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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番外飞入寻常百姓家

天载五年春,漳州老将白巍领兵十七万挥师北上,解督城之围,弩王耶历被迫退兵。戍边停战两月余,启陵与弩族言和。耶历却在谈和期间再度整兵南征,白巍大败,在督城外损兵八万,退守桐戍,弩王英武,紧追不舍,先后连下三城,白巍一夜白发,自刎于西州。

郑锍大为震怒。舒阀值此时自荐,无奈之下,郑锍命舒豫才为将,在西州领兵,阻弩王耶历南征步伐。舒豫才方及弱冠,天文地理无所不精,尤擅兵法。其手段残忍,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弩王对其也莫可奈何,两人在西州对峙五年,大小征战近百场,戍边百姓苦不堪言。天载十年秋,弩王耶历身感不适,遂退兵。同年冬,两国和谈,西州之外,桐戍,图轮番,督城三地割让弩族,两国休战。

玉督之战持续五年,启陵皇帝郑锍忧虑过甚,恶疾缠身,病情时好时,太医束手无策,正值万物回春,百花怒放时节,两国休战调养民息,郑锍却在此时病入膏肓,药石罔顾。

“娘娘,娘娘……”宫女急步跑进殿中,皇后半瞌眼依在帐前,被这喊声一惊,猛然睁开眼,眼中掩不住露出些无措:“是皇上那……”

“禀娘娘,皇上急召,太医……太医说请娘娘快去,再晚可就迟了!”

皇后深锁眉宇,掠了掠鬓发,就在那一掠中,她的神情闪过哀伤,仅仅一瞬就消失无影,站起身,她吩咐道:“快请羽林军统领到宫外候旨!”贴身宫女快步跑了出去,皇后轻轻一叹,带着一众宫婢侍卫,急匆匆地往御乾殿。

御乾殿外古木参天,春日融融的阳光洒在枝丫间,嫩绿如翡翠,只是走近了,鼻尖窜进浓浓的药味,阴郁随着药香散在春荫中。皇后踏进殿中,凝神看去,那殿内用琉璃采光,只把光线剪成了一束一束,那形态像是女子高盘的发髻之上垂下的发,极具风情。

进出这殿中也不知有多少次了,可是这一次,她就如同第一次来这儿时一般,忐忑不安,心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喊,心直跳,欲跳出胸膛。殿内空旷深幽,没有半点声音,知道皇上只传唤了她一人,屏退左右,她慢慢走入内殿。

“是皇后吗?”重重幔帐后,一道低沉的声音轻唤,音质低醇,仿若击筑之乐。

“皇上,是臣妾!”

帐内人似乎叹了口气,又似乎没叹,皇后低垂着目,脚下平滑如镜,她的群角曳过,留下一道轻轻的影。

“扶我起来!”郑锍道。皇后忙上前,挽起帐帘,半坐在床边,伸手扶起郑锍,将绣枕垫在他的身后,帐内弥漫着一种熏人的龙诞香,扑鼻而来,她一阵头昏,待看清帐内情形,心下一惊,鼻间的酸楚浓郁起来,她几乎要落下泪,口中不由轻唤道:“皇上……”

郑锍笑了笑,自重病以来,他似乎第一次露出笑颜:“朕刚才做了个梦,梦见母后,她说朕躺了许久了,再躺下去,这郑氏的江山就要易人了……”

“皇上……”皇后低喃,眼泪不知不觉地掉落,“皇上龙体为重,朝中大事自有,自有……”她心中焦虑,一时间竟想不到朝中还有何人可说。

郑锍闭上眼,淡定的说道:“朕是病了,可还没老,这朝中现今何等模样我还不知吗?皇后,朕前几日下了诏书,放在桌上,你帮朕取来。”

皇后点头,抹了抹泪,站起身,来到书桌前,暗红的陈木上放着一张澄心唐纸,草草地写着几行字,圣旨是平铺开的,她一眼扫去,看到“长子”两个字,心跳如雷,手不听使唤地轻颤,抚上圣旨,不敢再多看,忙卷起。她这一身之中,接过无数圣旨,可唯独手中这份,却好似最沉,重愈千斤。

