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们两人已经可以深入地谈很多话题了。桑飞知道她确实需要帮助,有些话必须找一个人说出来,不然,她心里堵得慌,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
“小隋,你需要让朋友来替你分担一部分痛苦,不然,长期下去,你会受不了的。把你的苦恼告诉我,说吧,也许我能帮你。”桑飞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鼓励着她。
隋媛先是沉默,然后,眼泪开始出现在眼眶里,只不过一秒钟,泪线就流淌下来。
她需要理解、同情和帮助。感情的丰富细腻和语言上的天赋,使女人讲起故事来不像男人那么简单,而是如潺潺流水娓娓道来。
隋媛从航空航天大学毕业的时候有两个方向可供选择,一个是考研究生,一个是争取一个留京指标留在北京工作。能考研究生当然更好,但是家里那么困难,她不忍心再给家里增加负担。只剩下一条路走,那就是参加各种招聘会,在北京打工,为自己闯出一片小天地来。她还是非常幸运的,正赶上公司到学院挑选毕业生,公司的招聘人员经过查看档案和学习成绩单、面试,选中了她。
就在这里,隋媛认识了同在一个部门的杨雨波。他是河北人,也是北航毕业的,比她大四届,经历与他近似,从农村考入北航,毕业后被选到公司。他聪明活跃,是部门中很优秀的业务员,很得领导赏识。他长得帅气,就是有些奶油小生的那种,用风流倜傥形容也不过分,公司的许多女孩子都围着他转。每天他的服饰、发型、情绪、去向,都是她们议论的话题。晚上下班总是有女孩子找各种理由约他一起吃饭,但是他几乎都会婉言谢绝。他是有些傲气,但人品还是不错的。隋媛初来乍到,人地生疏,每天一心投在工作上,很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从来不敢奢望得到他的青睐。
没想到的是,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隋媛,并且有意识接近她,一切进行得都是很自然的,循序渐进式的。一次因业务上的合作关系,和他单独出去,完成工作时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很自然地说我们去吃饭吧。就这样,他们坐在一起边吃边聊了起来,当然主要是问答式的,他问,隋媛答。不知怎么了,与他第一次面对面聊天,隋媛心里总发慌。她喜欢看着他说话,他的样子很纯净,就好像是她大学时的同学那种感觉。
后来,在他精心而自然的安排下,他们逐渐走到了一起。隋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和他交往,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婚后,他们的生活是非常甜蜜的。但是,随着女儿的出生,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了。两人给孩子起了个别致的名字,叫杨树叶,全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后来,在给小叶办出生证时,杨雨波发现女儿的血型居然写的是AB型,在反复核对了小叶新生儿验血报告后,杨雨波崩溃了。
按照血型遗传规律,只要父母中有任意一人是O型,无论另一人是什么血型,都不可能出现AB血型的孩子。杨雨波的血型是O型,他知道隋媛的血型是AB型,但他们孩子的血型竟然也是AB型,这让他感到非常吃惊!他先是讽刺隋媛说“我终于知道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不会AB-O融血了,因为她的爸爸根本就不是O型血的!”后来发展到和隋媛无休止的吵架,再后来就是歇斯底里。不过,让隋媛觉得最压抑的,是他最后的沉默。
人的血型是由基因决定。血型的基因有A、B、O三种,A基因和B基因是显性基因,O基因是隐性基因。每个人的血型是由一对基因决定的,A加B就是AB型血,O加O就是O型血,A加O因为O是隐性基因,不表达,所以就是A型血。同样,B加O就是B型血。
一个孩子的血型基因,一半来自父亲,一半来自母亲,这就是血型遗传定律。根据这个定律,杨雨波是O型血,就是两条O基因;隋媛是AB型,就是一条A基因,一条B基因。如果排列组合,他们的孩子有可能是A型血,也可能是B型血,但不可能是O型血或者AB型血。除非……
难道是在医院抱错孩子了吗?杨雨波曾经找到孩子出生的医院,请医生联合妇产科查对记录,调查了所有可能出错的环节,但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这时的他自然而然就认为这孩子不是他亲生的。
他开始问隋媛是怎么回事?隋媛当时如闻晴天霹雳,蒙了!她心里很清楚,杨雨波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唯一的男人,不可能发生他所怀疑的那种情况。但是,小叶的血型又是怎么回事?连医生都说不清楚的问题,隋媛怎么能说清楚?
