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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公元八八三年,唐僖宗中和三年,齐金统四年(2)

史敬思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刘代云说的是实情。近年来,李克用收了许多义子,大的十六七岁,小的十四五岁,确实是个个骁勇异常,丝毫不亚于成人,尤以李嗣源、李嗣昭、李存信、李存孝等八人为最,此八子为:

李嗣源,代北人,其祖先本为夷狄,没有姓氏,原本只有个小名叫邈佶烈。此子不善言辞,平素里对人也极为木讷,但一到战场上,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总是不要命似的横冲直闯,被人称为“横冲子”,而且他还精于骑射,能仰射飞鸟,百发百中。

李嗣昭,字益光,本姓韩。李克用在汾州太谷县狩猎时,见林中一农家房顶有郁郁瑞气,一问才知,其家正在生子,便以黄金布帛换了回来,养为己子,取名“进通”,后改为“嗣昭”。此子身材短小,却如猿猴般迅捷,人称“神猿”。

李存信,本姓张,名污落,回鹘部人,父名君政。此子不但精于骑射,而且聪慧过人,善用机谋,会讲四夷语言,精通六蕃文字,人称“灵狐”。

李存孝,本姓安,名敬思,飞狐人。李克用攻掠代北时,偶然得之,骑射、马斗、步斗功夫,无一不精,人称“飞虎子”。

其他四子皆为军将之子:李嗣本,本姓张,其父张准原为铜冶镇将;李嗣恩,本姓骆;李存进,本姓孙,名重进,其父孙筌曾为振武军节度使;李存璋,字德璜,云中人,其父曾为军校。

李克用整军南下之时,特意以这八位养子为军使,令每人各率领百余名精壮少年,自成一军,名曰“义儿军”。

康君立还是有些担心,说道:“单靠这八个孩子,不足千人,能成事吗?”

刘代云神秘一笑:“还得一人,方能成事。”说罢,就用眼望着李克用。

李克用道:“云儿是想让本帅亲自出马吗?本帅正有此意。”

刘代云摇了摇头,说道:“大帅出马,敌人就更不敢出城了!云儿是想亲自出马。”

李克用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了,说道:“有趣,老婆孩子上战场!你别说,还真有趣!”

飞虎子

南洛水与渭水之间有一大片阔地,东西长达八十里,南北宽约三十里,每到春夏季节,总是绿草如茵,灌木丛生。因而,自周、秦以来,这里一直是朝廷养马的绝佳牧场。大唐还在此特意设置了牧马监,其治所就在沙苑。

沙苑守将黄揆乃黄巢之弟,他闻报沙陀军南渡黄河之后,就判定沙陀军会首攻沙苑,便依照黄巢之命闭城坚守。两天后,军探果然来报:“沙陀军已抵达城下!”黄揆不敢怠慢,赶忙登上垛口察看敌势,但他万没想到,城下竟是数百个娃娃在稚声叫阵。虽然如此,他也未敢掉以轻心,心想:这定是沙陀的诱敌之计!

约摸半个时辰后,又见一员女将率领着数十名女兵赶到了,他心中虽觉怪异,但仍不敢出城。

这群娃娃和女兵,初始还只是叫阵,到了午后,就开始破口大骂了。守城诸将自从起义以来,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哪曾受过这个窝囊气?故而屡屡要求出城去教训一下这些女人和娃娃,但都让黄揆给拦住了。又过了一个时辰,探马来报,十里之内确无其他敌军,黄揆这才决定出战,一边吩咐“如有军情快速来报”,一边令裨将许建率领三千精兵出关。

刘代云见义军终于出来了,心中窃喜,正要让“横冲子”李嗣源出阵,一匹黑色战马却抢先冲了出去。

眨眼之间,黑色战马就冲到了义军阵前,一声嘶鸣,霎时驻足,马上一少年尖声叫道:“有能打的吗?出来咱们比试比试。”

许建朝马背上望去,只见黑亮黑亮的战马上斜坐着一位黑盔黑甲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身材极为瘦弱,面色黑黄,似是大病初愈的样子,身上斜挎着一张弯弓,手里拿着一把黑漆漆的大铁槊。

许建甚为诧异,高声问道:“你这娃娃,叫什么名字?”

马上少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是李存孝,你能打吗?”

许建当即拍马出阵,口中说道:“孩子,这可是打仗,要想玩,快回家玩去!”