郑锍看也不看皇后手中的纸,只是道:“你看看吧。”皇后抖着手,抑制不住心中的忧虑,惊慌,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措,缓缓展开纸,那几行字,她看了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柳眉折起,道:“皇上要调动南军灭端王吗?可,可这样一来,不就是,逼他反吗?还有舒家,在玉督战中立了功,皇上……皇上却要……”

“皇后,”郑锍打断皇后,面色苍白比纸更甚,右手微微抬起,“朕知道,晋阳余言禾是你的助力,你当得好好扶持,以后在朝中必能成为你的坚强支柱。三代老臣,严纲,对我郑氏最为忠心,他日宣儿登基还要靠他等老臣。你记住,主弱臣欺,一防功高盖主,二防主弱臣强,三防皇室宗亲……端王目前羽翼渐丰,早有不臣之心,趁着他现在毫无防范,一举灭之,倘若错过这个时机,我一旦离去,你孤儿寡母,又如何是他的对手……”他一口气说了许多,似乎已经疲惫,眉紧紧拧起。

皇后正想说话,却被他眼神制止,缓过一口气,郑锍接着又说:“舒氏是个隐患,可现下却可以暂时不理,如果同时对付舒氏和端王,反而让他们联起手来,那我郑氏的江山可就不保了。两权相害取其轻,其中道理,你应该清楚才是……皇后,宣儿年纪尚幼,我立他为储,不知有多少狼子野心蠢蠢欲动,皇后你日后切忌妄动,只能徐图之,先杀端王,再灭舒阀!”

皇后见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异彩流动,心中慌乱,安抚道:“皇上说的臣妾都知道了,臣妾都知道……皇上,你保重龙体,这些大事等皇上身体好了再做不迟……”

郑锍却好像没有听见,神态安详如同沉睡,蓦然,他舞动双手,右手向上抓,却什么都没抓到,他平静的面庞露出一丝哀伤,神思似乎已经迷茫,口中呢语:“皇后……皇后……”

“臣妾在。”伸出手,握住郑锍挣扎的右手,那手心冷如寒冰。

“你告诉朕,她在哪?她到底在哪?”

她?哪一个她?

皇后张开嘴,口中苦涩,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却成串地落下,洇地胸前一片暗黄。

郑锍睁大眼,直直地看着帐幔,急促的语气显露出他神志的错乱:“那一箭射到她了吗?射到她了么……谁来告诉朕,射到她了么?”

皇后木然地任他箍着手,郑锍越抓越紧,神色慌乱,似乎想拚命抓住些什么,而一切又显得这么徒然。

手中受痛,心中,却好像比这还痛,胸口似乎有什么要咆哮而出,而当她张口,那咆哮却只是一声温柔的话语:“皇上……已经过去了,那已经过去了。都已经五年了啊……”

郑锍震了一下,眉峰间的慌乱稍淡,哀伤却更浓了:“五年,都五年了吗?朕怎么觉得才只有一瞬而已,朕梦中夜夜都能见到她,她在笑,笑地好甜,朕从没见过她这样笑过……她为什么没有对朕笑过呢?耶历一箭射她,朕听到消息都快疯了,恨不得能立时杀了耶历,朕派了这么多人去打探,却都没有她的消息了……她到底是生是死?楼澈呢,他也不见了,他去哪里了?朕等着他回来,回来再与朕一决雌雄,为何他也不回来了……她和他,到底去哪里了?你们告诉朕……他们去哪里了?”

