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再荣为人贪婪、愚昧,自从侥幸成了镇州留后之后,他心中最为担心的就是他这个留后千万不要再让人夺走了,因此,对诸将皆心存疑忌。奉国厢主王饶担心被白再荣吞并,便诈称足疾,占据东门楼,严兵自卫。幸亏司天监赵延乂与二人都有交往,在他的来回劝说下,事情才得以化解。
白再荣认为,李崧、和凝久为宰相,家中必然富有,便怂恿军士将二人府第围了起来,吵嚷着索要奖赏。李崧、和凝只好将家财全部拿出,赏给了众将士,这才把军士们打发走。然而,白再荣却担心二人会上告朝廷,就想把二人杀了灭口,竟然亲自率兵包围了二人府第。李谷闻讯,急忙来到军前,当面斥责白再荣道:“国家破亡,主上受辱,你等握兵不救。如今,你等只是赶走了一员虏将,却让镇州百姓死了近三千人,难道这是你一人之力吗?你刚刚逃得性命就要杀宰相,汉天子如果追究你擅杀之罪,你用何言回答?”
白再荣闻言大惧,只好撤围而去。
白再荣又想以犒军的名义征收民财,李谷极力拦阻,才没有让他得逞。不过,白再荣还是想到了一个敛财的办法,他竟将曾经效力过麻答的汉人全都拘押起来,然后命其家人以钱财赎人。
镇州人见白再荣如此贪婪,不禁大为失望,皆暗地里称白再荣为“白麻答”。
汉天子刘知远脸色发紫,让人一见,便觉得有一种肃杀之气,再加上他沉默寡言,很少有笑脸,故而,在太原时,大多宾客僚佐就觉得他很难接近。但有一人是个例外,此人就是苏逢吉!只有他可以随意出入于帅府,终日侍立在刘知远的书阁之中。
然而,苏逢吉虽然长相儒雅,颇有文才,却为人严酷,贪婪好杀。在河东幕府之时,刘知远曾在自己生日之时让苏逢吉去抚慰狱中的囚犯,其本意是要赦免一些罪轻的犯人,以为自己祈福,并将此举称为“静狱”。但是,苏逢吉到狱中后,竟不管轻重曲直,将狱中的囚犯全杀了,并回报说:“狱静了!”
刘知远进入大梁后,将军旅之事全委托给了杨邠、郭威,大小政务则委托给了苏逢吉、苏禹珪。此时,天下盗贼汹汹,大为民患,刘知远欲从重惩处,敕命:“凡是盗贼,不论赃物多少,全部处死。”并命苏逢吉按此意起草诏书。苏逢吉竟起草道:“盗贼及四邻同保,皆全族处斩!”众臣认为,盗贼之罪本就不该灭族,更何况其邻居了,因而,纷纷上言,请求修改诏命。苏逢吉这才将“全族”二字去掉。但是,为此二字,已有不少无辜的百姓枉送了性命,单是平阴捕头张令柔就已经杀掉了十七位无辜的村民。
卫州刺史叶仁鲁听说境内有盗贼,便亲自率兵进山抓捕。之前,已有几十位村民进山追逐盗贼,叶仁鲁进山后,盗贼都已逃散了,他竟然把追捕盗贼的这几十位村民全当成了盗贼,把他们的脚筋都挑断后,留在了山上。可怜这些无辜的村民,惨呼了好几天,也没人搭理,最后都活活地饿死在了山上。听说此事的人无不为这些村民叫冤,而苏逢吉却认为叶仁鲁能干,特意请刘知远下诏对其大加褒奖。
苏逢吉作为首相,做事倒是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滞留,然而,他决断事情,皆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办理,根本就不按旧制,尤其在用人上,无论用、舍,还是降、升,全凭自己的喜好。众臣虽有意见,但刘知远正在倚重宠信他,因而谁也不敢言语。