李存孝斜眼看着许建说道:“你这人心肠不错,我不打死你。”

许建是义军中有名的战将,单岭南一役,败在他手上的唐将就有七人之多,此时听李存孝如此说话,不怒反笑,心想:我就吓唬吓唬他,让他知难而退。他举起大刀作势向李存孝头顶砍去,不想,这个李存孝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他要干啥似的,竟连眼睫毛都不眨一下,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把大刀停在了头顶上……

许建见状,又作势挥了一下大刀,大声喝道:“快走,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李存孝说了声:“你吓唬我呀!”手中铁槊一举,只听“嘡”的一声,许建的大刀就脱手飞了出去,一直飞了七八丈远才落下,叮叮当当地翻旋了好一阵,才渐渐地停在了地上。义军众将士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人人张大了嘴,好一会儿都没合上,对阵的女人娃娃们却大声叫好。

许建虎口生疼,不禁又惊又惧又羞又怒,愣了半晌才醒过神来,想要发作,手里又没了兵器,只好怏怏地去把大刀捡起来,退回了本阵。

“娃娃好大的力气!”义军将领彭瓒喝了一声彩,挺枪直奔李存孝。

彭瓒此时哪里还敢小看这位看似病怏怏的孩子,知道他力大,便想以快取胜,于是,一上来就施展平生绝技,将一根银枪舞得密不透风。他想先求自保,看准机会再突施杀手。但李存孝好像知道他的套路似的,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在那里舞枪,只在彭瓒的枪尖将要及身之时,才挥动铁槊格挡。彭瓒哪敢让他的大铁槊碰到自己的银枪,如此一来,十几个回合一过,彭瓒就感到有些吃力了。义军将领白英看得真切,担心彭瓒有失,连忙叫道:“彭将军先歇息,我来会会这小子!”一边说着,一边飞马加入了战阵。李存孝以一敌二仍然若无其事,还不时地对着义军众将喊叫:“都上来,都上来,你们能打的都上来!”义军诸将初始还顾及面子,但眼看着二将不敌,米实、刘瑭两位都将只得相继加入了战阵,后来许建也捡回兵器加入了战团。

李存孝以一敌五,格外兴奋。斗了约摸半个时辰,李存孝高叫道:“追风!”一匹白色战马嘶叫一声,竟自沙陀阵中奋蹄而出,一直驰至李存孝身边,方才停下。李存孝自黑马上腾空而起,跃到名叫“追风”的白马背上,黑马竟自己跑回了沙陀军阵。义军军士看得眼花缭乱,禁不住连声喝彩。又过了一会儿,李存孝又叫:“黑云!”黑马又自动奔入阵中,李存孝又飞身换骑。就这样,六人七马在两军阵前力战了近一个时辰,刘代云担心李存孝终是孩子,时间长了恐怕气力不济,便悄悄地弯弓搭箭,一箭射向刘瑭,刘瑭应声落马。白英一惊,李存孝趁势一槊将他打下马来,其余三将大为惊惧,连忙勒马后退,高喊道:“快撤!”李存孝紧随着冲进敌阵,大铁槊连连挥动,义军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此时,义军如见鬼魅一般,惊恐不已,皆没命地往城门跑去。

守城将士来不及关闭城门,刘代云、众义儿军使高呼杀声紧跟着李存孝杀入了沙苑。黄揆只得率军边战边退,撤出了沙苑,向华州退去。

此一战,“飞虎子”李存孝一敌五将,名震诸军,后人有曲单唱李存孝道:

休道是脸如枯菜叶,怎想他力大撼五岳。

休道是体弱瘦伶仃,怎想他快如过隙风。

休道是四肢似柴杵,怎想他岩前曾伏虎。

都道是从来奇人物,定与常人殊。

却原来前世秤砣星,转世第一猛。

李克用率大军进入沙苑后,即令康君立率两千兵马屯于沙苑,他则亲率大军直奔同州,在城外安营扎寨之后,即驰马入城,拜见杨复光。

杨复光一见李克用,不禁生出万般感慨,两人相对好一阵唏嘘,良久才与王重荣、朱温等人相见。

朱温暗自端详,李克用约摸二十六七岁,虽然面色稍黑,满布风尘之色,但一双乌黑的扫帚眉让人望而生畏。此人眼窝稍深,左目微眇,只能从右眼中看到那略显灰色的眼眸,更显得煞气咄咄。王重荣等人也在暗自纳罕:朝廷有此悍将,真不知是福是祸。

众人寒暄过后,自然就说到了沙苑之战。王重荣道:“将军首战告捷,威震贼军,更奇的是,听说是尊夫人领着一帮孩子所为,真是匪夷所思啊!”

朱温插言道:“将军为何不把你的‘飞虎子’李存孝和其他义儿军使给咱们引见引见,也好让咱们开开眼界!”

杨复光笑道:“诸公莫急,机会有的是。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商议一下如何退敌吧!”

王重荣闻言,便简略地介绍了一下双方的情势:黄巢自梁田陂一战失利后,又遣大将尚让、林言、王藩等率十五万大军前来,目下已凭借梁田陂有利地势安下了营寨。杨复光则调集了王处存、拓跋思恭及剑南、西川、河中、忠武诸军二十余万拱卫同州四周。

李克用听罢,朗声说道:“既有如此优势,为何不先下手为强,速战速决?”

朱温听李克用如此放言,心里不禁有些反感,但杨复光很赞赏:“李公可愿打头阵?”

李克用毫不推辞:“这个自然,我千里南下,原本就是来打仗的嘛!”

