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延寿尚蒙在鼓里,竟宣称有耶律德光的遗诏,让他临时执掌中原之事,并可暂以教命行使天子之权。对于耶律阮,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更没想到辽人已经暗自拥立耶律阮为辽帝,他甚至给耶律阮的供给待遇也与诸将的规格无二。耶律阮见到赵延寿的“教命”后,自是恼怒不已,但心中暗自冷笑,吩咐众辽将暂时不要声张。
此时,镇州诸门钥匙及仓库的出纳账簿皆掌管在耶律阮的手中,赵延寿遣人向他索要,他却随便找个理由回绝了。
不过,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辽人的异常,驻守在镇州的前颍州防御使何福进、控鹤指挥使李荣提醒赵延寿道:“辽国诸大人连日密谋,必有变动。如今,镇州的汉兵不下万人,不如先下手为强。”赵延寿将信将疑,便想了一个办法,想试探一下辽人的动向,当即起草了一道“教命”:“按照先皇帝遗诏,兹定于下月朔日,在待贤馆大会群臣,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而且还在“教命”上规定了朝见的程序:宰相、枢密使于阶上参拜,节度使以下于阶下参拜。也就是说,李崧、张砺、冯道、和凝等汉臣位于阶上;耶律阮、麻答、伟王、南王、北王及辽国众酋长、大将等位于阶下;而他自己呢,俨然是以天子之尊来接见众臣了!
李崧知道后,大为担忧,他认为赵延寿此举明摆着是自己要做中原皇帝了,万一辽人不同意,势必会兵戎相见。汉军眼下正如一盘散沙,恐怕还难以与辽军为敌,到时候,定然是凶多吉少。于是,他一再劝说赵延寿不要行此礼仪。赵延寿思前想后,也知道李崧确实是为自己着想,最后终于听从他的建议,没有对外颁布这道“教命”。
次日一早,耶律阮亲自来拜见赵延寿,并满脸堆笑地邀请赵延寿及张砺、和凝、李崧、冯道等到他府上饮酒。赵延寿等人也没多想,便跟着耶律阮去了。
酒宴甚是热闹,酒酣之际,耶律阮对赵延寿道:“燕王的妹妹刚从上国到来,燕王难道不想见见她吗?”
耶律阮所说的“燕王的妹妹”是指耶律阮之妻,其实并非赵延寿之妹,只是她一直以兄长之礼尊敬赵延寿,故而耶律阮才如此称呼。
赵延寿闻言大喜,想都没想就欣欣然地跟着耶律阮进了内室。
约摸过了一盏茶工夫,耶律阮独自一人走出内室,来到宴席之上,若无其事地对张砺等人言道:“燕王谋反,本王已将他锁拿了。”
张砺、和凝、李崧、冯道皆大惊,正要开口说话,耶律阮又道:“先帝在大梁时,曾经交给我一茎算子,让我执掌南朝军国之事。先帝驾崩得突然,哪会有什么遗诏?而燕王却伪造遗命,想要自己掌管南朝军国,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众汉臣面面相觑,脸上惶惶然皆有惧色。耶律阮见状,又说道:“此事皆是燕王一人所为,与众位大臣无干,延寿亲党,也一概不问!”
众汉臣这才心中稍安。耶律阮随即在待贤馆接受蕃、汉百官的拜贺,并笑对张砺等人道:“我早就知道燕王要在待贤馆大会群臣之事,还要让我等对他行参拜之礼。若果真如此,我定将以铁骑包围。到时候,在座诸公恐怕也免不了受祸。”李崧等人一听,皆暗自庆幸。
随后,耶律阮即大集蕃、汉大臣于镇州衙署,宣布耶律德光“遗命”,大意是说:“永康王乃大圣皇帝之嫡孙、人皇王之长子,素为太后所钟爱,为众臣所归心,可于中京即皇帝位。”
直到这时,蕃、汉众臣才为耶律德光举行丧礼。次日,耶律阮便换下了丧服,穿戴上龙袍、帝冠,登基做了大辽的皇帝。
“中国节度使”
耶律德光的死讯传到太原后,刘知远当即大集群臣,商议进军路线。众武将皆认为,大军应该从井陉东出,先攻取镇、魏,黄河之北一旦平定,黄河之南也就拱手归服了;刘知远则打算从石会关直接出兵南下,取道潞州,南渡黄河。
郭威道:“虏主虽然死了,但其军势仍然强大,黄河之北的城池皆为辽军占据着。我军若出兵河北,不但兵少,而且路途迂回,又没有援助,一旦群虏会合,集中攻击我军,我军进则受其拦截,退则被其抄后,粮饷也定会断绝,此举极为凶险,断不可行!石会关、潞州一线,皆为险峻难行的山路,一路上百姓稀少,粮食将难以筹集,一旦有所阻碍,供给将日趋困难,此路也不可取!”
刘知远问道:“依郭公之见,该从何路出军呢?难不成要绕道晋、陕吗?”