苏逢吉不但用法严酷,刚愎自用,而且喜欢收受贿赂,贪婪成性。起初他还有所顾忌,不久就毫无规避了,竟然公开索求货财。
凤翔节度使李永吉第一次到京朝拜,苏逢吉认为,李永吉乃已故秦王李茂贞之孙、李继酽之子,其家世代王侯,应该有奇货。后来打听到李永吉有一条前朝玉带,价值连城,于是,他便遣人告诉李永吉,可以给他一座大镇,但前提是要把这条玉带送给他。不想,李永吉回说没有玉带。苏逢吉大为不满,就让人到市上花数千缗钱买了一条玉带,但这笔钱,却要让李永吉还上。李永吉无奈,只好照办。
客省使田敏出使楚国回到大梁后,苏逢吉又动开了心思,他认为,楚国富有,楚王肯定给了他不少东西,便遣人相求,也许诺给他一州。不料,田敏回说楚国已经艰困至极,楚王并没给他多少东西。苏逢吉不信,田敏无奈,只好将自己行囊中一半的东西送给了他。
不久,冯道、李崧、和凝从镇州回到大梁,刘知远便以冯道为太子太师,李崧为太子太傅,和凝为太子太保。
刘知远入京之时,冯道、李崧已跟着契丹人北去了,刘知远并没想到他们能回来,故而将他们二人在大梁的府第赐给了“二苏”:冯道的府第赐给了苏禹珪,李崧的府第赐给了苏逢吉。不过,李崧在洛阳还有一处田宅,苏逢吉竟将李崧两处田宅都霸占了。此时,李崧回来了,他见苏逢吉根本就没有归还的意思,为了免祸,干脆就把两处的房契也献给了苏逢吉。不想,苏逢吉反倒不高兴了,心想:你这不是明白地告诉我,是我抢走了你的房产吗?
苏逢吉如此为所欲为,刘知远非但不怪罪,反而对他更加信重,就连封拜宰相这样的大事,都要征求他的意见。
刘知远与吏部尚书窦贞固曾经同在石敬瑭麾下效力,二人因而交往很深,刘知远此时做了皇帝,自然就想让窦贞固为宰相。刘知远问苏逢吉道:“依卿看,除了贞固,满朝文武中,还有谁可以为宰相?”
苏逢吉与翰林学士李涛一向交好,便答道:“李涛当年曾经请求斩杀张彦泽,圣上在太原之时,不是也很看重他吗?”
刘知远道:“闻听李涛虽有才学,却为人滑稽,毫无威仪,此人能为宰相吗?”
苏逢吉道:“所谓才人多怪,圣上用的是他的才具、品德,何必要管他滑稽不滑稽呢?”
刘知远一想也是,就这样,苏逢吉、苏禹珪、窦贞固、李涛就被授为宰相。
驴化龙
魏州军前突有消息传至大梁,说是伐魏大军主将不和,军中流言颇多。刘知远忙问事情缘由:原来,高行周、慕容彦超率军抵达魏州后,慕容彦超立功心切,当时就要发兵急攻,但高行周认为,魏州城坚兵多,急攻恐会伤亡太大,便想先将魏州围起来,待杜重威困敝之时再攻城。慕容彦超大为不满,便在军中传言道:“高行周之女乃杜重威的儿媳,他竟因为女儿的缘故,对国贼心怀怜惜,不愿攻城。”故而军心甚为不稳。
刘知远听罢,不禁大为担忧,当时就要亲往魏州。恰在这时,高行周遣人前来奏知:“杜重威已经许诺:‘只要天子亲至,我定当开城归降。’”刘知远遂想动身北上,但又担心蜀军侵袭关中,因此有些犹豫不决。
李涛上表奏道:“蜀军刚离成都不久,陛下若是速至魏州,魏州之事当可立时解决,到那时再处理蜀军之事,也还来得及。故而,请陛下及早御驾亲征!速去速回。”刘知远览表大悦,认为李涛这个宰相没选错,确实有宰相器度。
刘知远遂以皇子刘承训为东京留守,起驾北上魏州。临行之际,苏逢吉奏道:“辽人留在大梁的一千五百幽州兵,听说整日里密谋,不如将其除掉,以免后患!”
刘知远深以为然,竟将一千五百幽州兵全赶到繁台之下,将他们尽数诛杀。幽州兵临死前皆高呼道:“我等有何罪过?非要将我等赶尽杀绝。如此残忍之人,就不怕日后有报应吗?”