他最后一句喊叫出声,那被霜染过似的发披散在颊旁,眼神涣散。皇后跪在床幔旁,半扑在郑锍身上,压住他的挣扎,涕泪纵横,把头埋进郑锍的怀中,清晰地听到那“扑通扑通”的心跳,贴地那样近,到最后,她再也分不清这心跳是谁的。

“皇上……皇上……请不要再想了,都过去这么久了,过去这么久了啊……”皇后哭泣,“皇上,楼相不会回来了,那一箭,什么都了结了,楼相他对权力最是不舍,可是为了归晚,他什么都可以舍……皇上,请不要再想了,他们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

殿中突然静了,除了皇后的哭泣声,什么都没有了,刚才的挣扎和叫喊,仿佛都是幻觉般的退去。皇后抬起头,泪水迷蒙了双眼,郑锍静躺着,皇后手心触到些许湿暖,仔细一看,郑锍的面上,竟有湿痕。

“楼澈愿意为她舍,朕知道,否则他当年也不会跪在朕面前,这就是原因吗?朕可以把珍宝捧到她面前,楼澈却可以为她舍了这些珍宝……这就是差别?呵呵呵呵……”他狂笑出声,呼吸不稳,“朕错了,朕错过了……当初朕调查她的身世,她也曾摸到帝王燕,朕就该留下她……朕错了……”

“皇上,”皇后放开压制郑锍的手,“臣妾当年试探过她,她说本不是凤凰而以入得帝王家,是她自己放弃了这些,不是皇上的错啊……”

郑锍也不知有没有听清这些话,往昔深蕴光华的眸敛去光泽,余留下沉沉的黑,一望无底:“她不要……朕给的,她不要!”

他轻轻的说,只说给自己听得。皇后听见了,莫名地伤悲。许久,郑锍已恢复平静,唇边也勾起了淡淡的笑,就如同往日一样。

“皇后,你告诉宣儿,朕不是个好父亲……朕要留下你们俩,继续在这皇位上争斗。只是我有句话要留给宣儿,告诉他,皇位,是刀箭上的蜜糖,只要贪恋那种甜蜜的滋味,就会被扎得鲜血淋漓,而旁的人都避着,让着,这滋味,太过寂寞了……”

心犹如被凿了个洞,空洞洞的,痛地揪心,皇后勉强带着笑点头:“是,臣妾自会转达。”

郑锍不再言语,皇后拿起床沿边的锦被,轻轻盖在他身上。殿内采光极盛,帐内纤毫毕现,床上人脸颊苍冷,下巴尖尖,整个面上浮着青色。她看着他的脸,胸口就像闷鼓被擂了一下,沉重无声,忙撇过头,以袖遮面,擦去面上泪滴。

殿内鸦雀无声,静到了极致,郑锍刚才一阵折腾,此刻累极,似已熟睡。静悄悄的大殿中只听见他略显急促的呼吸,一呼一吸,一深一浅。她屏气静听,视线却在殿内游荡,帐外的光芒是屡屡成束的,经过琉璃映射,带上了些微色彩,或是黄的,或是红的,投在如镜的青砖地面上,光线也像是活了,在空中暗暗流溢。

她有多久不曾这么静过了?久地连自己也忘记了。这几年来,她可有片刻是像今日一样?

自玉督之战起,先是白巍战败,自刎西州,皇上跟着就心力交瘁,重疾缠身,朝中一面进行改革自新,肃清楼氏一党,另一边端王却不安于室……她在这殿外熬过了多少岁月?

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不让人揪心人肺,左右为难?

她低下头,留意到自己的手,温滑细腻,白如玉脂,还如双十年华的少女一般,一点都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可心里清楚,自己已经是老了,就算容颜依旧,心,却已经老了。

五年之中,她在这个殿中,看着郑锍一日日地虚弱,一刻刻地衰老,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如此漫长,无边无际……就这样把心给熬老了。

想着不由心酸,她无声地轻叹,转过身,瞥到郑锍明黄色的衣袖露在被外,伸出手,温柔地掖进锦被中。就在她神思恍惚间,被中的手倏地一把抓住她的腕,心“卜通”的一声巨响,倒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归晚?”郑锍转过身,沉沉地唤了一声,吐气浓浊,像是梦语。

她方才还精神不济,思绪不齐,听得这一声叫唤,心下阵阵发凉,人倒清醒过来,面色阵红阵白,眼前锦被明晃晃的黄,亮地直扎眼。她抽回手,这一下用力极大。

郑锍惊醒,睁开眼:“嗯?”

