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就在杨大车离开大甸子的当天夜里,白家大院被雷劈,失了一把天火,天火烧得白家房倒屋塌片瓦皆无。白行理的两房小老婆和白天轩的姨太太们变卖了土地良田,各自揣着钱财远走高飞。白家大院成了一片废墟无人理睬。第二年春天屯里来了一位出家人,此人姓木,人称木老道。木老道能断阴间和阳间的事情,又能给患病的人救疾;并且能看房宅的凶吉,墓穴的风水之事。人们又称他木半仙。木老道经常出入毛西堡屯,他相中了白家大院这块地盘。就对人说凡是雷击过的地方都是不寻常之地,遭雷劈的人家一是五行不全,压不住宝地;二是此人家作恶多端,上天给予惩罚,必遭灭顶之灾。要是在此地修建一座大庙,一定能保四方百姓人丁太平,六畜六旺,丰调雨顺,五谷丰登。于是他到四方财主家化缘求财,招来工匠,修建了这前中后三座排列的庙殿。
六叔讲完白家大院三座庙的来历之后,给四哥装上一袋烟,接着告诉他,日本宪兵队长佐三和他表弟等人死在大甸子上以后,再也没有日本人和官府里的人来过大甸子,这几年大涝,大甸子上的地全部荒芜了,变成了沼泽,无人耕种。白家败落之后县里警察局的人根本不到毛西堡来,屯里分驻所的警察每年只是催粮时来过几次。据说县里警察局去年被山里的抗日武装队伍给血洗一次,警察局长是汉奸,被镇压了。城里的鬼子兵也没有先前那么多了,说是被调到南边去打仗。
听了六叔的话,杨大车停下口里的木斗克,问六叔说:“屯上的几家大户现在怎么样?”六叔对他说白家变卖的土地大多被腰包家买下了。现在腰包家是屯里最大的财主,东家包永海和以前大不相同,他财大气粗十分骄横。每年收地租和雇伙计都很刻薄,屯里人骂他叫全包下。李大善人还是原来的样子,整天是饱吃饱喝,又从城里弄回一个窑姐,家里的事一般不太过问,大事都有下人去做。白家的土地佃户们抢着去种,因为他们的人办事比较宽厚。
哥俩唠着,六婶把菜饭端上桌子,大家吃着饭,六叔问起哥哥几年来在外边的情况,杨大车不隐瞒弟弟,把几年来的坎坷经历讲给他们。听了四哥的讲述,六叔和六婶劝他把福娘接回来,重新回到毛西堡安家落户。杨大车担心大甸子上的事情给以后过日子带来麻烦,回到毛西堡的日子也不好过。六叔再三劝解哥哥,只要安分守己过日子,老老实实做人;白家已败落了,过去的事情没人理会它。再说包永海的大儿媳妇是自家堂妹,会护着咱们的,治安上的事包永海是一面山,靠得住。包永海又喜欢种地的能手,咱们租种他家的地,他一定高兴,一切麻烦也就没有了。杨大车听了六弟的话觉得有道理,一口答应下来,接福娘和李二嫂她们回老家。
杨大车在六叔家歇了两日,和六叔备了些礼去拜见包永海,包永海虽然财大气粗,但是他需要好佃户为他耕种良田,又出于亲戚关系,他畅快地收下杨大车的礼品,答应把收买白家的那套房子宅院(原来杨大车住过的房)连同三十垧地租给杨大车种,并嘱咐杨大车快些搬回来,下一年的粮食和烧柴他借给,在下一年收成时本利还清。至于社会上治安的事宜包永海是大包大揽,杨大车的堂妹又让家人备了好酒好菜,招待娘家哥哥,包永海很给面子,亲自陪大车和六叔用餐。
数日以后,杨大车把福娘和四个孩子从谭林父亲那里接回毛西堡,三贵又去北荒把老福和李二嫂接回来,一家重新住进原来的房子。至此杨大车从白家大院的佃户,变成了包永海家的耕田人。
农历四月中间,大片的耕田播下种子。庄户人家能闲上数日,大家都期待着四月十八赶庙会,这里的人们有一句顺口溜说:“看好骡子好马上大道,看好姑娘好媳妇上大庙。”有谁不想趁此机会逛逛庙会,看看热闹,开开心再饱一饱眼福,领略一下人世间的春风韵味。据说今年的庙会比去年热闹十分,唱戏的戏班子赏给庙会一场大戏。要在大庙前边的空地上搭上台子,唱一台惊天大戏。方圆五六十里的屯民百姓都得知了这个不翼而飞消息,家家户户的大人小孩都急切地要去看热闹。穷苦百姓都起头更徒步而来,财主们自然是乘车而行,同时送上一份积德消灾钱。福娘忙着给一家人准备看庙会的晌午饭。她用鸡蛋和面,蒸了满满一锅馒头,准备明日上庙时每人带上一份,在戏台下边吃,很有味道,这样既不耽误看戏,饭也吃好了。对庄稼人来说这是一种快乐和享受。福娘把热气腾腾的馒头摆在面板上,馋得大鲲和大鹏在地上团团乱转,嘴角上流着口水。福娘见两个孙子馋得可怜吧唧的样子,从面板上拿下一个馒头掰成两半,分给大鲲和大鹏,然后又顺手拿出两个馒头送给屋里的二娥和香子。二娥和香子接过福娘手中的馒头,看见大鲲和大鹏两人手中拿着半块鲲头,于是分别换下他们手中的半块馒头,福娘望着四个相濡以沫的如此谦让懂事的孩子,满意地笑了。
