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翰闻听此言,心中大为错愕——他这才知道,原来麻答并不赞成自己杀张砺!他心中暗想:麻答此时手握重兵,是万万不敢得罪的,于是,便故作哈哈大笑地对张砺说道:“张先生果然好胆量,萧某只是与你开个玩笑,得罪了!”说罢,即与麻答率军扬长而去。
萧翰走后,张砺越想越气,竟然病势加重,不治而亡了。
不久,崔廷勋、耿崇美、奚王拽剌也率辽军到达镇州。
刘知远大军一路畅行无阻地进入洛阳后,就直接住进了内宫,大梁百官皆奉表来迎。刘知远命郑州防御使郭从义先入大梁清理内宫,并密令他将李从益及王淑妃杀掉。
郭从义一到大梁,就把李从益和王淑妃抓了起来。临刑之际,王淑妃哭道:“我能苟活到今天,已经是万幸了。要不是为了从益,我早就不在这个人世了,今天死了,我也绝无怨言。只是,我的从益孩儿才刚满十七岁,他能懂得什么?辽人逼迫他,他又怎敢违拗?如今,明宗皇帝就剩下这一支血脉了,求求你们就把他留下来吧!每年寒食节,也好让他能在明宗皇帝陵墓前撒下一碗麦饭,好让明宗皇帝在九泉之下不至于绝望……”
行刑者闻言,皆偷偷落泪,就连郭从义都有些不忍了。然而,谁又敢抗旨不遵呢?最后,王淑妃、李从益还是被一块问斩了。
后人有诗叹道:
饼女羡慕小公瑾,横冲血染绣花针。
长街无花花见羞,桂殿多水水长春。
帝宫最是流转台,香阁常见生死坟。
胡虏解衣歌当哭,只为明宗血脉存。
王淑妃、李从益问斩的次日,刘知远起驾离开洛阳,率军直奔大梁。
刘知远到大梁后,特地下诏,更名为暠,大赦天下,仍以大梁为京,改国号为汉,史称后汉。随后,又立了六座宗庙:以汉高祖刘邦为高皇帝,庙号太祖;以汉光武帝刘秀为光武皇帝,庙号世祖;自称四代祖刘湍为东汉显宗第八子淮阳王刘邴的后裔,尊刘邴为明元皇帝,庙号文祖;以曾祖刘昂为恭僖皇帝,庙号德祖;以祖父刘撰为昭献皇帝,庙号翼祖;以其父刘典为章圣皇帝,庙号显祖。了解刘知远底细的人都知道,刘知远先祖本为沙陀部落人,此时摇身一变,竟成了大汉皇室之后裔,不免让人啼笑皆非。
刘知远见大势已定,便又诏命,凡是辽人所任命的节度使以下将吏,各安旧职,不再变更,随后又分遣使者前往荆南、楚、吴越、南汉。
荆南的高从诲当即上表祝贺,但请求依照前约将郢州划给他,刘知远没有答应,高从诲不免大为失望。因而,当刘知远的加恩使再到江陵的时候,他就没有接受刘知远的封赏。不过,高从诲终是有些担心,深恐刘知远会遣兵攻伐。恰好,刘知远遣客省使田敏出使楚国,路过荆南,高从诲闻讯,便将田敏接入江陵,想趁机打探一下中原的虚实。
高从诲认为,中原此番遭受契丹侵掠之后,兵、粮恐怕都已用尽,故而对田敏极为傲慢,还煞有介事地问道:“中原经此大难,兵马恐怕所剩无几了吧?”
田敏知道他的用意,便答道:“杜重威以十万晋兵投降胡虏,胡虏却将这十万降兵放在镇州,并没有把他们带到辽国去。眼下,这些晋兵皆为大汉所有,因此,军势非但没有削弱,反而增加了不少。”
高从诲闻言,面上顿有不悦之色。田敏见状,特意赠送给他一套新近刻印的《五经》,以安抚其心。高从诲谢道:“这个刻本高某还真没见过,在此之前,我只见过《孝经》十八章而已。”
田敏趁机话中有话地说道:“至德要道,有此也就够了。”随后,即向高从诲朗诵《诸侯章》道,“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
高从诲一听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便故作生气状,说他这是在讥讽自己,举起一大杯酒就要惩罚田敏。田敏微笑着接过酒杯,说道:“此杯(辈)虽大,却满而不溢!田某愿罚。”说罢,一饮而尽。
高从诲哈哈大笑,心中深服田敏之智。
田敏告别高从诲后,就直奔长沙。不想,一入楚境,他突然接到一个噩耗——楚王马希范薨逝了!田敏知道长沙大丧之时,已来不及做奔丧的准备,便放缓了行程,四处游玩,想趁机看看楚地的情势。
田敏早就听说三湘之地,鱼米之乡,物产极为富饶。然而,所见之下,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只见到处都是荒芜的田野、土地,废弃的鱼塘、茶山,百姓们也穷困至极,很多人家甚至连锅都揭不开。田敏大为纳闷:楚国这些年既没有太大的天灾,也没有太多的兵祸,怎么会穷困到如此地步呢?在走访了好多百姓之后,他才弄清原委。
原来,中原连年兵戈,战火不断,但楚国丝毫不受影响,大享承平之乐。楚地盛产金银,茶叶利润更是丰厚,因此,财源广进,货物丰裕。马殷在位的时候的确是富甲天下,强盛无比。然而,马希范继位之后,就开始急转直下了。
马希范少年时就喜欢铺张,继位之后更加奢侈无厌,而且喜欢自吹自擂,自炫自夸。他制作了许多长枪、大槊,皆用黄金装饰。他还模仿庄宗皇帝李存勖,也招募组建了一军,号称“银枪都”,但其兵士都是些身材高挑、长相俊美的纨绔子弟,穿着极为华丽,盔甲、兵器皆以纯银打造,看上去银光闪闪,威风凛凛,却是只能看,不能用,从来都没上过战阵。
马希范的宫室、园囿、服饰、用品更是极尽侈靡之能事。他特意修建了一座九龙殿,用沉香精刻了八条金龙,每条金龙皆身长十几丈,全都用金叶、珠宝装饰,围抱在巨柱之上,互相对视;马希范自认为也是一条龙,故而称为“九龙”。他时常端坐在九龙殿正中,头戴一条看上去很像龙角的头巾,竟有一丈多长,俨然若八条巨龙,围护着自己一条真龙!
