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在礼之死,令西都洛阳人情汹动。刘晞在辽时曾为枢密使、宰相,他在去洛阳赴任的路上就听到了赵在礼一事,不禁大为气恼,因而,一到洛阳,就对奚王等人大骂不已:“赵在礼乃汉家大臣,你等不过是北方的一介酋长,又有什么资格对他如此慢待!”并让他们站在庭院当中反省。洛阳士族听说此事后,方才安定下来。
耶律德光入宫以来,各地节度使、刺史源源不断地送来大量的财宝、粮食、丝锦、美女,有些,他没见过;有些,则连听都没听过。他喜不自胜,每日里大肆宣淫,纵酒作乐。
赵延寿请求拨发兵粮,耶律德光说道:“你知道的,我国从来不这样做,这样做,简直就是自找麻烦。军粮的事,还得他们自己想办法。”
辽国军将们一听到他这句话,全都欣喜若狂,皆以征收军粮、收集草料为名,到处奸杀剽掠,恣意而为,并扬言他们这是“打草谷”。如此一来,中原的百姓可就遭殃了,汴州、洛阳以及郑、滑、曹、濮等州,数百里内,受尽荼毒,财物、牲畜被抢劫一空。胡虏刀锋之下,弃尸、残肢随处可见。百姓们只好逃到山野沟壑中,藏匿起来。
耶律德光随后又对三司主管刘煦说道:“大辽三十万兵士为平定晋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理应赏赐,此事就交你办理了。”
此时,府库早已空竭,刘煦到哪里去找这么多钱财,无奈之下,只好去向大梁士民借贷,而且所有人都必须缴纳,即便是大将、宰相都不能例外,并按照官阶高低、收入多少定下了详细的缴纳标准。按照规定,杜重威应当缴纳一万缗。按理说,对于有千万家财的杜重威来说,一万缗实在是九牛一毛,不想,杜重威却舍不得上交,竟遣人向耶律德光求情,说道:“臣以晋军十万降了皇帝,难道就不能免了这个钱吗?”耶律德光一听,哈哈大笑,特意让刘煦免了杜重威的借贷,心中对其为人则更加不齿了。
随后,刘煦又派出数十名使者前往各藩镇借贷,致使各地民不聊生。
刘煦心中明白,耶律德光虽然说这些钱是用来奖赐辽军兵士的,但辽军兵士的“奖赐”全靠他们自己“打草谷”劫掠到了,这些搜刮来的钱财实际全贮存在了内库之中,是打算运回辽国供耶律德光自己享用的。如此一来,都城内外,人人心怀怨愤,这才知道辽人祸患之深,于是就有了将辽人尽早赶出去的想法,一时间,各地揭竿而起,一片反声。
耶律德光知道,晋帝石重贵留在大梁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于是便命他立即动身北迁,并派遣三百契丹骑兵护送。石重贵不敢拖延,只好与皇太后李氏、皇太妃安氏、皇后冯氏、皇弟石重睿、皇子石延煦、石延宝等人满腹愁怨地离开了大梁,随行人员一百七十多人,其中包括:嫔妃五十人、太监三十人、朝臣五十人、医官一人、禁卫官四人、御厨七人、茶酒三人、仪鸾官三人、军士二十人,宰相赵莹、枢密使冯玉、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李彦韬也与其同行。
路上,供应仍是时有时无,甚至连石重贵与李太后都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所路过的各地旧臣因惧怕辽人怪罪,皆不敢谒见,更不敢进奉物品。只有一人例外,此人就是磁州刺史李谷!
