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天清早,他们到达了寡头宫殿。泰塔又一次地被带到了前厅。厅里有一个热水盆,他在盆里洗了一下,宫里的一个仆人为他拿着一条亚麻毛巾,不一会儿又给他送来了一份辣味鸡和一碗红葡萄酒。
接下来一位招待员带他进入了最高议事会的会议厅。议事会以最高的敬意,把泰塔安排在屋子前方的主席台下的羊毛垫子上。泰塔细心地看着他的周围,然后全神贯注地盯着皮屏风。他查明没有厄俄斯的踪迹后,放松下来,定了一下神,为了他那预期已久的等待。
不一会儿,卫兵们进来了,在主席台下各就各位。引座官宣布寡头们即刻到场:“请向最高议事会的尊敬的诸位贵族们致敬。”
泰塔向他们致敬,他们从屏风后鱼贯而入,他从眼睫毛下面观察着寡头们。他们又是由阿奎尔领主领队。泰塔惊讶地发现他们只有两个人:凯特豪尔领主不见了。阿奎尔和他的同伴在他们的位置上就座后,留下了第三个空着的位子。
阿奎尔微笑着。“欢迎你的光临。请随便一些,巫师。我们的地位是相同的。”
泰塔对此甚感惊讶,但是尽量不表现出来。他挺直了身子,靠到身后的垫子上。“您真是仁慈宽厚,阿奎尔领主。”他说道。
阿奎尔还是那样微笑着,接着对引座员和宫廷侍卫官说道:“我们希望单独在一起。请先出去,我传唤你们时再回来。要确保门外不要有陌生人偷听。”
侍卫们将他们的矛柄在地板上顿了一下,然后列队出去了。那位引座员跟在他们身后,弯着腰,以深深鞠躬的姿势徐徐倒退而出。
当他们一走开,大门就关上了。阿奎尔接下去说道:“在我们上一次的会面时,我没有把你正式介绍给高贵的埃克·唐领主。”泰塔和这位议员互相在座位上致意。
埃克·唐是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人,长着亚洲人的脸型。他有一双乌黑的眼睛,看上去显得神秘莫测。
阿奎尔领主继续说道:“来自云裳花园外科医生的报告真是好极了。我们得知坎比西斯的眼睛移植手术是彻底成功了。”
“那真是一个令人惊奇的成就,”泰塔赞叹道,“他眼睛的视力已经全部恢复了。不仅是视力,而且在外表上也与原来的完全相同。以任何方式都无法区分出两只眼睛的差别。”
“我们的外科医生的医术是世界上最高明的,但是他们最了不起的成就马上就要到来。”阿奎尔告诉他。
泰塔疑惑地点了点头,但是仍然没有做声。
“我们以后再谈那个问题,”阿奎尔带着神秘的表情说道,明显地是想引发泰塔的好奇心。接下来,他突然地转换了话题。“你应该注意到了,凯特豪尔领主不在这里。”他说道。
“确实。阁下,我对他的缺席很是吃惊。”
“他是个老人了,被岁月的重负压得疲惫不堪了。他不幸在十天前的睡眠中过世了。临终时他是平静的,没有遭罪。”
“我们都应该那么幸运,”泰塔说道,“但是我和你一样为他的过世感到哀痛。”
“您真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阿奎尔说道,“可是事实仍然是现在的最高议事会有一个空缺的席位。我们已经交换了意见并最诚恳地祈求来自一位真正的女神的指示,她的名字很快就将向你透露。”
泰塔鞠躬表示感激这种恩惠。
阿奎尔继续说道:“我们已经得出结论:有一个人极其适合被选入议事会来代替凯特豪尔领主的位置。那个人就是你,加拉拉的泰塔。”
泰塔再次鞠躬致敬,但是这次他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阿奎尔继续和蔼地说道:“你被封为贵族是最高议事会的政令,并授予你泰塔领主的封号。”泰塔又一次鞠躬致谢。“不过,选你进入最高议事会还有一个障碍。身体的健全和健康对议事会的成员来说是一个惯例。你,泰塔领主,你自己完全没有过失,曾经遭受过的严重伤害导致你不符合这一职位的条件。可是那不是决定性的。你的门生坎比西斯曾被送到云裳花园治疗,但是那与他的价值和功劳不符。这些非同寻常的手术机会是留给我们社会最值得尊敬的成员的。在这种高消费的治疗中投入大量的资金是很困难的事,以后你对此会了解更多。低级或中级军衔的军官通常是不具备资格的。坎比西斯被选中是为了让你信服那手术技能存在的可能性。如果没有这例示范性手术,你肯定会怀疑并且很可能会拒绝接受手术。”
“你说的完全正确。无论怎样,麦伦·坎比西斯有幸被选中接受治疗,我是非常高兴的。”
“我们也一样,”阿奎尔难以置信地赞同,“那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更重要的事情是,你已经被外科医生认真检查过了,作为一名最高议事会的贵族成员,你享有特殊的优待。云裳花园的外科医生们已被告知你的到来。他们接待你的准备已经提前了。做好这样的准备是需要时间的,但是现在手术用的‘种子’已经收获了。医生们在等候着你的光临。你已经准备好利用你的机会了吗?”
