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福和翠花是青梅竹马,从小在一起长大。翠花性格外向,天性活泼泼辣。爱和男孩子逗耍,弄不好就厮打在一起。她打不过同龄的男孩,大福总是在她吃亏的时候出现。时间久了,他俩渐渐地好起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的心里都扎下对方的影子。白家大院内有个私塾屋,大福上了三年私塾,是同翠花在一起读过来的。他们一起背诵《三字经》,一起淘气,一起捉弄老师。记得有一次大福因为文章背得不流畅,被先生狠狠地抽了手板,大福的手心被木尺打得红肿。翠花心疼了,他捉住一只苍蝇,用墨汁涂在苍蝇身上。先生午睡的时候,翠花把这只身上沾满墨汁的苍蝇放进他的卧室。苍蝇在先生的脸上乱爬,先生的脸被苍蝇画上一道道黑痕。先生醒来给孩子们讲课,孩子们看见先生满脸黑得像张飞,哄堂大笑。先生照镜子一看,气得大发雷霆,怀疑是大福干的坏事。把大福叫到讲台前罚站。翠花挺身而出,承认是她做的。老师放了大福,不敢把翠花怎样。这件事更增加了两个孩子的友情。大福为此夸翠花聪明勇敢,敢作敢当,又有心计。
大福不念书了,又逐渐长大了。和翠花见面的机会少了,可是两个孩子质朴的心都拴在一起。女孩在少年时比男孩想事多懂事快,大福在翠花的心里分量越来越重。大福去白家大院机会很少,只能在给东家送租地粮时才能公开出现在白家大院,平时是进不去的。想翠花的时候只好望望白家的宽厚高大的围墙。翠花则不然,她是一只没有约束的鸽子,只要想起大福,就不顾任何人的阻拦,走出深宅大院去大福家里。一晃翠花和大福都是十七八大的人了,关东人是规矩的,男女相见频繁要遭到谴责的,何况大福和翠花又是妙龄年纪,翠花也只好用很隐蔽的方式和大福见面,避免招来一些闲言碎语,减少一些烦恼和别人的白眼。
此时,翠花倚在大福的怀里,早已准备好的一堆话,一下子竟然忘了许多。她突然向大福说:“你娘找人给你说媒没有?”大福回答:“娘说等兰子姐结了婚,托人给我说媒。”翠花听了大福的话,用双眼紧盯着他说:“不许你和别人结婚,我等你。”大福的脸顿时又红起来,问翠花:“你是大家的闺女,嫁给我你爹妈不会同意的。”“是我嫁人,还是他们嫁人,这些都不用你管,你就等着娶媳妇吧。”说着用手捶了一下大福的胸。大福高兴地抓住她的手,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好久好久。幸福的暖流通过血液淌遍两人的周身。秧歌的鼓声熄了,不停的唢呐声也被黑夜淹没,时间停止在这一刻。翠花告诉大福,她要征服爹妈,一定嫁给他。大福也向翠花发誓永远等着她。
谭太太为了杨大车一家人的生计,频繁地和县长太太接触,两个太太相处得很融洽,在县长太太的周旋下,白行武和徐麻子被迫放过杨大车,同意他进山拉运木材。但是只能给北大营拉运军需木材。谭太太告诉杨大车,不管是以什么名义进山,只要让动车进山就有利可图。时下离封山禁林还有一段时间,杨大车又忙碌起来,他抓紧修车养马积蓄力量,准备进山。
翠花得知大福又要和爹进山拉木材的消息,向妈编了个理由,撒了个谎,偷偷地跑到杨家,帮福娘和兰子准备大车路上食用的东西。
福娘让翠花和大福在棚子里装草袋子,准备马匹在路上吃用。翠花把大福装进麻绳袋子里边的草用木棍一层层地砸实,口袋涨鼓起来才算装满。四五大草袋子要装满草,累得翠花浑身是汗,大福也喘着粗气。杨大车在屋里对福娘说:“大福和翠花在草棚子里也不知那点活干完没有,把他俩单独放在那里你也放心?”福娘看男人担心的样子,觉得好笑。她很不在乎地说:“都是十八大九的人了,有什么让人不放心的。”杨大车认为福娘不理解他的意图,叫来老福,让老福去草棚喊大福干完活快些回屋。福娘微笑着对着杨大车讥讽他说:“真是一个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
又是一个午夜十二点钟,杨大车赶着大马车和儿子大福去大青山拉运木材。
神秘的大青山,原始的大森林,翠绿的红松树多么令人向往。伐木者和运木人用铁一般的双臂启动着它的血脉。杨大车多年来从这里运回的木材,他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他只知道城里城外用的木材大多是他从山上运回来的。
杨大车时常对大福说:“大青山是拉不光的,咱爷们的饭是吃不完的。只要大青山上有木头,咱家就有钱花有饭吃。”