“正是!近来,陕、晋二镇,相继归附,从此路出兵,可保万无一失。若能如此,不出二十天,即可平定洛阳、汴州。”
苏逢吉则道:“史弘肇之军已经抵达潞州,胡虏军相继逃遁,不如从天井关出兵,直达孟津。”
司天监却道:“太岁在午,不利于南行,还是取道晋、绛二州抵达陕州为好。”
刘知远最后还是听了郭威的,决定从阴地关出兵晋、绛,并以皇弟刘崇为太原留守,同时留下的还有赵州刺史李存瑰、河东幕僚李骧、牙将蔚进等。
刘知远正欲挥军南下,突有军报报至太原,说史弘肇率军急攻泽州,但辽泽州刺史翟令奇防守严密,汉军急攻了两天仍未攻克。刘知远便想将史弘肇之军召回太原,一同南下。但苏逢吉、杨邠却认为不妥,一再谏阻道:“如今,陕州、晋州、河阳皆已归附,崔廷勋、耿崇美旦夕之间就会遁去;史弘肇军力,强攻虽显不足,但用其牵制契丹军还是足够的,而且还能稳定人心。若是召回史弘肇,河南人心必会动摇,胡虏士气也会恢复。”
郭威也不同意召回史弘肇,说道:“一旦召回史弘肇,太原的压力也就大了,我大军必有后顾之忧!”
刘知远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遣人去征求史弘肇的意见。史弘肇极为坚决,回话道:“如今之势,已如破竹!我军此时,只可前进,决不可后退!”刘知远这才下了决心,没有将其召回。
史弘肇知道,为了策应刘知远大军南下,他必须尽快拿下泽州,遂召集众将商议攻取策略。部将李万超献计道:“翟令奇本是汉人,若能对他晓以利害,他必会举城而降。”
史弘肇道:“若能如此,当然最好!”
李万超遂单人独骑地驰至泽州城下,对翟令奇说道:“如今,辽主已经暴死,辽兵已经北遁,天下已经无主,翟公身为中原之人又在为谁效力呢?太原刘公,仗大义,定中土,如今已是我汉人之主,天下闻之,竞相归附!先归附者必享富贵,后归附者必被灭族,翟公何不早日归附呢?”
只此一番言语,翟令奇登时大悟,当日就举城归降了。消息传到洛阳,刘晞、高谟翰慌忙从洛阳逃回大梁。
史弘肇刚刚进入泽州,就有军探来报,说崔廷勋、耿崇美、奚王拽剌合兵一处,约有两万多人,正在进逼河阳,张遇率数千义军前往救援,恰与辽军遭遇于南阪,两军混战,义军寡不敌众,被辽军全歼,张遇也力战而死。武行德率军迎击辽军,也被击败,此时正紧闭城门,坚守待援。
史弘肇一听,当即率军向河阳进发。消息传至河阳城下,辽国三将大惊,只好解了河阳之围,退保怀州。三人率军进入怀州后,又担心孤城难守,过了两天便又拥众北逃了。
史弘肇虽然年轻,但他的军纪就像他的性格一样,沉毅严肃,将校稍有违抗,即当场斩杀;士卒所过之处,若是践踏百姓田地,即便是将战马系在树上,也会被当场斩首。因而,军中人人严于律己,没有一人敢违犯军令,军队虽然只有一万多人,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时间,威名大著。
刘知远大军离开太原后,一路上浩浩荡荡,声势甚大,各地皆望风而附,几乎就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大军行至霍邑,刘知远遣使者前往河中,安抚河中节度使赵匡赞,并将辽人囚禁其父赵延寿的事告诉了他。赵匡赞大为忧心,当即回报说愿意誓死效忠刘知远,并请求举家迁往长安。刘知远大喜,遂以其为雍州永兴节度使。不久,绛州刺史李从朗也举城投降。
史弘肇在河阳所向披靡,刘知远又一路无阻,两路太原军威名大盛。黄河之南的各地辽军皆闻风丧胆,纷纷渡河北去。河南各地的汉人则趁机向辽人发难,见辽人便杀。一时间,道路之上、荒野之间,随处都可见到辽人的弃尸、遗物。
龟缩在大梁的辽军已是惶惶不可终日,皆吵嚷着要北归回国。萧翰知道,他这个“中国节度使”已经做到头了,如不赶快离开大梁,恐怕就北归无日了!