皇后悚然,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忙道:“臣妾失礼。”

郑锍又唤:“是皇后?”皇后应声。

“你一直在这侯着?”郑锍精神似乎好些了,“你也累了,去歇着吧,朕给你的旨意好好收着。”

皇后微怔,只是道:“皇上,臣妾还是在这里陪着您吧。”

郑锍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抬头仔细地看了一眼,恍恍惚惚的。胸口渐渐淤塞,气息不平,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烦躁地甩了甩手:“退下,退下……朕不要人候着。”

郑锍自病后,脾气一向不善,皇后无奈退出帐外,伏地一跪:“臣妾告退。”帐内悄无人声,她慢慢起身,拿起搁在一旁的圣旨,手指微微颤抖,收进袖中。收拾好心情,转身离开。一路踩着琉璃光彩倾洒的青砖地,走出空空荡荡的内殿。

“禾楚……”

听到这声低唤,她身躯一震,脚下立停。慌张地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瞪着罗帐,风轻轻吹拂,湖水似地涟漪晃摆,金光粼粼。

像她刚进宫做信王妃的时候,他就曾站在帐外,半挽着帘,眉眼间盈着笑,笑地温柔,一声声唤她:“禾楚,禾楚……”

可这一声唤,她等了足足有十年了。

“皇上?”她开口,声音抖地厉害,语不成调。

“朕知道,你和他们瞒着朕,不让朕知道……”帐里模模糊糊,声音淡地只成一线。

皇后颤着身,唇畔微张,眼中晃过五彩,头胀欲裂,心中只是念道:他知道,他都知道,他都知道……

“朕不怪你,你是为朕好,可朕就想知道,她……她到底……”一阵急喘扰乱了他的话语,皇后静静地听着,半个身子软了下来,跪在冰冷的地上,大殿上只有她一道纤弱的身影,凄清难言。

“罢,罢了……你退下吧,朕不想知道了,”帐内人喘着道,呼吸已用尽了他所有力气,嗓子沙哑,耗了半晌,他才艰难地挤出一句:

“这些年,辛苦你了。”

皇后哪里还忍地住,泪水决了堤似地流,她掩起面,支起身子,跌跌撞撞地急步离开内殿。

殿外阳光明媚,端的是春光如练,暖气融融。院中宫人都被遣走了,她看着落落空无的院子,嚎声恸哭。

一生一世的泪水,仿佛都在这一刻用完了。

这一哭足有个把时辰,待她醒过神,天显暮色,已是傍晚时分。眼中的泪流尽了,心里头这才空出方寸地方。思考今日御乾殿中情形,心如明镜,揣测出些端倪。手伸进袖中,紧紧攥紧那张轻如薄绢的纸,缓缓走出殿院子。

走出长门,一众太监宫女早已等候多时,见得人影,黑压压跪倒一片。皇后倦极,摆手道:“回宫。”

各人都回过一口气来,几个宫女上前,看清皇后的模样,都是一惊,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皇后。其余人各司其职,留守在御乾殿外。皇后身软无力,由宫女搀扶,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殿前的朱漆填金门暗沉沉的,不复往日绚丽色泽,像是蒙上了紫黑色的烟雾,阴冷冷的,这暮色如漆,勾起她心中寒意,心中如潮翻滚,却又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回到凤仪宫,早已掌了灯,偌大的院中散落了明珠似的光亮点点。摒退了左右,皇后一个人独坐在殿内,看着那烛火明暗间交错地晃动,映在宫墙上银灿生辉,静默地想着心事。

宫女却在这时跑了进来,皇后心头烦躁,冷声道:“不是让你们都退下了吗。”宫女伏地一跪,硬着头皮禀告:“德总管在殿前求见多时了。”