泰塔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指尖压在他的眼睑上思考一下,我们计划的成败就取决于此了,他提醒自己。再没有其他能进入厄俄斯的活动圈子的途径了。不管怎样,议事会的策划是有利于女巫的,我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结局是无法预料的,但是必须承担风险。唯一确定无疑的是一切都已浸润于女巫的毒物之中,因此,那不仅邪恶而且无比的艰险。当泰塔与自己的良知较量时,他按摩着自己紧闭的双眼。我正在为自己卑鄙的动机辩解吗?如果我做此事,那是为了法老和埃及,还是为了泰塔作为男人和他自己的自私欲望呢?他在扪心自问,并进行严酷的自我鉴定。接下来,他的诚实回答是,为了两者。那既是为了真理之神战胜谎言之魔,也是为了自己和芬妮。我渴望知道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是什么感觉,我渴望用一种付出我真正灵魂的激情去爱她。
泰塔放下手,睁开了眼睛。“我准备好了。”他说道。
“你认真地考虑你的答案是明智的,我为你的决定感到高兴。今夜你将是我们宫里尊贵的客人。明天上午你就要开始上山的旅程,进入新的人生。”
当他们第二天早晨出发时,风暴正在肆虐。他们在山上的小路上攀登时,气温持续下降。泰塔跟随在翁卡的马匹后面,裹在他的皮斗篷里,那背影几乎被刮起了旋涡的飞雪吹得像冰晶一样闪着微光。因此,行程似乎比先前更长了,但他们终于看到了隧道入口出现在暴风雪中。连守卫着隧道的巨猿也蜷缩在风暴中,泰塔过去的时候,巨猿朝他眨了眨眼。它们的眼毛儿全结了冰。他跟着翁卡进入了隧道,带着一种解脱感,离开了暴风雪。
他们穿过了高山,出现在阴湿的黑暗之中,熄灭了火炬后,他们进入到温暖的阳光之下。他们骑马从隧道外的巨猿身旁过去,看到了下面壮观的云裳花园。泰塔感到精神振奋,就像在令人着迷的火山口时经常产生的那种感觉。现在他们走在熟悉的小路上,穿过森林,在远处,散发着蒸汽的天蓝色的湖畔出现了。鳄鱼正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泰塔还是第一次看到它们离开水,他感到惊骇:有些鳄鱼比他想象得更大些。当马匹接近时,鳄鱼群都抬起了那弓形腿,摇摇摆摆地走到水边。接着开始向水里猛扑进去,在水中优雅地滑动着。
他们骑马进入马厩的围栏内,仆人和马夫正等待着欢迎他们。马夫们接过马匹,男总管领着泰塔来到了他与麦伦一同住过的房间。再次为他摆放好新衣服,壁炉里燃烧着旺火,大罐的热水准备好在那里放着。
“我希望你会发现一切都是那么方便和中你的意,可敬的巫师。当然,如果有什么缺少的东西,你只要拉铃就可以了。”他指向悬挂在门旁的拉铃,“汉娜医生今天晚上邀请你在她的私人住宅与她共进晚餐。”男总管朝门口走去,每走一步,就停下来深深地鞠一躬:“在日落的时候,我会来接你去她那里的。”
泰塔洗浴完,就躺下休息了,可是他睡不着。他又一次充满兴奋与不安,还有一种无目标的期盼感。正如从前,他意识到这种感觉不是来自他自身,而是来自一种外来因素。他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并不成功。当男总管来叫他的时候,泰塔身着新的短袍,正在等候他。
汉娜医生来到门口欢迎他,好像他是一位老朋友一样。泰塔被封为贵族的消息已经传到她这里,她在问候他时以“泰塔领主”相称。她关注的首要问题是询问麦伦的情况,泰塔告诉汉娜他持续的极佳状态,她很高兴。在汉娜家里还有其他三位共餐的客人。吉伯医生是其一,像汉娜一样,他友好地同泰塔打招呼。另外两位是陌生人。
“这位是阿桑医生,”汉娜介绍道,“他是我们协会一位杰出的成员。他擅长在外科医学方面应用草药和植物性物质。”
阿桑是一位瘦小而精力旺盛的人,有一张聪慧而充满活力的面孔。泰塔从他的光环中看出他是一位知识面很广的长寿者,但不是一位渊博的学者。
“我可以介绍蕾医生给您认识吗?她是一位重新编结受损的或被切断的神经和肌腱方面的专家。她比任何在世的外科医生都更清楚人体骨骼的结构、特别是颅骨和牙齿、脊椎的椎骨和手足的骨头。阿桑医生和蕾医生将协助我做你的手术。”