马希范还修建了会春园、嘉宴堂、天策府等殿堂,皆耗费甚巨。最为豪侈的就是天策府,真正是高阁广殿,极尽栋宇之盛,窗、门、栏、槛皆用黄金宝玉装饰,墙壁则用数十万斤丹砂涂敷,地毯也格外讲究——春夏用角簟,秋冬用木绵。马希范整日里与宗室子弟、幕僚属吏在其间游玩、饮宴,每宴都要耗银数万缗。
所谓金山银山,总有用尽之时,没过多久,马殷积攒下来的巨资就让他花费一空了。然而马希范不但不加收敛,反而手脚更大了,钱不足了,他就想尽办法聚敛。他也的确是个敛财“圣手”,敛钱的方法很多,最为常见同时也是来钱最快、最多的方法有四种:
一是增亩——每次遣使者去探查田亩,都以增加亩数为功,致使百姓无力承担租税,纷纷出逃。马希范听说后,却说道:“人走了没关系,只要田在,何忧无谷?”遂命营田使邓懿文登记出逃百姓的田亩,然后再出租给那些愿意耕种的百姓。因而,许多百姓皆放弃了自家的田地,去耕种官府的田地。
二是卖官——以出钱多少决定官位高低。富商大贾,皆位居高位。外官回长沙,还必须缴纳进京税。
三是卖罪——百姓一旦犯罪,有钱的可出钱免罪,身强者可以当兵,只有家贫体弱的才受刑。马希范为了增进此项“财源”,还专门设置了投报箱,鼓励士民投匿名书互相讼告。一时间,官司纷多,人人自危。马希范却日进斗金,自然是喜不自胜,但百官、士人、百姓们整日里提心吊胆,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有公人找上门来。最遭殃的还是普通百姓,他们既无权又无钱,不少人都遭受了灭族之灾。
四是加税——马希范采纳孔目官周陟的计策,命各地在正常税收之外,大县再进贡两千斛米,中县进贡一千斛,小县进贡七百斛;没有米者则以布帛代替。
独眼皇帝
马希范的苛政暴敛之法,很快就让原本富甲天下的楚国民不聊生了。一时间,民怨沸腾,动荡不已。天策学士拓跋常大为心忧,上书谏道:“殿下生长于深宫之中,却对父辈艰难创就的大业如此不加珍惜!既不知稼穑之劳苦,更不知征战之危难,整日里只管驰骋遨游,雕墙玉食。府库已尽,还奢靡无度;百姓已困,仍厚敛不息。如今,东有淮南为仇敌之国,南有岭南怀吞噬之志,北有荆南日图窥伺,西有洞蛮骚扰不止。四面强敌环伺,每日忧惧,尚且难安,又怎可如此懈怠,招怨于国内?民谚道:‘足寒伤心,民寒伤国。’恳请罢除进贡稻米之命,诛杀周陟以谢罪于郡县,免去不急之事务,削减建造之劳役。否则,一旦祸败,必为四方嘲笑。”
马希范览书大怒,当时就想治拓跋常之罪,但拓跋常乃勋旧老臣,功名素著,就连马殷都对他敬重有加,他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呢?不过,他也有办法,既然不能对其加罪,干脆就避而不见!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耳不闻意不乱。
拓跋常自此之后大受冷落,却也无可奈何,他对客将区弘练道:“大王大逞己欲而刚愎拒谏,我好像已经看见他千余族人飘零他乡了。”
马希范闻听此言,更加愤怒,特意将守门军吏叫到跟前,说道:“我再不想见到此人了,以后千万不要放他进来。”
马希范不但荒淫无度,而且疑忌心很重,他听说执掌朗州军政的静江节度使兼侍中马希杲深得人心,便遣人去朗州密查。马希杲闻讯大惧,只好假装有病请求调回长沙,马希范没有答应,却派了一位医者去给他看病,竟趁机把他这位亲弟弟活活毒死了。
辽人进入大梁的消息传到楚国后,天策副都军使丁思瑾上书建议道:“先王起身于行伍之间,以艰苦攻战而得到此州,以归附中原朝廷而控制邻国,如今已经传国三世,有地数千里,养兵十万人。如今,天子受辱,中原无主,实乃真霸主立功之时也!大王若能率全国之兵从荆、襄直奔京师,倡义于天下,必能如齐桓、晋文一般,留名千古!大王为何要耗尽国用而大兴土木为儿女之乐呢?”马希范不但不听,还削夺了丁思瑾的所有官爵。丁思瑾既觉失望,又感羞辱,竟自扼喉咙而死了。