皇后眸光回转,瞧着殿前宫灯投射的影,道:“让他进来。”宫女应声而退,不到片刻,身着绯色宦服的德宇慢步走了进来,也不抬眼,恭恭敬敬地跪拜行礼。

“德公公有事吗?”这几年来,唯一能在郑锍身边说得上话的宫人就是他,故而皇后对他总存着几分客气。

“娘娘,羽林军曹统领接了娘娘的旨,在宫外等候了半日了。”德宇道。

皇后折起秀眉,这才想起以防不测下的旨意,道:“让他退了吧。”德宇听到旨意并未动,静立殿前。皇后见他毫无反应,不由大怒,目光冷凝地射去:“本宫的旨意你没听到吗?”

“杂家认为皇后应该让羽林统领于宫外随时候命才是上策。”德宇介于中性的嗓音既不尖锐,也不低沉,清脆如玉鸣,不疾不慢的说来,让人安心。

皇后震怒,本欲发作,等德宇说完,细细一想,的确有几分道理,将怒气按下,皇后问道:“如何是上策?”

德宇抬起头,肤白明润,眉目端正,低声道:“端王目前就在曲州,距京城不过两日路程,皇后当得趁此刻把京城的兵权抓在手中,端王才不至于妄动……”

皇后蓦然一惊,脱口道:“皇上,皇上仍在……你……”

德宇乌黑的眸子对上皇后略显惊慌的眼,肃然道:“难道太医没有对娘娘说过,皇上这些日子已经起不了身,偏今日精神好起来,只怕是……”他把后半句吞回腹中,细细打量皇后,见她似有所虑,倒没有震怒的迹象,接着又道,“皇后需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才是上策。把京城的守兵控制住,才不虞某些狼子野心,即使做更坏的打算,在京城中与他们僵持住了,手中也多了些争斗的筹码,更重要的是,争取到时间向各地求助。”

皇后不语,上上下下把德宇看了个透,不由疑惑,他从不是她跟前的人,也不曾得她好处,为何处处帮衬她?这话里话外,都是为她做打算……

“这五年来,皇上病重,脾气暴躁,本宫有事要报,常常是公公给予方便,也多番在皇上代为美言,今日公公又赶到这里为本宫筹谋,公公所为,实在让本宫费解。”

德宇淡淡一笑,皇后直盯着他看,微微一低头,耳边的珍珠点点晃动,灯光下隐泛起银色光芒,半边脸庞的轮廓,酷似记忆中的一个人,也是那样笑着低头,便带过一道淡银色光芒。德宇微微闪神,因不知想起了何事何物,而有些怔忡,口中不觉答道:“受人所托。”

皇后挑起眉:“谁?”

殿内空幽幽的,回荡着她这声“谁”,德宇伫立不语,皇后目光刀似地在他身上转着。心里不停地思索,春夜的风犹是带着陡峭的寒意,呼呼地吹进殿中,晃地宫灯乱晃,搅乱了一殿的明暗。万千的念头和线索在脑中转过,皇后心头越加混乱,只觉地少了些什么,蓦然,电光火石的一道亮光划过脑海。

“是她!”她低呼。

这一团乱麻终是被她理清了,死死盯着殿下垂立的德宇,她的心仿佛被一把利剪卡擦剪了道口子,许许多多的东西一件件地往下落,落地多了,心头就清楚了,同时也轻了,轻地不胜一羽。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只我一人,哪里能在皇上面前把消息给瞒下,原来是你暗中帮我,”皇后苦笑,“难怪皇上不知,也对,这宫中也只有你能……”

德宇见她目光忽而飘离,忽而凝重,一双剪剪秋瞳里映了不知多少东西,盛的东西太多了,让人沉重,不敢逼视,唤道:“皇后娘娘。”

皇后不理,抚额轻叹,久久不动,许久,才想起了什么,突然抬头,道:“当初皇上可查过她了么?她可真摸过那支签?”这声音直从胸膛中发出的,又急又快,她喘息不已。

“是的。因楼相先去查,皇上才又派人去查,听探子回报,那日寺中香客云集,小沙弥乱中出错,撞翻了两个签筒,签支混在一起的,有两人拿到此签。”

“两人?还有一人是谁?”

