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嫩平原的春风那叫一个猛，刮得上搂粗的大树都直摇晃，树枝子被刮得“呜呜”直响，漫天的尘土弄得天昏地暗。
宋红豪顶着大风骑着快马在尘土中奔跑，整个人从头到脚挂满灰尘，像一座泥塑一样。他奉命到三马架去找岳子龙，把范书英领着他们制订的作战方案跟岳子龙商量后，再向王钧汇报。书英这些年大小战斗也没少参加，自己直接指挥战斗还是第一次，她格外谨慎。要是按照红豪的意见，这事儿根本就不用汇报，这回新枪到手，子弹也足，打这个小仗儿就是轻而易举。打完了再向组织汇报，还可以给他们一个惊喜，也可以树立树立泰安大队在抗日联军中的威信。书英始终强调，这一仗意义重大，打好了泰安独立大队的名声就造出去了，可以对鬼子产生强大的震慑作用，要是打不好，独立大队的工作就不太好开展了。按照王钧团长的指示，做到计划周密是十分必要的，她才特意派红豪专程向王钧团长做详细汇报。
宋红豪不敢停歇地跑了两个多时辰，到三马架时正赶上开晌午饭。宋红豪草草地洗了一把脸，边吃饭边向岳子龙介绍了范书英只身去李黑塔侦察、制订战斗计划，还有智劫狄家军火等情况。
岳子龙听完了十分高兴，激动地说：“没想到，泰安的工作局面打开得这么快，形式会这么好。”
岳子龙心里明白，李黑塔这一仗真的打好了，那就会让日本鬼子更加挠头。李兆麟将军的几次西征后，嫩江平原已经成为共产党游击抗日的主战场。泰安独立大队的名声能打出去，对改变嫩江和北安两省的抗日格局都将起到重要的作用。
“红豪，这一仗绝不是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看书英的想法是对的。吃完饭我就陪你去找王钧团长汇报。”
对三马架的大饼子，宋红豪似乎有了特殊的感情。去年他在这儿，吃了三天大饼子，让他知道了很多革命的道理，也坚定了他革命和抗日的决心。他经常跟孙翠莲说，吃了三马架的大饼子、咸菜条子，喝上三马架的白菜土豆汤，就能体会到革命的味道。
一个半时辰后，岳子龙和宋红豪高高兴兴地返回了三马架。王钧团长对泰安独立大队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对他们制订的作战计划也给予赞同和支持。王钧团长还决定，三月十五由岳子龙亲自带领一个小分队，从富海镇绕道，避开通宽和泰安两镇直插李黑塔。先找个地点隐蔽好，配合泰安大队捣毁李黑塔这个黑窝。
宋红豪到了三马架，连口水都没喝就要往回赶。岳子龙想留他在这儿住一夜，明天早晨再回去，被红豪拒绝了。他还告诉岳子龙，三月十六早上，他会派人在李黑塔接应他们。
东北的谚语说得就是准，都说“日落北风刹”，太阳还没落，风就见小了，红豪扬鞭催马直奔何公屯。
这几天，淑清的心像长了草一样，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书英走后，她还陶醉在书英跟她在一起的日子里。书英在这儿只有几天的时间，却让她知道了很多以前连听都没听过的道理。原来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是怎么样能把自己家日子过好、怎么明白人情事故、怎么做人、讲道理那么简单，还有民族责任这么伟大的事情要做，让她感到做点有意义的事儿很幸福。她知道了有共产党这么伟大的一个团体，那些人为了国家、为了老百姓不怕吃苦受累，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淑清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好好努力，尽力帮助共产党做工作，也一定要加入共产党，像书英姑姑那样活着。
三月十五一大早儿，淑清就起来了。她帮三婶儿做好早饭，招呼孩子们早早起来吃饭。饭桌上，他告诉三叔和三婶儿说自己要去李黑塔屯一趟，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王老三有些不放心地说：“去干啥呀？怎么还不回来了呢？”
“前几天，我去李黑塔给孩子们买布时，答应保长家的小叔儿今天和明天去帮两天忙。李黑塔的李老东家明天过六十大寿，在老李小叔家的果匠铺订了很多点心，还必须要明天早晨现烤的。老李小叔和小婶子忙不过来。”淑清答道。
三叔有些不理解地说：“净管些闲事儿，跟你有啥关系？还得跑那么远。”