石重贵一行刚近磁州,李谷就早早地在郊外恭候了,匍匐在道路之上,泣不成声。石重贵一见李谷,只觉得两眼一热,当时就呜咽难言了,李谷更是泪沾衣襟,连连说道:“臣无状,臣无状,臣有负陛下!”并将其私财都献给了石重贵。
有了李谷的奉献,石重贵一行的生活才算有所改善。
行至中渡桥,石重贵见到杜重威大军的营寨旧迹,只见高高低低,垒垒错落,竟是一眼望不到边,风吹过后,依然是尘土飞扬,隐隐尚有喊杀之声。他越看越恼,对左右道:“我将倾国精兵交给了这个恶贼,对他何其信重!这个恶贼竟然如此背恩,丧心病狂地将江山社稷送给了仇敌,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白虾浦
荆南节度使高从诲袭位以来,为人明达,亲礼贤士,一应军政大事全都委托给了梁震。梁震倒也不负所托,对外息兵修好,对内孜孜求治,把荆南治理得甚为强盛。高从诲对梁震一直敬重有加,尊称他为“兄长”;梁震对高从诲也尽心尽力,称其为“郎君”。君臣之间真是相得益彰,和谐之至。
梁震以白衣之身在高氏父子帐下三十多年,此时他见高从诲甚为贤明,帐下已是人才济济,文有孙光宪,武有王保义,便对高从诲道:“先王待我以布衣之交,将郎君托付于我。如今郎君已能自立,定然能将先王之业发扬光大!我已经老了,不能再参与大事了,我已决意退养山林,还望郎君能够成全。”高从诲一再挽留,但梁震执意离去,高从诲不敢勉强,只好答应了。
梁震离开江陵后,便隐居在龙山之中,自称“荆台隐士”,整日里身披鹤氅,治学吟咏,与诗僧齐己等谈诗作文,互相酬和,真可谓闲云野鹤,自在逍遥。
梁震虽然离开了江陵帅府,但高从诲一有难决之事,还是经常遣使者入山相请。梁震倒也不推托,经常身跨黄牛前往江陵。高从诲更是经常亲自入山看望,每逢年节,都要赠送许多钱财和用品。
自此,高从诲就将政事全委托给了孙光宪,军事则委托给了行军司马王保义,也就是刘去非。
辽人进入大梁后,高从诲不想向辽人称臣,但又怕辽人遣兵来攻,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亲往龙山请教梁震。梁震说道:“辽人此次侥幸进入大梁,估计呆不了太久。我观天下诸侯,能驱逐辽人者,非太原刘知远莫属!郎君不妨明着向辽人称臣,暗地里结交刘知远。”
高从诲大悟,当即遣使至大梁,向耶律德光进贡称臣;同时,又遣使者至太原,劝刘知远尽早称帝,起兵驱逐胡虏,并许诺他愿倾力相助,一旦大事成功,他只求将郢州划给他。
梁震之计果然高明:耶律德光见他主动归附,自然大加赞赏,并遣使者前往江陵,赐给他数十匹名马;刘知远则对他心存感激,密遣使者与其联络。
南唐主李璟也遣使者至大梁,祝贺耶律德光灭晋,并请求前往长安修复唐室诸陵。耶律德光虽然没有答应他,但还是遣使至金陵回报,以示修好。
此时,契丹铁蹄正在中原肆意蹂躏,而江南却是一番融融和乐的景象。李璟立齐王李景遂为皇太弟,改封燕王李景达为齐王,领诸道兵马元帅,南昌王李弘冀则改封燕王,为副元帅。
李璟诸弟之中,皇太弟李景遂性格最为温和。一次,李景遂与宾僚们聚在一起把玩一只玉杯,恰好勤政殿学士张义方有事情相告,李景遂正在兴头上,没有听见,张义方怒道:“殿下竟然如此重宝轻士!”一把就从李景遂的手中夺过玉杯,摔在地上。众宾僚眼看着地上的碎片,皆大惊失色,李景遂当时也很生气,但随即就释怀了,不但没有怪罪张义方,反而对他更加敬重。
与李景遂相反,李景达性格则极为刚直。李璟经常与宗室近臣饮酒作诗,每当此时,冯延巳等人,要么是极尽谄媚之能事,要么是乘着酒劲喧声笑闹,李景达看不顺眼,便经常当着李璟的面就厉声呵斥,又极力劝谏李璟不应亲近佞臣。一次,李景遂在东宫设宴,宴席之上,冯延巳假装酒醉,竟然抚摸着李景达的后背道:“齐王他日大成,可千万不要忘了冯某啊!”李景达闻言大怒,当时就拂衣起身,直奔内宫,将冯延巳此话告诉了李璟,并请求立斩冯延巳,李璟只好极力劝解。
张义方却为李景达提着一颗心,对李景达道:“群小交构,祸福所系。殿下既然无力去除,就不可再当面辱骂他们,他们会因恐惧而防备,此等小人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殿下还是改改脾气,千万不要再招惹他们了。”李景达大悟,自此之后,一有游宴,李景达便以生病为借口推辞,很少再参加了。
不久,晋国密州刺史皇甫晖、棣州刺史王建等因不愿臣服于契丹,率军投奔了南唐。李璟久闻皇甫晖之名,当即以其为神卫都虞候。后来,淮北又有不少义军的首领,遣使至金陵,请求李璟发兵北上,驱逐胡虏。虞部员外郎韩熙载趁机上表,言道:“陛下恢复祖业,振兴大唐伟业,今日正逢其时:一旦主上发兵北上,中原之人必会群起响应,大业立等可成。臣料想虏主不会在中原呆太长时间,若虏主北归,中原再有明主,就不易再图了。”
李璟也知道此时的确是吞并中原的大好时机,但他此时正用兵于福州,根本就无暇北顾。南唐朝野为此大为惋惜,李璟更是后悔不该入兵福建。
此时,南唐军已将福州围了近一年,福州城连同三万吴越军眼看着就撑不住了。吴越王钱弘佐大急,立命水军大将余安率水师三万,从海上赶往福州救援。
吴越军扬帆疾进,很快就到了白虾浦。余安命战舰抵达岸边,准备登岸,却发现海岸上到处都是污泥,一踩上去,登时就深陷泥淖,无法前行,只有垫上竹筏,才可上岸。恰在此时,驻守福州城南的唐军发现了他们,众唐将连忙将弓箭手全召集起来,对着海岸放箭,吴越军根本就无法排布竹筏,一时进退两难。
冯延鲁对众唐将道:“福州城之所以不降,就是指望着这些救兵。如今相持不战,徒老我师,不如让他们登岸,然后再将他们全歼,福州城就不攻自降了。”
裨将孟坚道:“吴越水军已是进退维谷,他们巴不得与我一战呢!若让他们登岸,他们必会置之死地与我力战,我军又怎能将他们全歼呢?”