“姚莹。”

皇后捏住自己的袖袍,神色一紧,提到这名字,心中不由一痛,这仿佛是一根很久以前就扎在心头的刺,即使时过境迁,也是触及就痛。眼神望着远方,透过了重重院落,似乎飞地很远了,那明黄的大殿上,已病入膏肓的垂垂王者。

她不禁想到,那个王者的一生之中,假的爱恋,留给了姚莹,真的爱恋,留给了归晚,唯有她,真的假的,都没有得到。

锦样年华水样流,她的一世,只落得这样一个暮色中的皇宫,还有袖中这样一道轻薄的圣旨。

“皇后娘娘,”德宇见她面色苍白,忙道,“皇后当多为以后打算,太子尚需要您的保护。”

皇后被“太子”两字恍然惊醒,端坐直身子,轻咬牙,寒声问:“那查探的结果呢?帝王燕的签到底有如何神奇?”

德宇唇边漾起笑,摇了摇头:“皇后娘娘心中清楚,又何必再问。当初探子回报,只有一样,是我扣了下来,没有呈报皇上的。”他从腰间掏出一个锦囊,藕色缎制,绣着如意云纹,上面垂着金丝的流苏,在风中轻轻摆,看样子他是非常珍爱地放在身旁。从其中捏出一张雪亮剔透的绢纱,折成四方的一小张。他走上两步,递到皇后面前:“这是帝王燕的签笺。”

他递来得手只有咫尺的距离,她抿着唇,面现豫色,却有些不敢接,那是一种惧怕,惧怕这种让她艳羡的命运此刻就这样轻易的展示在她面前。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当口,宫外突然响起尖锐的铃音,这声音急促而不稳,顷刻间传遍了皇宫,划破了平静的夜晚。宫里头有人喊着,哭着,声音若有若无。皇后身子剧震,口干舌燥,耳边悠忽忽地飘过了什么,她却好像没有听见。德宇轻轻一叹,想把手中签笺收回。手势不稳,薄薄的绢纱从他手缝中漏走,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也不捡,愣在当场。

一个宫女气喘吁吁地跑进内殿,面上泪雨滂沱,哭着道:“皇……皇上……驾崩了!”

皇后张了张口,却没有声。口中吸的都是冷气,冷到了股子里,窜到她的心口。她捂住自己的心,怕那会儿心就不跳了,触到胸口,那也是一片冰凉,身子瑟瑟发抖。

她觉得心头被活生生剜去了一块,痛地没有知觉,喊痛也来不及,眼中的泪早已哭干了,此刻觉得眼眶涩地直作疼。

她在他心中,原是假的真的,都不占分量的,得到的只有名分而已。可如今他去了,她才知道,他有多大的分量。他没了,她的最后一份支撑都没有了,眼前纷乱一片,身后茫茫,两处都是空的。

“娘娘,娘娘……”宫女骇然大喝,看着皇后瞪着前方,那样子森然可怖。德宇走上前,拍拍皇后的背,沉声劝道:“娘娘保重,您还有太子呢。”皇后缓过一口气,发不出声音,抓紧德宇的手,长长的指甲在他的手背上划出红印。

“公公助我!”

德宇从她的口型中读出这句,凝重地点点头。

泪水从眼角缓缓而下,她还以为再也哭不出了,原来泪水这东西,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梁檐下吊着的宫灯随风而动,光晕暗淡,映在众人的面上,也是浮光黯然,带着悲切之色。许久,她才缓过神,手上用得上力,倏地站起身。德宇在一旁扶着她。

她没有时间哭泣,也没有时间悲伤,只得这一刻,京城上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巴巴地望着,多少颗蠢蠢欲动的心在激烈地跳动着。她倘若把时间花在哭泣上,她丈夫的皇位,她儿子的命运……又将会落得何等下场。