耶律德光走的时候,将宫城中的金银珍宝全带走了,萧翰临走,自然又是一番搜刮,只要能拿得动的,他是一件都没有留下。
萧翰知道,中原若无新主,他前脚离开大梁,后脚就会大乱,到时候,自己能否安全地离开中原,就很难说了,因此,得找一个人来接替他做“中国节度使”。想来想去,他想到了许王李从益,于是,便让高谟翰专程返回洛阳,诈称奉耶律德光遗命,召自己前往镇州,命李从益临时执掌南朝军国大事。
王淑妃听说后,连忙带着李从益藏匿到了徽陵下宫,但最终还是被高谟翰搜到了。
李从益跟着王淑妃被高谟翰带到大梁的当日,即被萧翰立为中原皇帝,以礼部尚书王松、御史中丞赵上交为宰相,以前宣徽使翟光邺为枢密使,以刘审交为三司使,以左金吾大将军王景崇为宣徽使,以北来指挥使刘祚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
王景崇,邢州人,为人明敏巧辩,善于事人。李嗣源镇守邢州时,曾以其为牙将,即位后,即拜其为通事舍人,后来他升迁至阁门使,一直深得明宗皇帝信重。但是,石敬瑭称帝后,他一直不得志。萧翰留守大梁之时,他便厚贿高谟翰以求重用,被萧翰擢升为左金吾大将军。
刚满十七岁的李从益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做了中原皇帝,辽人则称之为“中国节度使”!照理说,母以子贵,王淑妃应该欣慰才是,然而,她却有一种被逼上绝路的不祥之感,因而,当百官谒见她这位“太后”时,她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我母子如此孤单势弱,诸公却推从益为天子,你们这不是祸害我母子吗?”
萧翰留下了一千幽州兵守卫宫门,算是李从益“朝廷”的宿卫兵。次日,萧翰即与刘晞率领着辽军离开大梁,李从益特地在北郊为其饯行。
李从益一回到宫中,王淑妃即让他赶紧遣使召请宋州的高行周、徐州的符彦卿、河阳的武行德来大梁,然而,三节度使皆推辞不至。王淑妃更加恐惧,连忙召众大臣入宫,对众臣说道:“我母子为萧翰所逼,到了如今的地步,看来是难逃一死了。诸公并无罪过,应当尽早去迎接新天子,自求生路,就不要再顾及我母子了!”
众臣为此言所感动,皆不忍离去。刘祚说道:“此事也并非没有转机,若是将诸营之兵会集起来,至少也有五千兵士,再加上一千幽州兵,守住大梁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我们能坚守一月,辽国救兵必会抵达!”
王淑妃摇了摇头,说道:“我母子本是亡国之后的幸存之人,怎敢与他人争天下?事情既已到这个地步,死生只好听人裁决了。若新天子能够明察原委,也会明白我并无所负。若是我轻举妄动,大祸必会殃及他人,甚至全城百姓都会为之涂炭,我又怎能忍心呢?”
众臣此时大都认为应该坚守城池,以待辽兵来救,但三司使刘审交不同意,说道:“我是幽州人,不能不考虑幽州兵的死活!大凡考虑事情一定要看可行与否,中原大乱之后,朝廷、百姓皆穷困至极,城中的百姓更是所剩无几,若再被围困一月,城中还能有几个人活下来?因而,我们还是听从太妃的安排吧。”
赵上交、翟光邺建议:“既是如此,许王再称天子就不合适了,不如以梁王的名义暂时执掌军国之事,以等待新天子到来。”
王淑妃认为可行,遂让李从益改称“梁王”,并遣王景崇以梁王使者的名义去拜见刘知远,向其奉表称臣,并请他速来京师。
王景崇走后,王淑妃当日就带着李从益搬出内宫,搬到李从益在大梁的私宅中居住。
王景崇离开大梁之时,将萧翰留给李从益的一点黄金也取走了。行至石壕见到刘知远后,他连忙将黄金献上,并将大梁的实情一一禀告。但刘知远对他极为淡漠,只封了他一个右卫大将军,王景崇不禁大为失望。
九龙殿
耶律阮在镇州称帝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他知道,他这个帝位还没有得到述律太后的认可,国内之人现在还不知道他这个皇帝,他须得尽早率军回国,迟了麻烦更大,于是便与诸酋长率领着大队辽兵离开镇州,留下麻答镇守镇州,而且给他留下了四千辽军。晋朝廷的文武百官及士卒也都留在镇州,只带走翰林学士徐台符、李澣及一些宫女、太监、教坊乐师。
李澣,京兆万年人,李涛之弟,后唐长兴中和凝榜下进士,仕晋为中书舍人,辽人进入大梁后,授其为翰林学士。
耶律阮离开镇州不久,萧翰即率军抵达了镇州。
张砺为人耿直,经常与萧翰发生争执,萧翰一直对其怀恨在心。萧翰到镇州的第一件事,就是与麻答率领着数百骑将张砺的府第围了起来。张砺此时正卧病在床,只好强撑着病体出门与萧翰相见。萧翰一见他,便数落道:“你对先帝说胡人不可以为节度使,这是什么意思?我身为宣武节度使,又是国舅,你在中书时为何不听我的?先帝留我守汴州,令我居住于宫中,你为何说不可?你还在先帝跟前说我和解里的谗言,说解里好夺人钱财,我好夺人家子女,你存的是什么心?如今,我若不杀了你,如何能解我心中之恨?”说罢,就要左右动手锁拿。
张砺高声道:“这些都是国家大体,我确实这样说过。要杀便杀,何必要锁拿?”
麻答见状,附耳对萧翰说道:“张砺乃先帝重臣,不可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