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日,容耀宗发现大白薯穿了件新蓝咔叽布解放服,鬼鬼祟祟地出去了。傍晚又鬼鬼祟祟地回来了。没过多久大白薯家的门楣上贴出了一幅新对联:
百年佳偶共天长 映日红莲开并蒂
横批是
百年好合
然后一大群乡下人送来了一个陌生姑娘,吃了一顿猪肉炖粉条的熬菜放了两挂鞭炮,黄石头结婚了。媳妇是从老家娶来的,长的黑黑瘦瘦的,一只眼皮上还有个小疤瘌,让人觉得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大白薯结婚的时候,喜太太专门送去了一床鸳鸯戏水的缎子被面,这大概是黄家收到的最重的礼物,让黄家感激不尽。
一年后大白薯的媳妇秀芝给大白薯生了一个小子,正赶上困难时期没有口粮,秀芝奶水不足。大白薯不知道在哪里牵回一只羊,放养在院角的花坛里,给儿子挤羊奶。羊把容家种了许多年的栀子花和干枝梅踩得一塌糊涂,羊拉的粪便把院里弄得膻烘烘的。容耀宗跟母亲抱怨说,看看这院还怎么让人住呀?过去只是大粪臭,现在还改羊圈了,我们好好的一个家给弄成这个样子,真想把他们都轰出去。喜太太听了赶紧说,耀宗哇,你糊涂呀!你以为这还是过去咱们那个家吗?那个家早没有了。你可不能口无遮拦地乱说话,万一说错了让人给你扣个政治帽子就坏了。妈这一辈子快过完了该享的福也享了。可你还年轻呀你还没娶媳妇呢,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让妈百年之后怎么跟你爸爸交代呀!喜太太说到这里眼圈有些红了,她用手帕轻轻地拭了一下眼角又劝解地说,再说现在是困难时期大家都不容易,过日子不就是个熬吗?熬得滴水成冰,熬得云开日出,万万不能躁。
但是容耀宗没有母亲那么好的修行,他上班出门,看见大白薯正精心地挤羊奶,他忍不住刺叨了大白薯几句,你明天再牵一头猪回来呀!这院改你家牧场得了。说完扬长而去。喜太太听见了赶紧掀帘子伸出头来说,石头,你别理他,晚上回来婶说他。大白薯听了委屈地说,婶,我也是没有办法呀,现在粮食供应紧张,秀芝没有奶,我不弄个羊,孩子就养不活了!喜太太听了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
第二天大白薯的羊蔫蔫的,谁给羊吃的干草上洒了水,羊拉肚子咩咩地叫了一晚上。大白薯拿着搪瓷缸干急挤不出羊奶来。他举着空缸子愤怒地喊着,谁这么缺德!
中午的时候,喜太太拿着一盒蛋糕到黄家。这蛋糕是前两天圣诞节,喜太太去教堂,罗神甫亲自烤制的。罗神甫跟喜太太是多少年的老朋友,罗神甫感叹地对喜太太说,现在牛奶和鸡蛋都供应紧张,已经很久没有做蛋糕了。临走的时候罗神甫还送了喜太太一些。喜太太一直没有舍得吃。
喜太太把蛋糕放在黄家的桌子上笑吟吟地说,让我来看看这孩子又长了多少。大白薯两口子赶紧把婴儿抱到喜太太跟前说,让喜奶奶瞧瞧。喜太太掀开婴儿的包被看了看说,怪不得人家说只愁生不愁长,才几天没有见又长大了不少。说完把蛋糕递给大白薯说,听说羊病了挤不出奶,先把这个拿开水泡泡喂喂孩子吧。大白薯两口子看见蛋糕大吃一惊,粮食困难时期,能送一盒蛋糕是多么厚的礼呀。大白薯连忙用手推挡着说,婶,这东西你留着吃吧。喜太太说,大人少吃一口没关系,孩子可不行,你给孩子贴补贴补吧。大白薯两口子正为小孩没有吃的担心,见喜太太送来蛋糕感恩不尽。
喜太太走的时候扶着门槛回头对送他出门的大白薯说,石头,耀宗毛病挺多的,但也没有什么坏心,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大白薯低着头说,婶,我知道了。我比他大以后我让着他。喜太太露出笑容说,石头,我知道你是个厚道的孩子,以后耀宗要有什么出格的事你看在婶的面上多担待着他。大白薯低着头又说了一遍说,我知道了,婶。
晚上容耀宗回家想吃蛋糕,喜太太说送人了,容耀宗着急地说,妈,您昏了头了?怎么把蛋糕送人了。喜太太看了他一眼问,那羊草上是你撒的水吧?容耀宗低头不语,喜太太告诫地说,耀宗,害人之心万万不可有哇!
不久,容耀宗也结婚了。媳妇是喜太太挑的,叫贤淑。是喜太太一个教友的外甥女,娘家并不在本地。贤淑在东大街的一家茶叶店卖茶叶,人长得瘦瘦的皮肤黑黑的但很耐看,茶叶店的生意很清淡所以人说话也是秀秀气气的。因为长期卖花茶,贤淑的身上总弥漫着一种茉莉花的清香。
容耀宗对贤淑并不是很满意,按容耀宗的本意更喜欢丰满妖娆些的女人。这些年来他也交过几个女友,但母亲都不中意,喜太太说,娶媳妇是要居家过日子的,妖娆的女人要败家的。喜太太牢牢地把握着容耀宗的婚姻大关,最后母亲选中了贤淑,容耀宗也挑不出贤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像一道普通的家常菜。挑不出毛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一年后贤淑先给容耀宗生了个女儿,容耀宗听说贤淑生个闺女心里很不爽,索性连医院都懒得去,气得贤淑在医院里偷偷落泪。喜太太一边给儿媳妇做饭一边数落说他,有你这样当爹的吗?男孩女孩不都是你的骨血,怎么能连看都不去看看。容耀宗半依在床上一边懒散地翻着小说一边漫不经心地对母亲说,过两天不就回来了吗,到时不是得天天见,非得赶着今天去。说着眼睛朝窗外瞄了瞄又说,外边又刮北风了到处扬着风沙,出门张嘴就是一口沙子,我现在不想出门。喜太太也没有办法只得抱着保温桶亲自去给儿媳妇送饭去。容耀宗一个人无聊地待在屋里,大白薯扫院子的唰唰唰声一阵阵地传来,容耀宗听着那声音像是在对他炫耀,容耀宗心里恨恨地想,凭什么他大白薯生了个儿子我就生了个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