杨大车的话的确是兑现了,他就凭着一车又一车地拉运木材,挣来运费拴车买马。他更期盼再太太平平干几年,积攒些钱买些土地,自己有了土地就不用再给东家拿地租子。为了这个目标,他含辛茹苦,节衣缩食,似乎忘记了苦和累,心中唯有这样的一个美好的愿望。
天刚拂晓,离进山能有十几里路的地方,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屯子,暴露在大路的南侧。大福眼睛明亮,他看见从屯口隐隐约约出来两个人,向自己的马车急快地走过来。
不一会儿,两个人站在路上拦住马车。大福看不清两个人的脸面,站在前头的高个子说:“大哥,捎个脚吧?”“你们是干什么的?”杨大车问。高个的人回答:“大哥放心吧,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山场伐木的工人。”杨大车听了此人的话,心想山场今年也没有雇佣人砍木头,有些怀疑两人。他又问:“你们是到山场伐木的,请问认识山场把头吗?”高个子回答说:“当然认识了。”“他叫什么名字?”“把头叫于天河。”高个子回答。
杨大车听了高个子说出了于天河的名字,让二人上车。二人把一把大锯和一个大包裹扔到车中间,大个子挨着杨大车坐在车边上。这两个人很有礼貌。大个子从腰间解下烟包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把细碎的烟叶递给杨大车。杨大车不客气地接过大个子手中的烟叶。
杨大车把鞭子交给大福让他赶车,自己坐在这两个人身边。三个人抽着关东烟,很有滋味地唠起来。
大个子问:“请问这位老哥尊姓大名?”
杨大车回答:“本人是贫民百姓,叫杨大车。”
“早有耳闻,把头于大哥常说起你的名字,说你家的车人拉大载,马个个顶硬,你赶车的本很高明。”
杨大车听了大个子的话笑了,问:“于把头还说什么了?”
大个子笑着回答说:“于把头说你赶车上路一顿饭能吃一大舀子肥猪肉,能喝一瓶子老白干。”
杨大车微笑着说:“天气这样冷,不吃一大舀子肉,不喝一大瓶子酒,住在车上不得冻死。哎,光闲扯了,请问二位贵姓大名?”
大个子回话说:“我叫苏山。”然后指着另一人说:“他叫苏林,是我兄弟。”
“哈,多好的名字,有山有林,就少水了。”杨大车和苏山苏林开起玩笑。
苏林说:“我们都是这个靠山屯生的人,老爹没文化,就给我们兄弟起了这个土里土气的名字。”苏山听了弟弟的回答的话很有意思,爽朗地笑起来。
杨大车问:“你们兄弟俩在山场伐木,干多久了?”
“大概有七八年了。”苏山回话。
“我年年来拉木材,咱们没有见过面。”
苏山微笑着说:“我们伐木在山林里,你们装车在场内,咱们怎么能见上面呢?”
“也是,也是。”杨大车回答苏山的话。
几个人在车上越扯越近乎,不知不觉天光大亮。大车很顺利地经过检查站的盘查,向大山深处的红松林钻去。天近中午大车停下来,在路边支起篝火,喂马打尖人也要吃东西。
苏山拿出身上带的馒头递给杨大车和大福,大家谁也不客气围在篝火前烤起馒头。苏山对杨大车说:“大哥,你前些日子从山林队抢走了三匹马,好厉害呀!”
“你听谁说的?”杨大车问。
“这事在山里早就传开了,有谁不知道?听说你骑马没有马鞍子,马跑起来像飞一样,连徐麻子的枪子都被你甩开了。果然是英雄!”
杨大车听了此话哈哈大笑,说:“兄弟,这些都是瞎编的,我哪里有这样大的本事,只是当时急了,也豁出去了,干了一件傻事。”
“是条汉子,是条汉子。”苏山很是佩服地说。
杨大车对苏山说:“这都是被逼出来的,三匹马,三匹马,你知道值多少钱,能换多少地?这叫命根子。”苏山听了杨大车的话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他很不客气地问杨大车:“杨大哥,我有句话也不知该不该问你?”“说吧,没问题。”
“大哥,我很纳闷,你从山林队手里抢回马,山林队不敢追查。你又套着这几匹马进山拉木材,看来你的神通真是广大呀!能不能讲给老弟听听?让我也见识见识。”杨大车听了苏山的话,眼珠转一转憨厚地笑着说:“这是天机不可泄露,老弟就少知道点事吧,也省得惹麻烦。”苏山再也不问这些了。
苏山看着杨大车的六匹枣红马,又看看他们爷俩,说:“杨大车不是寻常之辈,以后能干大事。”杨大车听了大声笑起来说:“老弟,我一个赶车的脚夫,靠拉山挣点脚费,维持度日,能有什么大出息!又能干什么大事?兄弟过奖了。”
苏山笑着对他说:“你说得对,靠拉山挣点脚钱过日子是干不了什么大事。可是你不知道以后恐怕就没这活干了。就是有你也没法子干了,想养活老婆孩子另想辙吧!”