蕾有一张线条分明、很男性化的脸,有一双大而有力的手。泰塔看出她是一个聪明且一心专注于自己职业追求的人。
他们在餐桌周围就位,伙伴们之间充满着欢乐友好的气氛,谈话更是吸引人。泰塔陶醉于高智商者的相互影响。虽然仆人始终给碗里注满酒,他们却全都饮之有度,人人都细细品味着酒香,无人暴饮。
在一段时间里,谈话转向他们的职业道德问题。蕾来自远东的王国。她描述着皇帝是怎样把他在战场上捕获的战俘们移交给他的外科医生们,又是怎样鼓励他们用这些囚犯作活体解剖实验。所有的其他同行都认为这位皇帝是有远见和理解力的人。
“大多数人类只比家畜略高一等,”汉娜补充道,“一位高明的统治者将尽一切努力去认识到是由普通人给自己提供生活必须品,舒适生活取决于可自由支配的财富。可是,他不应该让自己去相信每一个生命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都要不惜一切代价地被保护。就像一位将军如果要赢得一场战役的胜利,在派出的士兵难逃一死时,他也不能犹豫。因此一位皇帝应该根据国家的需要,准备去施予生命或赐予死亡,而不应遵从所谓的人道主义的某种伪标准。”
“我完全同意,可是我还要更进一步阐述,”蕾说道,“当我们做出决定的时候,个人的价值应该考虑在内。一个奴隶或一个残忍的士兵无法与一位哲人或一位科学家相权衡,因为他们的知识可能是用数百年的时间积累起来的。奴隶、士兵和白痴注定要去死。如果他们能因为一个好的目的去死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无论如何,对社会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的哲人和科学家应该被保护。”
“我赞同你的意见,蕾医生。知识和学问是我们最大的财富,远远地超过这个地球上所有的黄金和白银,”阿桑说道,“我们的推理和记忆能力把我们提高到高于其他的动物、甚至高于大多数缺少那些特征的低级人类。你的观点是什么,泰塔领主?”
“没有清楚的解答,”泰塔认真地回答道,“我们会无休止地辩论这个问题。但是我相信共同的善的东西一定要保护,即使它意味着冷血的牺牲。我曾经在战场上指挥过士兵,我知道做出可能让他们赴死的决定是多么痛苦。但是当所有人的自由和福祉危如累卵时,我就会毫不犹豫地下命令。”泰塔所说的话不是自己真正相信的,而是知道他们想听什么。他们专注地听着,然后放松下来,对泰塔的态度好像更友善、更率真了。这就好像泰塔已经出示了他的资格证书,让这些人降低了门槛,允许他进入他们的团体。
尽管有丰盛的食品和上等的美酒,他们却没有坐多久。第一个站起来的是吉伯。“我们早上必须要早起。”他提醒他们,大家全都站起来感谢汉娜,然后告辞了。
在泰塔离开之前,汉娜说道,“我要你见见他们是因为明天他们要协助我。你的伤痕比你门生的要更加严重,更重要的是,多年以来,神经已经闭合了。因此我们将会有相当多的工作要做,我们需要更多的帮手和经验。而且我们不能像给坎比西斯做的那样在你的住处做。手术将在我第一次为你做检查的房间里进行。”她拉着他的手,带他到门口:“其他的医生们明天上午要和我一起进行最后一次检查,然后规划出我们的手术安排。我祝你过一个平静的夜晚,泰塔领主。”
男总管正在等候泰塔回到住处,泰塔只管跟着他,而不考虑他们经过的那些复杂的通道和柱廊的路线。他正在思考晚上参与的谈话,他的沉思突然被哭泣声所打断。他停下来倾听。声音来自不远的地方,可以确定无疑的是,那是一位女人的哭声。她听起来好像已经处于极度的绝望之中。当总管意识到泰塔已经停下来,不再紧跟在他后面时,他转过头来。“那个女的是谁?”泰塔问道。
“那是家奴们住的地方。或许是一个人犯了错误而被惩罚了吧。”这个男人冷漠地耸耸肩,“请不要关心这事了,泰塔领主。我们该继续赶路才是。”
泰塔看出来这件事追究下去也没有用。那人的光环表明他是个很难对付的人,他只不过是正在遵照上司的旨意行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