淑清解释说：“人家李满堂这些年对咱家不错，要是没有人家帮忙，咱这房子能盖上吗？不就是出点力吗？咱又不搭啥。三叔，咱们处人不能往一面翻土，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三婶儿。”她是想拉拢桂珍帮着自己说话。
桂珍听淑清问自己，觉得孩子说得对，就冲着老三说：“你看你这人，做事儿都不如个孩子，淑清这么办对。帮个工能咋的？居家过日子谁求不着谁呀？再说咱家也没啥事儿，能帮干点就干点呗。”桂珍跟老三结婚后，俩人感情不错。才一个多月，新婚时的羞涩和扭捏早都随着日子消失了，再加上对淑清的偏爱，桂珍才跟老三这么说话。
老三本来就老实，见娘儿俩一起说自己，他马上就改口了。
“去是去，道上自个儿加小心，明天完活儿就回来。”
看见三叔的态度转变得挺快，淑清看了看桂珍做了个鬼脸儿。
吃完饭，淑清想帮着把碗筷收拾完后再走，被桂珍推了出去，珍珠想伸手帮助刷碗也被桂珍抢了下来。
珍珠看见没啥事儿，就跟桂珍说：“三婶儿，那我上北地挖点婆婆丁去，北二节地当间儿的婆婆丁可厚呢，又大又水灵。晌午咱们挖几棵葱，捞点小米饭再炸点儿鸡蛋酱。成天净吃白菜土豆的，再不就是干菜，这几个小的都吃烦了。”
桂珍怕珍珠一个人去害怕，就喊福临和盘脐子让他俩跟珍珠一起去，给她做个伴儿。
王老三没事儿到仓房子里，把点葫芦拿出来收拾，眼看着就种地了，得先把家伙什儿整地道儿的。
老齁巴吃完饭就没下炕，拿起拨浪槌子打起了麻绳。她纳鞋底子是纳不动了，打嗝布、捻线绳儿还行。她知道一年到头，这一家子九口人做鞋也不是个轻巧活儿。
谁也没想到这两个眼看着要散伙的人家，凑到一起后过得还真挺有劲儿的。
淑清先来到李家看看大面兜有没有啥事儿，刚一进院，见桂花出来倒脏水，就上去打招呼。
“桂花婶子，拾掇完了？”
“淑清啊，这一大早儿要干啥去？”桂花一看见淑清像见到了亲人。
“上次我去李黑塔，常福小叔说李黑塔屯儿的李老爷过寿，定的点心太多，我答应去帮两天工。”
这时，大面兜从上屋走出来，她是听见这两个人说话了。
“是淑清啊，到屋呗！”
“不了，奶，我上李黑塔去给常福我小叔帮两天工，你有啥事儿没？”
“这孩子，从来都这么懂事儿。我没啥事儿，你要是不拿啥东西的话，就给我孙子捎去五十个鸡蛋吧。今年这鸡也不知道咋的了，也不连蛋呢，还是没喂上去。”这话里又有话儿了，明显这个家的鸡是桂花喂。
“我啥也不拿，那你装好我给你挎去。”淑清马上岔话儿，转身问桂花。
“婶子，你有啥事儿没有？”
“你给我捎回来几尺黑礼服呢吧，做鞋没鞋面子了。”桂花答道。
“行！明天我就给你捎回来。”淑清答应着，她心里明白用黑礼服呢做鞋是给男人穿的。
大面兜拎着个柳条筐从上屋出来，淑清看得出来，家里的鸡虽然归桂花养，可鸡蛋是归大面兜管。
淑清接过筐说道：“那行了，奶，你要没事儿我就走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别着急，买布不拿钱，人家白给你呀？”桂花从屋里赶了出来。淑清接过钱，笑呵呵地离开了李家。
今天，李家大院格外热闹。李家大院的阔气在泰安镇往南是数一数二的。整个大院东西十六丈，南北三十丈。院里南北四进，两侧都有厢房。一丈二高的青砖院墙四个墙角都有炮楼子。正南边是一主两副三个门，正门边还盖着规规矩矩的门房。一进门是一个两丈二宽、一丈高的影壁，上面画着松鹤延年，显得院子里庄严而清净。一大早儿，刘管家就张罗开了，院子里已搭好席棚和戏台，看戏的八仙桌子也都摆得整整齐齐。方家戏园子的人起了个大早儿，太阳刚出来，打前站的就到了。大家伙儿卸车、装台，有序地忙开了。
大门外，大红绸子结成了大朵的花，系在了大门的上槛上，两边抻开顺着门框耷拉到地上。大门口两个年轻的伙计在迎客。
不一会儿，李万银领着十几个黑狗子和十来个二鬼子率先进了家门。狄大骡子家武器被抢后，李万银总觉得眼皮子跳。他心里明白无缘无故谁也不会去抢这些玩意儿，肯定是有人预谋要闹事儿。他盼望最好是周边的哪个县的胡子或者抗联把这些枪劫走了，那样他们回到他们的地界上去闹事儿，自己就清净了。如果真是泰安境内的什么人抢了这批枪，出事儿那是早晚的事儿。为了安全起见，这次老爷子过大寿，他特意带来了十多个人，自卫队也来了一个班。他觉得，李家大院本身也有自卫队，自己又带来了二十多个带枪的，大白天的，胆子再大的人也不敢在这里动手。他心里非常有底儿。
