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家嘴的驼子每天天不亮就起身到三十里外的镇上去捡猪屎。他把捡的猪屎堆在一起,堆成垛,再找辆拖拉机去拉回。这天他一早起来就出发了。刚下过雨,湿润的路面上干干净净。山里凉润润,山路上空无一人,远近山脚下的院子在清明明的绿树丛中静卧着,一声狗吠、一声鸡叫也没有。山里如此空明,如此寂静,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走了十来里他还未碰到一个人,也没有看见一辆车。走近朱家庙时他看到路边卧着一辆红色的自行车,银白的钢圈上雨珠闪亮。车子是崭新的。熊驼子放下背上的粪箕和屎耙,停在自行车旁。
朱家庙家家关门闭户,村前没一个活人。门前塘里的水平滑如镜,倒映着那株几十丈高的大树。绿树掩映的黑屋瓦上没有一丝青烟。一群鸽子从村子后面的山上飞来,掠过村前的那棵大枫树,扑噜噜飞走了。一只鸦雀在树梢上“喳喳”叫了两声,声音很响,鸦雀像是被自己的叫声吓着了似的,叫了两声后也飞离大树,飞往山顶去了。驼子觉得有些怪。从来都不是这样的。这就像从前跑反后的情境。今天他起得不是特别早,东边的天已红了,怎么村前还没有一个人?怪!
驼子打量着自行车。车轮有些歪扭,后轮上的钢丝断了几根;踏板有些变形;踏板皮不见了;后车链的铝板像兔唇一样翻着;龙头也偏颈一样扭歪着;铃铛吊了下来,像被割断的鸭头。是辆好车。一修就会好的。这车哪来的?未必昨夜有人从村里偷出来,被撵急了撇在这里?未必哪个骑车摔倒了?路边上又没人;谁摔伤了也不会扔下自行车啊。从车轮边上的泥沙看,车是昨夜雨前就落在这儿的。不是朱家庙的人的,多半是从路过的汽车上掉下来的,轮子都偏了。把自行车放在货车顶上,车子开急了,就掉了下来,开车的人还不知道。他就亲眼看到从汽车上滚下来一捆布,村里人扛起来就跑。车子开走了,捡的布大伙分了。后来也没有谁来找。得趁没人看到赶快弄回去人看到就得分一半。他扶起车子,抽出坐垫下的湿布擦了擦。擦过的车子愈发亮了,他一阵欣喜。捡屎捡了一辆自行车,远近人又会哄传一阵。万一车主找上门来,怕还不给他送点东西?娘的,不管怎样,先扛回去再说。
驼子扛着自行车,拎着粪箕,喜滋滋朝回走。走了许久路上才冒出人来。一遇到熟人他就乐哈哈地宣告:“今天发了点小财,捡了辆自行车。”人家都以为他开玩笑。到了村门口,驼子这才招来了许多羡慕他交好运的人。大家都围上来看车子,这个摸一摸,那个敲一敲,都啧啧称羡。村人的羡慕让熊驼子感到说不出的舒服。让人看够了,摸够了,驼子才把自行车扛到自己屋里。家里人也喜得不得了。他放好车子,又背了箕,快步朝镇上走去。
他想以后也可以骑自行车上街去捡屎了。城里人七八十岁都骑自行车,他为什么不能?他感到脚下像已有了轮子似的轻快。他要向街上所有他的老熟人宣告他今天发了点小财。发了意外财要让人知道,这财才搁得住。要藏着掖着就会给自己带来病灾。但他决不告诉任何人自行车是从朱家庙门口捡的,那样朱家庙的人听了会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