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初年,武行德先是被授为奉国都头,不久又升迁为指挥使,之后又改任控鹤指挥使、宁国军都虞候。辽人进入汴州后,武行德被擒获,他诈称愿为辽人效力,辽人也相信了他,并让他留任原职。后来,耶律德光发现,武行德一直对辽人极为敬畏和忠心,因此,才特意挑选他来护送兵器、铠甲。
武行德心中暗喜。船队行至河阴,他即暗自召集众汉将饮酒,道:“我等深受国恩,却受制于胡虏,眼看着大汉百姓被胡虏蹂躏、糟蹋,我等心中能安吗?”
诸汉将个个义愤填膺,说道:“我等早就不想忍耐了,只是没有办法,也没有个带头之人。如今,我等全听武将军的,一切唯将军马首是瞻,您就说,我等怎么办吧!”
武行德大喜,说道:“辽人让我等护送这些兵仗去辽国,依我看,我等肯定是回不来了。与其离乡背井,为异域之鬼,不如与诸君共同驱逐凶胡,夺取河阳。待契丹退兵之后,看天命归谁,再前往投靠,建功业,定祸乱,以图富贵,不知你等愿意否?”
众人素来服其威名,皆道:“唯将军之命是从,决不怕死!”
武行德当即率诸汉将杀掉了辽国监军和辽军兵士,连夜由汜水出发,倍道而行,很快就抵达河阳。辽河阳节度使崔廷勋闻讯大惊,连忙出兵拦阻。武行德虽然兵少,却人人奋不顾身,从天亮一直战至正午,终于将崔廷勋击败。崔廷勋只得弃城而走,逃往泽州去了。武行德趁机进驻河阳,并将府库中的财物全分给众将士,众将遂推举武行德为河阳留后。武行德随即激励士卒,修缮甲兵,准备坚守河阳。
消息传出,黄河南北的汉人大受鼓舞。
武行德占据河阳的第二天,即遣其弟武行友前往太原,上表请求归附。刘知远喜出望外,当即授武行德为河阳节度使。
耶律德光得知消息后,当时就晕了过去,醒来后,更是又恼又悔,又心疼那些好不容易搜集来的铠甲、兵械,一连几天都吃不下东西。
耶律德光离开大梁不久,萧翰即遣武定节度使方太前往洛阳巡视。方太行至郑州,先去视察郑州的戍守之兵。不想,正在阅兵之际,郑州的戍兵突然打出了“驱逐胡虏”的大旗,并一拥而上将方太围了起来,硬逼着方太带领他们造反。方太连声推辞,兵士们哪肯答应,皆说道:“天下已经大乱,辽人眼看着就不行了!所谓乱世出英雄,方公何不学刘知远、武行德,起兵驱逐辽人?一旦事成,方公不就是中原皇帝了吗?我们也好跟着方公享享富贵啊!”
有人则干脆威胁说:“事已至此,方公要么做天子,要么就性命不保了!”
方太无奈,只好说道:“我也是汉人,我也不想为胡虏卖力,因此,反抗辽人我是愿意的。只是,这个天子是万万做不得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众军士又道:“不称帝也行,就称王吧!”
方太知道,再不答应他们,自己真的可能有性命之忧,只好同意先称“郑王”。
众兵士大喜,齐声大呼万岁!
方太就这样忐忑不安地做了“郑王”,他知道,辽人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只得令众兵士加紧加固城防,准备抵御辽人的攻伐。不想,辽人还没来,倒来了一支号称“大梁皇军”的队伍。方太大为纳闷,忙登上城楼观看。他俯首一看,心中不禁就笑开了:只见城下这些人虽然人数众多,足有一万多人,却服色各异,穿什么衣服的都有,而且大多还打着补丁,有的还赤着脚,露着小腿。他们手中的兵器更让人忍俊不禁:有长矛,也有大刀,更多的则是木棍、锄头、钉耙,甚至还有人拿着菜刀。众人乱七八糟地站在地上高声叫嚷,只有两个人骑在马上,其中一人虽然长相木讷,却身穿皇袍,头戴天子冠;另外一人披着红色大氅,身材甚是魁梧。
此时,这些人手举着“大梁皇帝”的大旗,口中高喊着“驱逐胡虏”、“振兴大梁”的口号,正跃跃欲试地准备攻城呢!
方太大奇,忙问左右这些人是什么来历。众将大多不知,只有一位小卒说道:“那个穿红色大氅的叫张遇,是嵩山盗贼的首领,城下这些人大都是躲避‘打草谷’逃亡到山谷中的百姓,至于那个穿黄袍的,我就不知道了!”
