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大福隐蔽在庄稼地里,准备夜间走黑路,只有这样才会安全。他孤独地躺在地上,盼太阳西落,盼黑夜来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他“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大福一觉醒来,天黑了。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响起来。他实在挺不住饥饿对人的折磨,决心摸到附近的村庄,找点东西吃了充饥。
大福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靠近眼前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屯。他来到村东头一户人家的小院,小院很静,没有鸡鸣狗叫声。
大福把头贴在窗框上听着屋里的声音。屋子里传来两位老妇人的对话声。男人说:“唉,狗剩也不知被那些狗日的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女人还没等男人说完话,接着说:“愿老天保佑,让我儿子平安无事,能早些回来吧。”男人说:“这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听到屋内两位老人的对话,大福断定老人的孩子准是被抓走做劳工的。他心有了底,用手轻轻地敲门。
屋里的老人没有点灯,冲着门大声问:“你是什么人,孩子都被你们抓走了,深更半夜的还来敲门,你们到底还要干什么?”大福听见老人愤愤的声音,低声回话说:“大叔,我是过路的,找点饭吃。”“半夜三更的找什么饭吃,又是砸孤丁的。”老人说完再也不作声了。
大福把脸趴在门缝间,对来人说:“大叔,我不是坏人,我是被抓去做苦工的,刚从劳工营里逃出来,你老行行好给口饭吃,吃完我就离开这里。”屋子里老两口沉思一会儿,老伴儿对男人说:“听声音外边的人是个好人,逃劳工的,让进屋来给碗饭吃吧。”男人说:“这年头有谁能让人相信。”说着老人走到锅台边,从盆里盛上一碗饭,把门推开一个小缝,把饭碗从缝隙间递给大福。大福饿极了,一碗饭几口就吞了下去。大福又向老人讨了一碗水。
吃了饭喝了水,大福身上有了力气。他问老人说:“大叔,这离靠山屯有多远?”老人回答说:“六七十里路吧。”“朝什么方向走?”老人告诉大福说:“往东南走过三个村子,再一直向北走,再过两个屯子就是靠山屯了。”
大福谢过老人,起步上路。屋内的老妇人立刻推开房门,把包好的干粮塞给大福。口里说:“孩子拿着路上吃吧。”大福接过老人的干粮,一时感激的热泪从眼角流下来。他再次向两位好心的老人道谢,转过身来甩开大步,向茫茫的夜色中闯去。
大福按照老人指给的路线,一夜奔波天将拂晓的时候,他终于到了靠山屯。
大福用手轻轻地叩击着苏山家的门。苏老人听见敲门声机警地从炕上爬起来,走到房门跟前,轻声问:“谁?”“大爷,我是毛西堡屯的杨大福。”苏老人听出是大福的声音,急忙推开门把大福让进屋来。
苏奶奶披上衣服,把大福推到炕上,亲切地问:“孩子,你从哪来?”大福看见眼前的两位老人,就像见到爹娘一样,鼻子一酸泪水从眼边滚下来,他哭诉着弟兄几人被抓作苦工,三福、大贵和二愣被宪兵队用抢打死,和自己逃出来的全过程。
二位老人听见了大福的话都落下了悲伤的泪。苏老爷子安慰大福说:“孩子,日本鬼子这种灭绝人性的行径是会遭惩罚的。我们一定要给死去的人报仇。”
苏老爷告诉大福,苏山苏林他们的队伍,已经从山那边转移过来了,都驻扎在老林之中。他们在上级党组织的领导下,经常袭击周边几个县城里的日本鬼子,并铲除汉奸,老爷子把大福暂时留在家中。
苏老爷子派人到山林深处给苏山送信,信上把杨大车家的悲惨遭遇告诉给了苏山。
县城内的一家偏僻的饭馆内,老赵和苏山相对坐在包间的饭桌前。桌子上摆放着几盘简单的小菜,两人面前分别放着一只铝壶,他们喝了两口酒之后,老赵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交给苏山,苏山打开信看见上边清晰地写着两行字:铲除汉奸白行武,歼灭宪兵队。为孙江同志讨回血债,中共满洲省委。苏山看完信后按组织规定马上交给老赵。老赵迅速地划了根火柴把信放进烟灰缸里烧掉。