杨复光于是决定,由李克用率沙陀军在前冲击,朱温众将与“忠武八都将”随后,王重荣、拓跋思恭由右翼侧击,王处存、朱玫则左翼包抄。

李克用的沙陀军杀到梁田陂义军军寨的时候,义军正在用早餐,一见“鸦儿军”杀来了,只好仓促应战。李克用令各将自率本队只管向前冲杀,但义军毕竟训练有素,虽慌未乱,不一会儿就组织还击了。

李嗣源率义儿军横冲直撞,连克义军四座军寨,一直杀到第五座寨前时,才有一军挡住了去路。李存孝正杀得兴起,根本就不管不顾,挥槊跃马直冲过去。突有一将高声喝道:“娃娃休要逞能!”拍马挺枪直向李存孝迎去。李存孝见有人迎战,奋起神威,举槊就打,来将侧身闪过,斜刺里一枪,直抵李存孝咽喉。李存孝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仰身向后,堪堪避过枪尖——他这才醒悟过来:看来是遇到劲敌了!忙打起十二分精神,谨慎应战,边战边打量着对手。只见对战的将军约有二十来岁,长相颇为英俊,银盔银甲白马,更显得英气勃勃、潇洒飘逸。李存孝心内不禁大有好感,问道:“将军可否通报姓名?也让李存孝记得你。”

“飞虎子你听好了,本将乃清河张归霸,字正臣,现为大齐左番功臣!”

李存孝道:“将军不错,人长得俊,武艺也好,我飞虎子记住你了!”

义儿军及义军将士见李存孝与张归霸厮杀,皆停下来观战。李嗣昭看了一会儿,就忍耐不住了,拍马驰至义军阵前,高叫道:“对方还有能战的吗?出来与我李嗣昭比试比试!”

义军阵中,一将飞马而出,高声叫道:“哥哥杀敌,弟弟怎可袖手?张归厚就来领教一下义儿军使的厉害!”

李嗣昭定睛看去,这张归厚虽口称是张归霸的兄弟,但身材长相与张归霸大为迥异,此人高大威猛、粗犷彪悍,一柄金刚槊在日光之下闪着荧荧寒光。张归厚同时也打量着李嗣昭,此子看上去比李存孝还要矮半个头呢。他这两天听多了义儿军使如何厉害的传言,因而心中不敢大意,俨然如临大敌般谨慎,饶是如此,仍令这位义军中一向以勇猛著称的悍将纳罕不已:李嗣昭竟如灵猴一般,在马上蹿上伏下,一根铁枪更是神出鬼没,张归厚使出了浑身解数,方才与他打个平手。

李嗣源见二人一时难以取胜,也催马挑战,义军阵里“铁葛藤”葛从周纵马接战。葛从周万没想到,李嗣源竟一点也不弱于他。葛从周心内大惊,暗暗想道:沙陀军几个娃娃就如此厉害,看来义军真是不妙了。

李存信见六人在阵前厮杀,一时难有胜负,不禁有些着急,竟暗暗拔箭上弓,“嗖”的一声,利箭直奔张归霸而去。李存孝见利箭射来,眼看就要射中张归霸后背了,竟抡起铁槊,将利箭磕飞,嘴里还高声叫道:“大男子决战,怎可使女人手段?”

张归霸见状,不禁对李存孝既感激又敬重,赞道:“小将军真好男儿也!”

李存信听罢,白净的脸皮陡然红了起来,他恼羞成怒,竟挥军朝义军杀了过去。

恰在此时,朱温与“忠武八都将”率两万多人赶到了,义军很快就撑不住了,只得且战且退。又过了一会儿,王处存、王重荣等分率数万大军从左、右两侧掩杀过来,义军大恐,皆夺路后撤。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见状,哪敢恋战,只好跳出战圈,奋力杀出了重围。

这一战,自辰时直杀至黄昏,三十里战场,尸横遍野,义军损失四五万人之多,元气大伤,剩余的义军只好仓皇逃去,有的逃往华州,有的则退回了长安。唐军各部趁机四面扎营,将华州团团围了起来。

状元

华州守将黄邺、黄揆闻听义军又在梁田陂大败,皆感不妙,只得遣使者间道前往长安,请求黄巢再派援军。黄巢接报,只好令尚让、林言重整军马,率兵救援华州。唐军闻讯后,朱温、王重荣、李克用、王处存、朱玫、拓跋思恭等各遣本军拦击义军援军,各军约有十万之众,与义军相战于零口,双方大战三日,义军接连大败。尚让眼见华州救不成了,只得率残部退回了渭桥。

捷报报至杨复光大营,杨复光大喜,当即亲率大军直抵华州城下。他先令人向守军喊话,告诉他们援军已被击退,华州已是孤城一座,劝其莫作无谓抵抗,催其速降。华州义军虽然身陷绝境,却毫不畏惧,义军将领张全站在城楼之上戟指怒骂,先骂朱温卖主求荣,再骂沙陀无义归唐,后骂杨复光阉臣作威,直骂得朱温面红耳赤,李克用七窍生烟,杨复光则连声尖叫:“射死他!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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