也难怪他们不认识,其实,张遇也是前两天才认识这个人的。此人姓朱,名乙,原本是大梁宗室的嗣密王!当年,后唐庄宗李存勖进入大梁之时,朱乙为了避祸,就逃到嵩山少林寺出家当了和尚。前些时候,嵩山义军首领张遇才得知这一情由,遂亲往少林寺劝其出山,请他率众抗击契丹。朱乙起初不肯,但在张遇的一再劝说下,最后还是答应了他。张遇大喜,当即拥立朱乙为天子,以大梁为国号,并把嵩岳庙中神像身上的衮袍、冠冕扒下来,当作朱乙的皇袍、天子冠,然后就率领一万多人前来攻袭郑州了。
方太心想,辽国人来了,他对付不了,但对付眼前的这些泥腿子,还是绰绰有余的,遂亲自率军出击。义军虽然人多,却是乌合之众,哪里是这些训练有素的郑州兵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冲了个七零八落。张遇只好护着朱乙收拾残“军”离开了郑州,转而去“攻打”洛阳。
方太自从被逼打出反抗辽国的大旗后,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他认为,辽军此时兵势尚强,郑州与大梁又近在咫尺,辽军随时都有可能来攻,便对戍兵们说道:“洛阳留守辽兵很少,离大梁又远,可以作为根本,我们不如放弃郑州西进洛阳,以避开辽军锋芒。”但戍兵们死活不愿离开郑州,方太无奈,竟趁着戍兵不备,从西门出郑州,逃往洛阳去了。
方太逃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郑州,戍兵们惊恐万状,担心辽人会来报复,情急之下,竟生出一计,分别遣人到大梁和洛阳,主动对辽人说,是方太胁迫他们叛乱的。方太听说后,忙令儿子方师朗去向辽人辩解,辽将麻答不信,竟一刀将方师朗杀了。方太有口难辩,正在为难之际,张遇簇拥着朱乙又率领“大梁皇军”来攻洛阳了,辽国留守大将刘晞不明义军军力,一听说有上万人之多,竟弃城而走逃到许州去了。方太趁机入府,自称洛阳留守,与巡检使潘环一道,又把“大梁皇军”击退了。
张遇连败,义军多有溃散,张遇顿时没了主张,便把“大梁皇帝”朱乙杀了,带着其首级向方太投降。残余义军又选了一位朱姓兵士做天子,还在南郊设坛誓师,再次“发兵攻打”洛阳。方太出兵迎战,又将其击败。
方太知道,单凭他自己是难以抵抗辽军的,因此便想归附太原。恰巧,武行德遣人到洛阳,对方太言道:“行德不过是一介裨校,难以服众。方公职高位尊,又曾经镇守过河阳,不如就请方公来做这个河阳节度使,行德当虚位以待方公。”方太信以为真,竟真的去了河阳。
方太哪里知道,武行德早已知道他的为人,又知道他熟悉河阳虚实,深惧他会带领辽人攻伐河阳,故而,才用此计诱他。
方太一到河阳,就被武行德斩杀了。
消息传到大梁,萧翰立命高谟翰率大队辽军护送着刘晞返回洛阳。张遇闻讯大惊,想劝说潘环带领他们一起逃走,潘环却死活不愿。张遇无奈,只得率领数百名军士逃离洛阳,潘环倒也没有拦阻。不想,刘晞一入洛阳城,便让高谟翰将潘环斩杀了。
张遇逃出洛阳后,又举起抗辽大旗,很快又聚集了数千人。
杀胡林
史弘肇闻听河洛兵乱,当即率军直奔潞州,半路之上,接到斥候探报:蕃将耿崇美正屯兵于泽州!史弘肇立令先锋将马诲率军围攻泽州,耿崇美、崔廷勋不善守城,只得率军出城迎战。不想,两军刚一接触,就有一千多汉人兵士倒戈,辽兵大恐,皆夺路逃窜,但还是有一千多辽国兵士送了性命。耿崇美、崔廷勋只好率军南撤,史弘肇命马诲率兵追击。马诲领命,一直追至怀州城下。耿崇美、崔廷勋与奚王拽剌龟缩在怀州,不敢出战。
捷报报至太原,刘知远大喜。此时,刘知远还有一件喜事,那就是慕容彦超从房州逃到太原,刘知远遂以其为澶州节度使、检校太保,同时以王晏为晋州节度使,侯章为华州节度使。
河阳三镇大乱的消息传到辽帝耶律德光的耳中时,他已行至镇州的临城。听罢军报,他一声都没吭,只是不住地摇头叹气,良久,方才对冯道、李崧叹道:“我此次南下,虽然夺得了中原,但中原终将不能为我所有。现在想来,我此行有三大失策,才使得天下人如此背叛我:诸道征收钱财,为第一失策;令上国人‘打草谷’,为第二失策;不让汉人节度使尽早返镇,为第三失策。”
冯道、李崧频频点头,但都一言未发。
次日,耶律德光突然得了寒热病,行至栾城,病势就加重了,体内如有火盆一样异常燥热。太医将冰块放在他的胸腹、手足之上,都不管用,只好让他吞食冰块,痛苦才稍稍减轻了一些。
五月九日,大军行至杀胡林。此时,耶律德光已经昏迷好多天了,到了午后,他突然醒了,问左右之人此是何地,左右答道:“此地名叫杀胡林!”