一进院，李万银就里外屋看。刘管家跟在他的身后，边走边介绍祝寿程序和准备情况。对今天来祝寿的客人李万银并不太在意。早晨一起床，张县长和渡边都分别给他打了电话，张县长借故身体不适，派孙帮办代表自己前来祝寿。李万银心里明明白白儿的，张县长对自己根本就不待见，又不愿意惹乎自己，派个人来就是走个程序。渡边说派杜显祖代表自己，还派来了两个军曹给他壮面子。剩下的就是泰安城有头有脸儿的各大富商，这些人没有敢不来的，他们谁家想过安稳日子都离不开李万银。其实李万银给老爹做这个寿，目的是给这帮小子一个机会，他们的表现将决定警察署对他们的态度。
看见一切准备就绪，李万银很高兴，他嘱咐李福生在每个墙角的炮楼子上安排俩人，一个警察、一个李家的炮手。告诉他们在上面直溜儿地站着，李万银的目的不只是为了瞭望，更多的是为了显摆和震慑。院子里的桌子上摆好了各种干果，刘管家看见李家的点心还没送到有些着急，刚想打发人去看看，李常福带着两个伙计，淑清也跟在后面，急火火地进了院子。
昨天，淑清一到李常福的果匠铺，进门就找活儿干，让李常福和杜凤芝两口子非常感动。今儿个天还没亮，淑清就起来帮着揉面、打点心，这孩子干活非常煞愣，李常福杜凤芝两口子很满意。点心做好后，李常福就张罗装笸箩，往李家大院儿送。大家伙儿七手八脚地把点心、果子、烧饼一起装在门前借来的二马车子上。
“小叔，我也想跟你去见识见识，看看大户人家的大寿是咋过的。”李常福刚要走，被淑清拦住了。
“有啥可看的？再说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的。”李常福有些犹豫，很明显他不同意淑清去。
“小叔，你说我成天待在杜家围子，啥也没见过。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你就让我去见识见识呗！”淑清的语调近乎哀求。
李常福知道淑清是个胆子很大的孩子，可送点心，跟个女孩子，他还是觉得不太合适。
“嗨，孩子没见过，想去看看热闹，你就带她去吧！啊？”这时杜凤芝上来说话。
李常福想了想说：“去行，到那儿疙瘩不兴乱走，卸完点心咱就往回来。今天李家来的可都是大人物，走路时多加点小心，千万别冲撞了谁。听见没？”
淑清见李常福同意了，高兴得不得了，赶紧跟在车后面奔向李家大院儿。
方家戏班子的演员已经扮上了。杜显祖领着两个日本人也到了，坐在紧挨着寿星的主客位置上。刘老爷也派五少爷刘成信代表自己专门赶来祝寿。淑清跟着李常福进了院子，往后院搬果子、点心。淑清手里搬着点心，眼睛有些不够使唤了，她一进院儿就可院子撒摸。淑清只注意拿枪的，连坐在前面的五舅都没看见。
出出进进两个来回，淑清默默地数着，院子里的情况她基本有数了。戏台子上已经准备开戏了，武场一抄家伙儿，院子里立马儿消停了许多。老寿星李黑塔坐在正中间的桌子旁，黝黑锃亮的脸蛋子微微有点儿冒汗，让人感觉到这个人精力充沛。六十岁的人了，可是腰板子还是溜直儿，坐在那儿稳稳当当儿，一脸从容。戏一开锣，台下的人就不乱走动了。淑清站在门口假装看戏，她是想趁大家伙儿都坐好了，再查一遍人数。
“走吧，咱别看热闹了。”李常福过完点心总数儿，过来拉着淑清就往外走。
淑清佯装恋恋不舍，拖拖拉拉跟着往外走。其实，她已经查清院子里的人数。
“马上就要开戏了，小叔，你咋不让我多看几眼呢？没准儿骆金喜今天也来呢。这些年光听说泰安的骆金喜、许树范戏唱得好，可就是没见过，多好的机会呀，你就不让看。”淑清跟着李常福往果匠铺走，边走边叨咕，流露出几分埋怨。
李常福根本就没搭理她，心里说傻孩子，你就知道看热闹，你哪知道李家的事儿有多多？要是真的磕着碰着，到时候说啥都不赶趟儿了。
眼看李家果匠铺就要到了，淑清假装生气地说：“小叔，你先回去吧，我得上杂货铺买几尺布。桂花婶子让我帮她买几尺布，说要给我李爷做两双鞋。”淑清说得很轻松，可李常福听着却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杜家围子谁都知道，桂花是自己没进门的小妈儿，他平时不愿意回家，跟家里多了这么个人有直接关系。他知道这是老爹的不是，可做儿女的谁能干涉得了这事儿呢？老妈只要一见他的面儿，就没完没了地磨叨这事儿，他烦透了。他知道淑清不是有意的，可当他面儿提到桂花他还是不愿听。
“去吧，别乱跑，买完就回来，吃了晌午饭再回去。”
淑清应着，就顺着县道往西走。她看见左右没什么熟人，就加快了脚步，直奔李黑塔屯子西南的小木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