杨大车听了苏山的话,感到诧异,忙问:“兄弟,你话外有音,大哥咋不明白你说这话是啥意思?”
苏山搬起手指一一数落着,对杨大车说:“木材的山底子钱翻了几番,小鬼子又加上砍伐税,把头把这笔税前也加在木材上,出山口时山林队要收山林管理费、防火费、治安费等等,这些都加在你们运木材人的身上,你们算算扣除这些费用,还能剩下几吊钱?一旦车马人出点什么事,就彻底完蛋。弄不好要掏口袋里的钱打平乎。”
苏山的话说的杨大车心凉半截。自己又按苏山说的算了算,真是傻眼了。对苏山说:“苏老弟,从打日本人一来,什么事情都这样难闹,日子就要没法过了。”
苏山看他一眼说:“大哥,这仅仅是刚开始。”他停了一下问杨大车说:“山那边的人受不了这些日本人的苛捐杂税起来抗日,你听说没有?”杨大车怎么能知道这些事情,很惊讶地问苏山说:“你是听谁说的,这是真的吗?”
苏山回答说:“是真的,一点都不错。人们反抗日本人的苛捐杂税,政府帮着日本人派兵和警察镇压起来抗日的人。一些人被迫进了山,扛起抗日的大旗。日本人和政府要剿杀他们,马上要封山。大山一封锁,恐怕大哥的木材车也休想进山了。”他停了一下看看杨大车和大福的神态,接着说:“这些日本人不但占了咱们东三省,他们的武装不断地向南推进。”
杨大车听不懂什么叫推进,问苏山说:“推进是啥意思?”
苏山告诉他说:“推进就是向前占领。就是要把全中国的土地都侵占了,成为他们日本人的。”
杨大车听了苏山的话气愤地骂着:“几个小鬼子野心还不小呢,就凭他们那几个干巴小个子的东西,还想占领全中国,可能吗?”
苏山告诉他说:“大哥你说对了,中国人是不会眼睁睁地让他们得逞的。人民正在起来抗日,共产党正是组织武装掀起抗日斗争的。”
杨大车问:“什么是共产党?”
苏山说:“什么是共产党,以后就明白了。”
杨大车问:“日本人占领东北,那城里住的军队怎么不抗日呢?”
苏山告诉他说:“眼下这里是满洲国,政府的权力掌握在日本人手里,军队自然就不打日本人了,白养着。”
杨大车听了苏山的话,他猜测苏山不是一般的人,问苏山说:“日本鬼子在咱们这里说了算,欺压中国人,政府和军队与他们穿一条裤子,就凭山里的几个老百姓打鬼子抗日,猴年马月才能胜利,鬼子才能被赶走?”
苏山讲给杨大车很多抗日救国的道理,并告诉他只要中国人民团结起来,一定能赶走日本人,中国的领土一定会属于中国老百姓。苏山问杨大车说:“有一天山里有了抗日队伍,需要帮助,你会咋办?”杨大车毫不含糊地回答:“我一定帮助抗日的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好样的!不愧是咱关东人。抗日可是没有说的那么简单,要流血牺牲啊,你干吗?”苏山问杨大车。杨大车挺起身子说:“人家能干,我有啥不能干?都是关东人。”“不,都是中国人。”苏山拦住他的话说。杨大车笑了:“对,咱们都是中国人,要打鬼子,要讨还国土,不受外国人的欺负。”“这叫不当亡国奴。”苏山补充他的话。
一路上,苏山给杨大车讲了许多他从来没听到过的事。杨大车一下子明白了许多道理。这个朴实憨厚的庄稼人心里萌发了很简单的思想,开始懂得了一点抗日的道理。他好像从苏山的身上发现了什么秘密,只是说不出来。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马车靠近山林木场。在阵阵洪亮而宽厚的号子声中,马车进了木场的院子。于天河远远地打着招呼,当他看见苏山苏林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大声喊着:“缘分,缘分,真是缘分。没想到你们哥俩搭上杨大车的马车。”然后用手指着杨大车说:“管他哥俩要脚钱,不能白拉他们。”
杨大车高兴地回答:“脚钱一分不能少,都要由你这个山林把头付给。你不是开山伐木了,赚大了?”于天河听了他的话说:“赚个屁,这叫临时抱佛脚,找几个人对付对付,要不你来了,还要自己砍树。”大家一边说笑着,把马车停在套子房门前的空地上。
杨大车和大福给马添上草,走进套子房屋里。于天河把弄好的酒菜摆了一大桌子。苏山、苏林和于天河关系非同寻常,杨大车到这里更不客气,大家围着桌子尽兴地饮着酒吃着山林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