她不能等待。

“来人,摆驾!”她开口,声音异常沙哑,压抑着,却又坚定万分。

德宇搀扶着她,一步步走下殿。

那张素白的签笺被她一脚踏过,她却半点不觉,眼睛直视前方,一步比一步稳健,一步比一步踏实,一步比一步雍容。

凤仪宫的殿门慢慢在她身后合上,咯吱咯吱地作响。

殿中宫灯全熄,悄无人声,风过簌簌如哭,漫天的黑,沉沉地陷入这殿中,只余下那一抹莹白的签笺,薄如蝉翼。风吹起,它翩飞,扑上镂金凤纹的宫壁上,又徐徐滑落。

上面只写着两句: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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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村被四周的丘陵围着,靠东面的丘陵长了许多树,但没有形成森林,华村的人还是叫这个丘陵为山。是山就应该有山名儿,这个山的山名儿很古怪,现在也没人能破译得了,叫汪汪山。这汪汪山的深处,还有一个泉子,长年溢着水,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泉子永远都不会干涸。泉子也有名儿,叫沃特泉。华村年成总是不旺,土地不瘦,每年也算是风调雨顺,但秋天长出的庄稼却不太饱满。这里曾经多次来过工作队,每个工作队都有来头,有的工作队叫扶贫工作队,领着村民搞养殖,却养啥都养不活,最后劳民伤财走掉了。
  • 当年遇见你

    当年遇见你

    很多年前,我遇到了你;很多年后,分别后的我们再次相遇。你说,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是什么?我说,莫过于,我爱的人恰好在我爱着他的时候也爱着我。当年遇见你,从此我便陷入爱你的漩涡不可自拔。如果这次再遇见,那就不要再分开了。这不是最美的单思,只是恰好在我爱着你的时候你也爱着我。
  • 甜蜜暖婚

    甜蜜暖婚

    她是A市最耀眼的名门千金,一场变故,让她不得不去‘投靠’那个大她一截的男人——
  • 铁肩集:“好记者讲好故事”活动优秀演讲稿和新闻作品选编

    铁肩集:“好记者讲好故事”活动优秀演讲稿和新闻作品选编

    2014年8月,中宣部、全国“三教办”在新闻战线组织开展了“好记者讲好故事”演讲活动。这一活动对深化马克思主义新闻观教育、弘扬新闻工作优良传统、加强新闻队伍建设产生了积极的推动作用。我省精心组织,积极参与,以东北新闻网记者李理、大连广播电视台记者卢建伟为代表的一大批新闻工作者深情讲述了他们亲历、亲见、亲闻、亲为的好故事,充分展示了他们以导向为灵魂、以真实为生命、以人民为中心的责任担当和良好形象。
  • 凰医帝临七神

    凰医帝临七神

    (原名《焚尽七神:狂傲女帝》)前世,她贵为巅峰女帝,一夕之间局势逆转,沦为废材之质。魂灵双修,医毒无双,血脉觉醒,一御万兽。天现异象,凰命之女,自此归来,天下乱之。这一次,所有欺她辱她之人必杀之!他自上界而来,怀有目的,却因她动摇内心深处坚定的道义。“你曾说,你向仰我,你想像我一样,步入光明,是我对不起你,又让你重新回到黑暗。”“你都不在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像向仰你?!”爱与不爱,从来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带走了所有的光明与信仰。
  • 孩子,为你自己读书

    孩子,为你自己读书

    读书,是一件苦差事。大多数孩子都在抱怨,读书苦、读书累,甚至常常感到迷茫。其实,孩子有这种想法,大都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读书,或者说认识不到读书的重要性。在这种状态下,孩子产生厌学、叛逆的行为,从而让老师和家长头疼不已。 《孩子,你在为谁读书》针对孩子的读书问题阐述了科学的观点,告诉孩子一个简单而深刻的道理——为你自己读书!孩子在学习上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成就明天的辉煌。《孩子,你在为谁读书》旨在从读书志向、兴趣、方法等引导孩子如何读好书。
  • 人境庐诗草

    人境庐诗草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