上特蕾西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人,这话说得实在叫她挑不出毛病,真真好一副伶牙俐齿!
阿东他妈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只得放下实打实的人证,换个方向开口道:“你家路灯……”
特蕾西话锋一转,语气突然犀利,顺势而为地讽刺道:“是,您说的是!是路灯,您儿子脑袋被砸开花,傻了;您总没有被砸吧?这路灯连您这身高都摘不下啊!您咋不说您儿子的玩伴给了我一把梯子,让我爬上去把路灯摘了;您儿子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叫我去‘弄’?抱歉,我还真没这胆,都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想来要是我爬到一半,真怕他们拆我梯子索我之命!”
她心知,对付这种人,一来不能给她破绽由她咬死,二来不能软绵,给她台阶叫她往上爬。
破了证据,阿东他妈开始沉不住气,于是放缓了语气,徒然亲切道:“诺西,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坏心眼啊,小小年纪就想得出爬着梯子提前把路灯弄坏,等着路过的人上勾是吧?说不定就是你提前策划的呢?”
特蕾西哪里不知:她试图借势造谣。
宜春这一带没有统一安装监控,有说法是因为宜春人思想落后,又或许是不喜别人窥探自己的秘密,便觉得听听即可,就特别信谣言;虽常识匮乏,倒是对某些传闻八卦了如指掌得很。这现象,因为上头基本不管不顾,前几年就有掩耳盗铃之趋势,也就如此了。平常人只在家里自行安装,以防无妄之灾;也正因此,阿东他妈会放任自己儿子到处熊。
于是,特蕾西也放心:就算结果真从阿东口中说出,又有谁能想到这是一个未满十周岁小女孩能办到的事呢?无凭无据,更别说相信了。
她理直气壮地进一步道,语气又强硬了几分:“哈?我啊,还没你家儿子闲,大半夜没事干,跑到我家楼下咒我全家!也只能怪他运气不好喽!信不信由您,您大可去做个指纹鉴定,我特蕾西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就求大伙在这里为我做个证:那灯上绝没有我的指纹!”说着,她又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或许,这就是恶人有恶报啊!”
一样话里藏谣的水准,阿东他妈敢坏自己名声,她照样可以坏她儿子名声,而且还是现学现卖。
何况,这本来就是事实出发,知阿东如他妈,话到此——或许一开始,心知肚明是自己儿子熊在先。
阿东他妈愣了一下,想明白了这点,于是眼眸一眨,立刻浮现一层水雾,可怜兮兮道:“诺西你怎么能怎么说,阿东他是哪招惹你了吗?你们好说歹说也是一起长大的,你就不能对他宽容一点吗?他还小啊,也就那么个个子,你怎么就这么狠绝呢……”
特蕾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每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一个仗势欺人的家长,她早有预料,也不惊讶,更不差这点时间待她把话说完。
阿东他妈直说得口干舌燥、唇焦舌敝,那滴玲珑眼泪在她眼眶打转了半天,却怎么也掉不下来。
终于等她曲曲绕绕牛头不对马嘴地把话说得差不多了,至少在礼仪上,特蕾西不给人留下话柄了。她语气里佯装出了满满的委屈,却是冷笑着甜声道:“说来,阿姨,您儿子昨晚还把我家的窗户砸了,现在都还没修好呢!回头还有劳阿姨赔一下修窗的钱,还望阿姨别忘记了——要是阿姨不信,到时候我连着我家监控给您送来,不过那时丢脸的可就是林阿婆了。”
逆子啊!阿东他妈眼睛瞪得像铜铃,气得七窍生烟:感情她先前说的一大堆话都泡汤了!她在心里大概早已经把阿东骂了个狗血淋头了,但这时候要是就这么放过特蕾西,此事也就板上钉钉了;她竟脑子一热,二话不说,开始耍泼:“都说‘可怜父母心’啊……我不管,我儿子遭了这么大罪,沈诺西你就可怜……”
特蕾西挑眉:看来没有可谈的余地了,便打断她道:“您儿子遭如此罪,分明是灯惹的事,这事还请您找物业去——欺负小孩又算什么本事,您说是吧?”
说罢,她便将家门“啪”地闭上。事到如今,该说的都说了,再纠缠下去,可没完没了了。
阿东他妈圆着眼愣了,肚子里的火憋得她肝肺都火辣辣的;可最后,她还是放弃了,闹到现在,她也理屈词穷了,何况这么多人看着呢。
特蕾西倒是没冤枉她,正应了那句话:“你和你妈一样软弱无用、讨厌嫌恶、令人反胃!你们全家个个都是无赖,叫人作呕憎恶、恶心抵触!”
其实她并也不知道这窗谁砸的,但她也不担心,若是真是阿东他做的,估计阿东自己也不敢和他妈提起这件事,可阿东他妈却会先入为主地一口咬定是阿东干的好事;如果不是他做的,真相迟早也会水落石出,到那时她上门赔个理道个歉,有理在先,阿东他妈也拿她没辙;真到那会,那个真凶害得阿东吃了这么个大亏,想必他也不会好到哪去。因为,今天这事让阿东他妈在这么多人前掉了面子,回去后阿东早晚有苦头吃了。
“什么态度!真真大逆不道啊!你们看看,瘟神实属!我儿子就在她家附近玩玩,都能出个事……散了散了!以后还是都离得远远的好,和那个沈德家的丫头一样,真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怜了我儿子啊……”
听着这道泼妇骂街的声音愈来愈远,特蕾西靠在门后,气极反笑,眼眶却湿漉漉的。她看得没错:阿东、阿东他妈都一样,就是一群欺软怕硬、容易放弃的人;不过她本就是理亏的一方,自然不会去追,更不会想着把事情搞大,否则真对不起良心,对不起爷爷的教诲……
以前的诺西,好像不是这样的啊……她自问:一次次的,这还是她吗?
不知从什么生活开始,她的性格越来越古怪,古怪到有时候她自己都捉摸不透……
卜俐海琴过来了,到她面前三步距离处,禀告道:“沈小姐,指令已完成。”机器里发出的声音无波无澜,干净得不夹杂任何情感。
特蕾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
卜俐海琴又安抚似的唤了一声:“沈小姐。”
这一声“沈小姐”,隐隐好像带着点期待。
特蕾西淡淡道:“我知道。”我知道汤要凉,知道你迫不及待地想问我汤味如何,是否有变化。
卜俐海琴于她而言,是特别的。
然而,一碗甜汤下肚,却是索然无味;同往常一样,特蕾西最后也没有给出回答。
她独自回到房间,恍恍惚惚从柜里抽出一本书来,漫不经心地翻开一瞥,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幻梦”二字;她一惊,书从手中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