耶律德光一听,突然坐了起来,眼光直直地看着前方,良久方才叹道:“中原人称我们是胡人,难道上天真要让我死于此地吗?”说罢,手指西方,高声叫道,“刘知远灭!刘知远灭……”一连叫了数声,就气绝而亡了。
一代契丹枭雄就这样死在了中原的土地上,时年只有四十六岁。
耶律德光二十四岁袭位,统共为契丹之主二十二年,史称辽太宗。他在临城刚一得病,就预感到自己可能回不了上都了,便遣快马先行去见述律太后,给述律太后带话道:“母亲,儿可能再也见不到您了!”耶律德光驾崩后不几天,述律太后的使者就回到了军前,带回了述律太后的懿旨:“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可难坏了文武群臣,此时正是炎夏,保存辽帝的尸体谈何容易,如何才能让述律太后见到耶律德光的“尸”呢?正当群臣们束手无策之时,一位御厨出了个主意,那就是把尸体做成“羓”。“羓”乃契丹人保存牛羊肉的土法,就是把牛羊的内脏掏空,用盐卤上,相当于汉人做的“腊肉”。
群臣们这才如释重负,遂将耶律德光的尸体做成了“帝羓”,遣人急速运往上京。后人有诗叹道:
西楼汴水同戴月,何曾夏人唱夷歌?
白团村外风犹劲,滹沱河边哭未歇。
梁宫时时见犬皮,汴水处处响羊角。
大同怎能打草谷,帝羓何能知功过?
辽帝耶律德光暴死杀胡林的消息传至大梁后,百姓们皆暗自庆贺,相国寺的僧人们更是奉陶谷为神人。
陶谷,字秀实,邠州新平人,本姓唐,因避晋高祖石敬瑭讳而改姓陶。其祖唐彦谦,先后任慈、绛、澧三州刺史,颇有诗名,自号鹿门先生。其父唐涣,领夷州刺史,唐末时被邠帅杨崇本杀害,其母柳氏独自将陶谷养育成人。陶谷自幼聪慧过人,十岁刚过,即能属文,成人后被聘为单州军事判官。李崧为宰相时,陶谷曾致书于他,李崧甚重其文,约和凝一道,保奏他入朝为著作佐郎、集贤校理。天福九年,加仓部郎中。
陶谷闻听辽帝已死,大为高兴,当即与僧人们告别,间道前往太原。刘知远久闻其名,当即拜为给事中。
辽太宗耶律德光死后,辽国的皇位就空了出来。耶律德光共有五个亲生儿子,依次为寿安王耶律述律、齐王耶律崇徽葛、晋王耶律天德、冀王耶律敌烈和越王耶律必摄,此时,他们全在上京,唯有突欲之子、永康王耶律阮随驾而行。
按照辽人的惯例,辽国皇帝应由述律太后册立,但是,辽国诸酋长及诸将对述律太后实在是畏惧至极——当年,耶律阿保机在渤海逝世的时候,述律太后就曾杀了数百位酋长及大将,如今,耶律德光又死在辽国境外,他们自然怕遭到同样的祸患。因而,众人经过反复商议,决定推奉“独眼龙”永康王耶律阮为新的辽国皇帝。耶律阮虽然心中甚喜,但也颇为担忧,他知道,述律太后肯定是要立耶律德光的亲生儿子为帝的,他若同意辽国众臣的意见,自己做皇帝,述律太后肯定不会放过他,众酋长及南、北二王却道:“你只管做皇帝,我们都拥戴你,你还怕什么?即便太后不同意,如今大军皆在我们之手,国内兵马已经不多,她又能如何?”
耶律阮这才转惧为喜,并决定立即率大军进入镇州即位称帝。不想,耶律阮率军刚近镇州,就突然接到军报,说燕王赵延寿率其所部已抢先一步进入镇州了,而且四门紧闭,似乎不想让他们入城。
耶律阮大怒,对左右道:“看来赵延寿是起异心了!”当时就要发兵攻城,南、北二王及众酋长皆劝道:“赵延寿反心未现,不可擅自攻伐,不如遣一使者入城,看看他是什么打算再说。”
耶律阮一想也是,遂遣使入城。
耶律阮所说其实不差,赵延寿此时真的打算做中原皇帝了。在大梁时,耶律德光没有让他当中原皇帝,他就一直耿耿于怀,心中一直怨恨耶律德光不守承诺,曾暗对家人道:“辽主拿着我当猴耍,自今之后,我再也不会进入龙沙了。”因而,他一得知耶律德光的死讯,便率军进入镇州,并着手准备称帝事宜。当他得知耶律阮及南、北二王紧跟在后面抵达镇州时,确实不想让他们入城,但张砺、李崧、冯道等人皆劝他暂时不要与辽人反目,否则,一旦辽军攻城,恐怕还无法与其对抗。赵延寿无奈,只好放耶律阮大军进入镇州城。
耶律阮入城之后,即登上鼓角楼,接受其叔父、兄弟及诸将的参拜,俨然已经是大辽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