老赵向苏山分析了当前的形势,他说:“目前汉奸警察白行武和日本宪兵队结为一体,对我党的抗日斗争形成严重的威胁之势。孙江同志被害一事,足以说明他们对我们的抗日斗争采取极其残忍的手段,企图扼杀我们抗日力量。上级指示我们以牙还牙,和敌人展开坚决的斗争。铲除以白行武为首的死心塌地投靠日本人的汉奸,打击他们卖国求荣的嚣张气焰,同时对残杀中国人的刽子手宪兵队要坚决消灭,唤起民众抗日救国的热潮。上级命令我们在短时间内,对这两股反动势力采取斗争的手段,予以消灭。”
苏山把老赵的话牢牢记住。他向老赵保证一定完成党交给的光荣任务,并把自己对这次斗争的想法向老赵做了详细说明。老赵代表党组织对他的工作表示认可和支持。两人经过反复的研究和商讨,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准备实施。最后老赵指示苏山说:“现在敌我力量相差很大,你一定要抓住有利战机,借助各种力量和抗日民众搞好关系,动作要快,要狠狠打击这两股恶势力,开展一个新局面。”天黑之前,两人离开小饭馆。
县城里的天乡客店,住着三位商人打扮的客户。这三人出入诡秘,他们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谁也不清楚。他们准时给老板交付费用,老板也没留意这三个人。日子住久了,老板对他们就更不在意了。
这三个人中书生脸相,文质彬彬的人是战江龙;高个子长脸略瘦的人是三江;另外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小青年正是二福。
宪兵队和警察打死逃跑的劳工消息,三个人从店老板口中得知,三福和大贵的死使二福十分悲伤,仅仅比自己小一岁的三福去了另一个世界,痛的得二福撕心裂肺,二福没有泪水,只有报仇的火花在撞击着他。他恨宪兵队,很恨警察,更恨那个助纣为虐的乡霸白天轩。他恨不得扒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他担心爹妈忍受不了这残酷的事实,妈妈老泪横生的憔悴的面容时时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更担心的是大福哥哥沦落何方。
战江龙和三江看着二福悲痛难忍,心理也是十分难受。此时二人心里都在琢磨着同一件事,那就是该怎么为二福一家人报仇。
战江龙和三江在一天夜里,陪伴二福离开天乡旅店,去毛西堡看望杨大车夫妻俩人。
二福突然回来了,真真切切地站在杨大车和福娘眼前,俩人望着自己的亲生骨肉,没有微笑,没有热泪,只有一颗破碎了的心泛起痛苦和复仇的火花。
过了好一会儿,福娘用冰冷的手握住儿子的手,问二福说:“福儿,这么久你去哪里了,你在干什么?你告诉妈,你还走么?”二福对妈说:“妈,我在外边很好,和这两位叔叔住在一起。”说着二福把战江龙和三江介绍给父母。
杨大车看着战江龙和三江两个人的模样,心里泛起寻思,又不能表露出来,只是热情招呼让座。
兰子看见弟弟,心里十分难过,弟弟是为了自己才离家出走的,她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弟弟,只是含着泪不断地给客人倒水。
战江龙和三江详细地问了三福被抓做劳工和死去的经过,并嘱咐安慰杨大车和福娘不要过分悲伤,这个仇一定能报。
就在这一时间内,战江龙三江和杨大车一家研讨着一个复仇的计划。
约莫十点钟左右,战江龙三人要回天乡旅店。外屋的房门开了,大福走了进来。
大福又是一个突然的出现,满屋子的人都呆住了。福娘和杨大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兰子看着大福的出现,高兴得上前一把拉住大福,二福也上前把哥哥抱住。
苏山从大福的后面走到杨大车的面前,微笑着说:“杨大哥,连儿子都不认识了,还愣着干什么?”杨大车听了苏山的话,就犹如大梦初醒,上前拉住苏山,两双大手又一次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福娘走出一个儿子二福,又有一个不知下落的大福,此时两个儿子都活生生地立在面前,那颗冰冷破碎的心渐渐苏醒过来。她望着一屋子里的人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
苏山把马希文也叫进屋里,杨大车把苏山和马希文介绍给战江龙和三江,几个人互道名姓,彼此之间有都很谦让。但谁也不能暴露真实身份。
杨大车盼回了两个儿子,家中又来了这几位不简单的客人,忙吩咐福娘寻几个简单的小菜,招待客人。
