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是弃婴，从小长在鹤阜一个孤儿院。”
鹤阜？好像是炎宁一个挺偏远的小城。
雪幽没说话，静静地睁大了眼。
庭耀知道她此刻的震惊与慌张，但他选择继续说下去，因为故事才刚刚开始。
“你知道嘛，孤儿院那种地方，虽然没什么家庭氛围，但好歹吃穿不愁。大家都没爸没妈了，倒也觉不出残缺。莫凌最开始的童年，可能还不赖。”
“也会贪玩，也会对世界充满好奇，到处探索......要不然，”
他叹了口气，簌雪静落掩去火光：“要不然，他也不会三番五次溜出孤儿院玩，最后在六岁那年被人贩子拐走了。”
“你见过大街上那些流浪的孩子吗？”他偏头一问，雪幽惊忙摇头，然后又一顿，慢慢点了下头。啊，在边城的街上见过。破衣烂衫，低着头擦过褪了色的小巷砖墙，像万家灯火下一荡而过的阴影。
“不仅是边城，边城是终点站，北方很多城市都有。”庭耀垂下头，十指交叉盘握：“那大概是，很多罪恶链织成的一个网，人贩子都在给边城的生意服务。小孩从各地拐来，辗转运到边关，然后彻底不知所踪。”
“边城的生意？要那么多孩子干什么？莫凌也被拐去了边城？”
庭耀哑然，默默凝望着她。
雪幽回视，落雪声将一连串疑问的余音填平。最后，她无声地张了张嘴，错开视线指向左边。
此刻他们面朝北方。
一阵沉默。庭耀抬头吸了口气，重又说道：“莫凌没有到过边城，不然你现在也遇不到他了。”
“三年时间，北方诸城，跟着那帮人贩子流浪。能让自己一直不被处理掉，我想肯定也是本事。”
雪幽不由想象，一个本该初蒙识字的幼童，跌宕在城砖车马的尘土里的样子。很多她现在都未曾识得的黑暗，七八岁的莫凌就已尽数滚打过一遍，以周遭所有都能将他搓圆捏扁的弱小之躯。
没尝过亲情，没得过依靠，剥夺走温暖的世界还要再送他一场鹅毛大雪。
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的？雪幽越想拼凑这个童年，就越是心寒。
“他、他会是怎么做到的啊......”一个赚着脏钱的团伙，凭什么留一个小男孩、留一个货物在里面呢？
“这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了。”庭耀长长叹息，雪已大得看不真切了：“我只是时常会想，正常的异能者哪会有这么薄的身板和一身伺候人的本领啊。”
雪幽猛地哆嗦了一下。庭耀一吓，她摆摆手：“咳，没事没事。那，那他九岁的时候就结束了吧，三年的话。”
天地严寒，庭耀点点头：“对，团伙落网了。被拐的时候还没上学，那时候更是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本来是要回原来的孤儿院查，但恰巧发现了异能天赋，就直接送给炎阳那面的异协了。”
再然后，与他们一同出现在凤岚。穿着同样的校服，好像也能把所有人的过去抹平。雪幽感觉心乱如麻：“这些......都是莫凌告诉你的？”
“怎么可能......”庭耀脸上几分无奈：“是我刚入学的时候，宿舍门还没进去，就被老师拉到小黑屋一通灌。这个不能提那个也不能说，当时可把我吓坏了，心想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将要共处六年的室友竟会敏感、阴郁、无法沟通甚至暴力倾向。”
他苦笑一声：“谁想到啊，他妈就没见过话这么多的......”
雪幽却笑不出来。佯装的开怀给心房筑起更高的围城，或许只能从他自取的名字中窥见端倪，莫凌，可是莫再欺凌？
偶有几声炮响穿透层层的雪幕与沉默，在洞前笼起几团微光。“雪幽，”他伸手拨了拨符纸，斟酌开口。“这件事，还请你回去后别表现出来。既然他一直在努力隐藏，那我们最好的关照就是陪他演下去，一口气演成真的就最好了。”
“放心，我明白。”雪幽脸色阴沉良久，此刻蓦一展颜，笑着看了看他：“我得赶紧告诉玄月，让她拌嘴的时候注意着点。”
“嗯。”庭耀眉头舒展开来，轻轻点头：“多谢。你一直让我放心。”
战斗不紧不缓地持续着，似与这场雪夜一般看不到尽头。雪幽起初还时常仰头张望，后来实在脖子都仰酸了，就后靠到雪壁上闭目养神。
庭耀的手机屏亮出一个方块，一直在刷着消息。突然，铃铃响声穿透了此间寒寂。
是喜庆热闹的新年闹铃，它一响起来，炮火好像都变成了满城焰火，迷蒙间与心底最渴望的图景重合。
这一夜的所见所闻太过震撼，雪幽一时心神交瘁，干脆宁愿沉进这幻觉。
“新年快乐。”有人在耳边说。她一抬头，便避无可避地落进一片醉人金色。
这颜色是世间珍宝华贵，深煌明粹。雪幽猝不及防就看呆了，一时竟也忘记，对视是两个人的事情。
永夜中洒遍星光潋滟，眉峰唇色刹那间乱了心跳。庭耀一怔神，她的唇一张一合，一句话竟就飞快错了过去。
他的脑子好像转不过弯来了，竟也不知问，就在心底绞尽脑汁地想。炮火声越来越响，他也越来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口型在脑海中回放了几十遍，终于万籁皆寂，在那一瞬间他听到她说：
“你的眼睛真好看。”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