冯延鲁不听,说道:“到时候,我当亲自率军出击。”说罢,即下令弓箭兵停止放箭。因此,南唐兵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吴越兵登上了海岸。正如孟坚所料,吴越兵一上岸,皆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拼死前冲,南唐兵根本就无法抵御。冯延鲁见状,慌忙率众逃走,孟坚却力战而死,南唐将杨业、蔡遇等均被生擒。
余安率吴越兵乘胜进击,福州城中的吴越兵一见自己的援兵到了,无不欢欣鼓舞,趁机杀出城来,夹击南唐兵。南唐兵已驻军一年多,早已是师老兵疲,哪里是士气正旺的吴越军的对手,福州城南各部唐军皆溃散而逃,吴越军乘胜追击,幸亏王崇文率三百牙兵拼死力战,南唐诸军才有机会在王崇文身后布列成阵,将吴越追兵挡了回去。南唐兵累计战死二万多人,丢弃的军资器械多达数十万。更为严重的是,南唐为此几乎将库仓耗竭,因而,根本就无力出兵中原了。冯延鲁又羞又悔,只好假惺惺地拔出佩刀自刎,却被早有准备的亲吏“拦住”了。
余安率军进入福州后,李仁达当即将其部众全交给他统一指挥。
余安命人在南唐军中散布流言,说吴越兵此来是接应城中的吴越兵和李仁达之军一起回杭州的,并不打算留在福州。南唐诸将信以为真,东南守将刘洪进等恳请王建封,干脆放吴越军和李仁达出城,让他们离开,然后再占领福州。留从效、王建封等人早就不满于陈觉等人的专横了,当晚即烧营而走,城北诸军听说后,也相继溃散而去。
吴越王钱弘佐闻听福州大捷,不禁大喜,随后又听说南唐撤军了,便将张筠、余安召回了杭州,遣东南安抚使鲍修让率兵戍守福州。
至此,福州就归吴越所有了。
陈觉、冯延鲁等假传圣旨在前,战败丧军在后,李璟气恼之下,便想将二人斩首,以谢中外。
原后唐秦王府巡官江文蔚此时为南唐御史中丞,他一直不满冯延巳等人的所作所为,听说李璟欲斩陈、冯的消息后,便想一举将“五鬼”除去,趁机上表弹劾道:“陛下继位以来,所信任的就是冯延巳、冯延鲁、魏岑、陈觉四人,四人相互勾结,狼狈为奸,阴狡弄权,蒙蔽圣聪,排斥忠良,引用群小,谏争者驱逐,窃议者刑罚。如今,陈觉、冯延鲁虽然服罪,但冯延巳、魏岑尚在,根本既然未除,枝干还会复生。既是同罪,就须同诛,否则,定会使人心疑惑,非议不止。”又道,“陛下之视听,仅在数人,虽然每日接见群臣,但也终成孤立。”又道,“在外者握兵,居中者当国。”又道,“魏岑、陈觉、冯延鲁,互相之间也勾心斗角,他往前,我则往后;他向东,我则向西。天生五材,本是国之利器,却成为小人相争妄动的工具。”又道,“征讨之权,仅在魏岑的奏折书简;国库取给,皆在魏岑的一言。”
不想,李璟看罢江文蔚的表章后,却认为他是在借机诋毁自己,一怒之下反将他贬为了江州司士参军。随后,又下令将陈觉、冯延鲁押至金陵。宋齐丘因为自己曾推荐陈觉出使福州,也上表请罪。李璟随即下诏,将陈觉流放蕲州,冯延鲁流放舒州。
知制诰徐铉、史馆修撰韩熙载上表奏道:“陈觉、冯延鲁罪不容诛!对于擅自兴兵者,若不加罪,则疆场必会生事;对于丧师辱国者,若不诛杀,则沙场无人效力。恳请将二人公开斩首,以重军威。”
李璟无奈,只好将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冯延巳罢为太弟少保,将魏岑贬为太子洗马。
韩熙载又上言:“宋齐丘党羽必为祸乱,须得严加惩处。”
李璟却认为韩熙载离间君臣关系,将他贬为和州司士参军。不过,宋齐丘也被外放为镇南节度使。
木拐
晋少帝石重贵在位时,对河东节度使、中书令、北平王刘知远一直心怀猜忌,刘知远对此也心知肚明,故而,他从不主动参与朝政,而是趁机暗地里大肆招兵买马。阳城之战后,朝廷及诸镇散兵有数千人投靠了太原,后来郭威又帮助他夺得了吐谷浑大批财畜。杜重威率兵降辽后,河北诸镇又有不少军将率兵投靠了他,故而,河东兵势大增,步骑军人数已超过了五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