隋媛欲哭无泪。要求他去做亲子鉴定,但是他又特别自信,认为血型已经说明了问题,这是科学。骄傲的他,认为去和一个已经认定与自己没有亲缘关系的女儿做亲子鉴定,是对他智商和人格的侮辱。
歇斯底里之后,他有一段时间很沉默,脸部几乎没有表情,令人害怕。让隋媛感到心里没有谱,更加痛苦。很快,他就搬出了家,不再理睬隋媛,也没有提出离婚。没过多久,他主动请求到北非执行两年期的任务。他的情况隋媛只能从同事那里知道一些。
隋媛感到冤枉,委屈,无法面对失去杨雨波的现实,她不知道失去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甚至想就这样算了,活着也是在痛苦和自责中煎熬,几次都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每次都是想与女儿告别时,就打了退堂鼓。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孩子,又特别懂事,每次见到她那天真无邪的眼睛,隋媛就无法忍心离她而去。她知道什么?即使母亲有错,她有什么错?她是无辜的。我去了以后,这个可怜的小生命怎么办?为了她,自己也必须要活下去!更何况,自己真的没做错什么,来这里之前,隋媛甚至从不喝酒。但是,她的一切辩解在血型证据面前,都是软弱无力的。
在空旷的家里,隋媛感觉到无比的害怕。小叶一岁了,隋媛把她交给老家的父母,就逃离了那个更加空洞的家,来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隋媛想念那个曾经温暖的家,想念自己的小叶,但她确实害怕那个家里的冷清,害怕能让她想起这个事情的一切东西。
隋媛停了一下,困惑而有些迷茫地望着桑飞,又接着说,“我现在内心很矛盾,感到非常的委屈,同时又割舍不下曾经拥有的一切。我该怎么办?谁能理解我?谁能给我温暖和爱?”
说到这里,隋媛已经是泣不成声,浑身都在颤抖。
听着隋媛的讲述,桑飞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为她感到心酸。他万万没有想到,如此娇柔美丽的她,竟然有过这么不幸的遭遇,背负着如此巨大的痛苦和委屈,她如何承受得了?见她此刻的痛苦样子,桑飞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和帮助她。
隋媛缓缓抬起头来,用水汪一样的大眼睛看着桑飞,柔声但坚定地说:“后来,我自己想通了。每一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有自己的选择,有自己的判断,谁也无法勉强谁,谁也不应该勉强谁。这个解释不清的血型带给了我痛苦,让我看清了杨雨波的真实面目。”
此时的隋媛显得坚强而平静,用桑飞递给她的纸巾擦干了眼泪,轻声说了声:“谢谢。”
桑飞轻声说:“小隋,你年纪轻轻却承受着这么巨大的痛苦。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要失去自我。伤心和痛苦,会让你的精神世界更加丰富和坚强。我们都经受过创伤,有些感受应该是相通的。我的最大体会就是,放下过去,面对现实,笑对未来。你还年轻,而且又这么聪明漂亮,生活让你失去的,会加倍还给你。”
隋媛仰起脸来,感激地看着桑飞,柔声说:“桑哥,你真好!真羡慕你总是那么坚强和自信,我现在好多了。”她的眼神里终于闪烁出一丝光彩。
他们无言并排坐着。夕阳已经逐渐在天地线处下沉,草原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黄色,蜿蜒的柏油路伸向远方,整个世界都宁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