刘知远率军抵达魏州后,当日即遣给事中陈观前往魏州,告诉杜重威他已经到了,并让杜重威遵守承诺,立即开城出降。不想,杜重威翻脸不认,竟然关闭城门,不放陈观入城。刘知远勃然大怒,紫面上当时就青筋暴现,对高行周道:“这个负国逆贼竟然如此反复无常,戏弄于朕。高卿立即攻城,务必将此贼碎尸万段!”
高行周却劝道:“陛下息怒!此时城中尚有余粮,若急攻,不但会白白损伤士卒,而且会损我国威。臣已打探清楚,城中兵粮只够几天的了,不如稍缓,待城中粮尽,逆贼必会自溃。”
慕容彦超讥讽道:“既然如此,还不如等魏州的人都死光了,再大摇大摆地入城!如果是这样,我军就不会死伤一人了!”
高行周闻言,直气得满面通红,抖动着白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两眼巴巴地看着刘知远。
刘知远此时已冷静下来,他知道高行周所言在理,便对慕容彦超呵斥道:“不得无理!你知道什么?高公久经沙场,岂是畏敌之人!高公乃主帅,一切按他说的做。你若再如此胡闹,小心你的狗头!”
慕容彦超大为不服,仗着自己是皇弟,当面就说高行周“畏敌胆小”、“通敌有异心”。高行周倍感屈辱,但又不敢与慕容彦超翻脸,只好向苏逢吉、杨邠等执政大臣泣诉。苏逢吉、杨邠也认为慕容彦超太过跋扈,便暗地里将此事奏告给了刘知远。刘知远也知道错在慕容彦超,当即将慕容彦超召至帐中,对其一阵喝骂,并命他前往高行周大帐,向高行周赔礼道歉。慕容彦超虽然照办了,心中却对高行周更加记恨了。
没过几天,魏州城中的兵粮就用完了,从魏州偷偷出城投降的将士越来越多。慕容彦超见状,又一再请求攻城。不想,不但高行周不同意急攻,就连郭威也说再等几天。慕容彦超此时竟连郭威都敢顶撞了,当众嘲笑道:“听说郭公有一本从不离身的奇书叫《阃外春秋》,郭公此计,想必也是在《阃外春秋》上看来的吧?”刘知远虽然当面呵斥了慕容彦超,但心中也认为,应当立即攻城。
次日,刘知远亲自督战,令诸将率兵急攻。奉国右厢都指挥使王殷一马当先,手举着云梯就冲向了城墙。不想,王殷将近城墙之时,城墙之上突然站起密密麻麻的弓箭兵,如骤雨一般密集的箭矢登时就罩向了攻城的汉兵,眨眼之间,城下黑压压的汉兵就倒了一片,冲在最前面的王殷自然也在其中。刘知远看得真切,急令亲兵将王殷救回。刘知远亲自观看伤情,只见箭矢从头顶射入,箭尖从口中而出,王殷已是气若游丝了。刘知远对太医道:“一定要把他救活,只要不死,哪怕是残废了,朕也要授他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也是王殷命大,竟然大难不死,刘知远后来果真兑现了承诺,任命他为宿卫军步军统帅。
正如高行周所说,魏州城果然是一座坚城,大军从寅时一直攻到辰时,汉兵伤了一万多人,死了一千多人,魏州城仍然不能攻克。刘知远这才知道,郭威、高行周所言不假,连忙下令停止攻城。自此之后,慕容彦超才不再多言了。
此时,张琏率两千幽州兵正在助杜重威坚守,刘知远多次遣人招降张琏,并许诺他不死,张琏却回话道:“繁台之卒,有何罪过?你却非要尽数杀戮!我今天特意为此坚守,除非我死,否则,休想破城!”
刘知远此时才明白,正是由于张琏及幽州兵的死守,魏州城才久攻不下。他这时才有些后悔,不该在繁台杀了那一千五百幽州兵!没过几天,内殿直韩训特意从大梁运来了攻城器械,刘知远叹道:“城池所依仗的是人心,人心若离,城池便无法保住,这些器械又有何用呢?”后人有感于此,作诗叹道:
世事轮回非关情,繁台之下有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