所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马希范终因荒淫无度而身染重病。临死之前,他终于有所悔悟,病中经常想起拓跋常的谏言,越来越感到,拓跋常所言皆是忠心为国,又特地召见了他,并遗命马希广继位,请拓跋常倾力辅佐。
马希范病逝时,年仅四十九岁,谥号文昭。
马希广,字德丕,乃马希范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人称“三十五郎”。他因性格恭谨温顺,深得马希范之爱,一直掌管内外大事。
马希范虽然遗命马希广继位,但不少将吏另有打算,而且分歧很大,最终分为了两派:一派以张佶之子都指挥使张少敌、都押牙袁友恭为代表,他们认为,武平节度使、知永州事马希萼是马希范最长的弟弟,人称“三十郎”,应该立他为王;另一派以长直都指挥使刘彦瑫、天策府学士李弘皋、邓懿文、小门使杨涤为代表,他们皆欲遵照马希范遗命,立马希广为楚王。
张少敌道:“三十郎年长而性格刚强,是绝不会甘心为三十五郎之下的。若一定要立三十五郎,也必须有制服三十郎的长远对策才行。否则,社稷必有危难!”但刘彦瑫等人皆不以为然。
拓跋常虽然有马希范的临终遗命,但他心中也想立马希萼,便劝马希广道:“三十五郎虽掌管军府,然而三十郎居长,请遣使以礼推让于他。不然,必起争端!”马希广虽然温厚,但也不太情愿将大位让出。
刘彦瑫等人则对马希广道:“如今,军政大权皆在殿下手中,上天既然授予,若不取之,必为他人所得,到时候,我等还有容身之地吗?”
马希广性格懦弱,一直不能决断。最后,还是刘彦瑫等人占了上风,遂称奉马希范遗命,立马希广为楚王。
张少敌、拓跋常皆叹道:“大祸将从此而起了!”
自此,张少敌与拓跋常就称病不出了。
田敏闻听楚王之位已定,这才进入长沙城,觐见马希广,并将刘知远即位为帝、建立汉室、辽人已被赶回契丹等事告诉了他。马希广对其大加抚慰,并遣使随田敏至大梁,奉表称臣。刘知远大喜,当即颁诏,以马希广为天策上将军、武安节度使、江南诸道都统,兼中书令,封楚王。
马希广胞弟、天策左司马马希崇,为人狡诈阴险,按理说,他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当了楚王,他应该高兴才对。不想,他不但不高兴,还心存妒忌,竟然暗地里致书同父异母的马希萼,说刘彦瑫等人违抗先王遗命,擅自废长立少,欲以此激怒马希萼,他好趁机取利。
果然,马希萼听说后,暴跳如雷,并以奔丧为名,率军直奔长沙。
消息传到长沙,马希广大惊,连忙召刘彦瑫等人商议。刘彦瑫建议让侍从都指挥使周廷诲率水军前去阻拦,马希广本无主见,只能依其建议令周廷诲出军。
周廷诲领命,率军行至趺石,正遇马希萼。周廷诲劝马希萼立即率军回永州,马希萼却道:“先王大丧,我为先王之弟,怎可不入城奔丧?于情于理,将军都不可阻止我!”
周廷诲一想也是,只好命永州将士皆释甲入城。他则亲自陪着马希萼进入长沙,并把马希萼安置在碧湘宫。刘彦瑫听说后,劝马希广只准许马希萼在驿馆行丧,不准他入宫与马希广相见。
马希萼又惧又气,只好上书请求回朗州。周廷诲劝马希广趁机将他杀了,以免后患,但马希广道:“他是我的嫡亲兄长,我又怎忍心杀害他呢!我宁可与他以潭州、朗州分而治之,也不愿意害他性命。”于是厚赠马希萼,准许他回朗州。
马希萼回到朗州后,马希崇常为其探听马希广动向,一言一行,都遣人告知马希萼,并约为内应。马希萼暗自在朗州大肆招兵买马,准备起事。
耶律德光的“帝羓”运回上都之后,述律太后强忍着悲痛,对着“帝羓”说道:“孩儿,你先好好呆着,待各部平静如故之后,老身再来葬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