大家围在桌前,唠得十分投缘,谈论的话题只有一个,就是怎样对付白行武和宪兵队。当然他们是两种身份的人,眼前目的只有一个,铲除汉奸,歼灭宪兵队,这是苏山抗日斗争的举措;杀掉白行武父子和鬼子是战江龙为杨大车家报仇的手段。二者并不矛盾。
苏山看着战江龙和三江,想起了老赵的话:“借助各种力量,沉重打击汉奸和日寇。”他眼睛忽然明亮起来,很策略地向战江龙和三江讲了一些抗日救国的道理。在苏山的开导下,战江龙很仗义地向苏山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苏山激励他们消灭汉奸,歼灭宪兵队不单单是给一家人报仇,而是为我们民族的抗日大业作贡献。
几个小时的聚会,在苏山的组织策划下,铲除白家父子,歼灭宪兵队的战斗方案形成了。午夜过后,大福,二福分别同苏山战江龙等人离开毛西堡。
谭林把大福护送出去后,同李天刚星夜赶回北大营,他并没有把救大福他们发生的事情告诉给叔叔谭师长。谭林病了,他躺在床上,三福他们逃跑时的场面一幕幕地让他记忆犹新。尤其是三福胸前冒着鲜血栽倒在正在挣扎的大贵身上,大贵刚要抬起身子却被一排子弹射中,他手抱着三福一同躺在血泊中……这悲惨的一幕幕使谭林从梦里惊醒。他怨自己不该冒险强救三福他们,他又恨狡猾的秋村队长在火车对面的地里停放机枪。总而言之这血淋淋的事实是无法挽回的,部队起床的号子吹响了,谭林早就听烦了这尖叫的声音。他开始对自己的队伍产生怀疑,为什么把无数的枪支弹药锁在库里不去打鬼子?为什么这么多士兵在几栋房子里安静地待着不去打鬼子?为什么中国老百姓的生命一文钱不值,无辜地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之下?他猛然想起上次往山里偷运子弹的事情,他眼睛一亮,心里充满了希望。他顿时觉悟只有那些人才是真正的中国人。想到这里,谭林挺起身子,打起精神。他要去毛西堡找兰子,找杨大叔,找山里的人,给三福大贵他们报仇雪恨。
白天轩这些天来,兴奋极了。杨大福在毛西堡消失了,真是搬掉他心头的一块巨石;三福和大贵的死,更让他幸灾乐祸。他满以为火车把大福他们运送到很遥远的天边去做苦力,更使他得意的是翠花对大福也该死心了吧。这几天翠花趴在炕上不起身,白天轩让三太太劝翠花多进食,放弃对大福的心思。
翠花是个性情开朗刚烈的女孩,她自己宽慰自己,大福一定会活着回来的,她含着泪在夜里流,大福的身影虽然远离而去,但翠花的心却永远和他连在一起。这几天翠花跑去杨家几次,白天轩并不在意了。他知道去做劳工的人去十个死五双,谅你杨大福也难逃死亡。翠花往杨家跑也是瞎折腾,不见活人慢慢也就拉倒了。
此时,翠花又到杨家和兰子一起说话,福娘正在院中忙碌着。
谭林带着微笑走进院子,向福娘打招呼:“婶子,我来了。”福娘听到谭林的声音,急忙迎上去,把谭林让进屋里。
杨大车走过来和谭林说话:“谭林,怎么这么久才来?”谭林回话:“叔叔,我一直抽不出身来。”然后向大车和福娘问好。
兰子见谭林来了,自然高兴开心,忙给谭林端来一杯水,然后挨着谭林坐下来。
杨大车看着谭林、兰子和翠花,对福娘说:“谭林来了,翠花也在,去给他们做些好吃的来。”福娘和兰子一同去灶房做饭。屋子里只剩大车翠花和谭林。杨大车看着翠花和谭林,沉思着一个问题,是不是把大福回来的事告诉给他们?关键是翠花若是知道大福回来会怎么样?不告诉翠花吧,又像对不住她,告诉他吧,又担心白家的人知道。想到这儿时兰子叫走了翠花。
杨大车对谭林说:“是你救出大福?”谭林忙回答说:“叔叔,是我没把事情做好,让三福他们……”谭林的话还没有说完,杨大车就说:“你能把大福救出来就了不起了,三福的死不怪你。现在就是他们还活在劳工营里,也是受苦遭罪,早早晚晚也得让日本人祸害死,去劳工营的人能有谁活着回来?早死也少遭罪。”杨大车的话是在宽慰谭林,谭林也似乎感觉到了一点点轻松,但是并没有说什么。杨大车回手把屋里的门关严,低声对谭林说:“大福昨天夜里回来了,二福也是一个时间回来的。”“真的?”谭林很惊喜地说。杨大车告诉谭林上山的苏山和马希文也来了,二福那边战江龙和三江也来了。并且把七月十八攻打白家大院和劫打警察宪兵队的布置也告诉给谭林。
谭林听了杨大车的话沉思片刻,对杨大车说:“叔叔,我要参加这次打击宪兵队的斗争。”“那太好了!”“我准备点力量,策应他们一下,让城里的宪兵队有出无回。”杨大车当然同意谭林的做法,他笑了,对谭林说:“一定要保守机密。”谭林明白杨大车的意思,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