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了这一点,余有声心里,倒有些忐忑不安。这个主子,对自己的态度,好像有些奇怪。他对自己非常放心,什么事情都不隐瞒自己,还刚投奔,就将最紧要的事情交给自己;但是态度里,对自己似乎隐约有些轻视。
真是很奇怪……难道这郦大人,知道什么了?
不可能,自己没有泄露任何行藏。
余有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由衷佩服。
才这样几个月功夫,就将这么大的灾情给镇下来,让灾民各有活路;除了这个郦大人,谁还有这个能耐?这期间,只出了一点小事情,让大家口水纷纷——这位主子,居然下了一个《禁缠足令》!
余有声当时是反对的。与眼前的饥荒相比,妇女缠足与否,那不是什么大事。下了这个命令,只怕老朽者要出来反对,多生事端。眼下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郦君玉一番话叫他无言以对:“这河北连年战乱,已经是男少女多。如果再让缠足陋习继续,这田间劳作,却要依靠什么人?而且下了这个命令,也不过是多费一些口舌工夫而已。”
余有声苦笑:“禁而不止,只怕大人一道禁令,也只是官样文章。”
孟丽君微微一笑,道:“那就用一点武力,再用一点钱来诱惑吧。不曾缠足的姑娘,如果出嫁,官府给一百斤粮食做贺礼,如何?”
余有声看着这个主子,真的说不出话来了:“大人,这样做,只怕朝廷要指责你乱花用粮食的。”
孟丽君笑了起来:“眼下这河北,保留天足的妇女有几个?又有几个恰巧在这一阵出嫁?如若本官这平章政事一直担任下去,那等这一批天足的女子长成出嫁,那时府库粮食充足,每人给个一百斤,又算什么?如若本官不在这河北任上了,而保留天足的习俗也留下来了,那继任官员要废弃这一条命令,也没有什么。”
余有声这才服了。不过命令下去,还真找到了两个保留天足的姑娘。听见这样的告示,自然高兴——本来准备过两年再成亲的,现在也不等了,立即成亲!先将粮食拿到是正经!
郦大人也说话算话,立即派人送上粮食,还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从别的地方买来了两口猪,吹吹打打,送上门去,给两个姑娘办结婚酒席!
榜样一出,人人羡慕。这下,河北已缠足的小女孩都将脚给解了;未曾缠足的小女孩,父母也不考虑给她缠足了。当然也有反对的声音,但是饥荒时候,粮食最大,这反对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
郦大人更大的能耐,不在治理百姓,却在他的另一种能力。
才几个月的时间,余有声发现,河北上下的官员士兵,甚至包括镇守边疆的河北卫所的将军,都已经将这个郦大人,看做是自己的主心骨。除了开始那一天,郦大人使用了一点恩威并施的手段之外,他并没有多用什么方法吧。
余有声不能不深思了。
河北卫的指挥使、副指挥使,原来都是郦大人家的旧人。被郦大人收服,不奇怪。可是下面的人呢?郦大人说不许打就不许打,说不许动就不许动,服服帖帖的,是什么原因?
余将军——那个跟随郦大人带兵来的将军,好像是叫余随流吧?他是皇帝陛下亲派的将军;但是这几日交往,却发现,这个余将军,已经将郦大人看作眼睛中的神仙。
余有声看着远处的郦大人。一边审视着这里的禾苗情况,一边却与几个老农交谈,问以前的年成,问田地灌溉情况,问地主的租金……
余有声突然明白了。这个郦大人之所以能够有这样大的威望,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敢将自己身段放下来的读书人。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是这个郦大人,他却自然而然,将自己放到对话之人一样高的位置。即使面对的是一个老农。
这样的人,又有这样的才学,怎么不被人敬重呢?
孟丽君看着眼前坑坑洼洼的河道,却忍不住叹息说:“我竟做了破坏生态环境的凶手了。”
依语听不明白,问道:“公子,什么叫生态环境?你怎么会成为凶手?”正说着闲话,却看见远处有人小跑着上来,大声呼唤:“大人,大人!不好了,河北卫所的士兵,与本地的乡亲,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