福娘催大车给马添草,回来早些休息,明天去看庙会的惊天大戏,就在这时,外面有人轻轻敲门,杨大车走到房门前轻声地问:“是谁在敲门?”门外传来一个十分熟的女人声音:“爹,开门!”“你是谁?”“爹,我是兰子和翠花。”杨大车听到女儿的声音,顿时愣了一下,也不知是怎么了,手有些不听使唤,一时拉不开门插,福娘跟在大车的身后边,听到自己女儿的声音,一步上前拽开门插,兰子和翠花顺势推门一步跨进屋里。
福娘端过油灯,在兰子和翠花身上脸上照哇,这真是自己的孩子吗?她仔细地看啊看啊,口中说:“是兰子!是翠花!没有错!没有错!”顿时老泪横生,双手分别摸着兰子和翠花的脸说:“你们都黑了,瘦了,真想死娘了。”说着娘几个抱在一起,大家的眼睛都湿润了。杨大车急忙走出院中关上大门,上好锁,又把房门插好。屋子里兰子和翠花抱住自己的孩子,大鲲和大鹏虽然隐隐约约地记着母亲的影子,被母亲搂在怀里却十分随和,一种母亲神奇的慈爱,让两个孩子感到人世间从没有过的温情。兰子和翠花亲着自己的孩子,顿时觉得欠孩子的太多了,热泪不禁滴在他们的脸上,这也是对孩子的一种补偿吧。兰子望着大鹏红红的脸蛋,喃喃自语:“孩子,等打走了鬼子,妈妈把最伟大的母爱奉献给你。”
福娘有五年没见到女儿和儿媳,她贪婪地望着她俩,不时抹去眼角的泪。说你们到底还是没有忘记我们这些家里人。你们在那里打鬼子呀?连个信也不捎回来,可让娘惦记你们。兰子告诉妈妈和爹爹这次是完成一项任务,也是组织上有意安排顺便看看家人和孩子。
李二嫂从锅里把馒头捡出来,端到桌子上,又烧了一盆汤,让兰子和翠花用饭。福娘高兴地对李二嫂说把馒头都拿上来,今晚破个天荒让大家都来吃馒头。一家人围在桌前吃着饭,叙说着颠沛流离的往事。杨大车把老福介绍给兰子和翠花,兰子和翠花亲亲地叫他弟弟,乐得老福合不上嘴,也亲亲地叫她们姐姐和嫂子。
吃过饭,一家人没有睡意,大鹏和大鲲让妈妈给讲打鬼子的故事。兰子对大鹏和大鲲说打鬼子就是杀呀砍哪,听了吓人。妈妈在山上冬天有时能冻死人;到了夏天大蚊子又能咬死人;有时候粮食断了,净吃野菜简直要饿坏人。今天妈妈给你们讲一个汉奸杀害抗日战士的故事。大鹏和大鲲听了妈妈的话,高兴地拍手笑着说:“好妈妈,给我们讲下去,我们都喜欢听您讲故事。”兰子望了望满屋子家人,开始向他们讲述半月前发生的故事。
苏山率领游击队向山南边转移,两个意态薄弱的战士悄悄地离开队伍,企图下山偷生。他俩走到山出口时被山林队的警察抓捕。在山林警察的严刑拷打下,两人出卖了游击队行动的路线。山林队立刻把这个情报报告给日本人。日本鬼子出动了很多兵力,企图彻底消灭游击队。在深山密林里游击队和鬼子遭遇,战斗打得十分激烈。尽管鬼子装备精良,火力强烈,我们游击队凭借熟悉山路的优势,摆脱了鬼子的追杀。但是在突围时游击队伤亡很大,有十多名伤员伤势严重,必须马上医治,同志们迅速把伤员转移到山下,在地下党的掩护和协同下伤员们都得到及时的救治,脱离了危险。由于城里警察和宪兵频频搜查,为了确保伤员的生命安全,地下党的同志们把伤员疏散到乡下,隐藏在老乡家中。其中有三名伤势较重的同志被隐藏在四座房的一个老乡家里。一天这个老乡进城给伤员买药回来,路过屯中老焦三爷的大墙外神情有些不自然,略有慌张,被炮头看出破绽。炮头为了买好主人,从炮楼上跑下来拦住老乡的去路。老乡和炮头争吵起来,一不小心把药兜落在地上。炮头从地上捡起兜子搜出几包药,狰狞地笑着把老乡扯进大院去见焦三爷。焦三严厉追问老乡给谁买药,老乡死活不讲话。焦三爷带着炮头去老乡家搜查,老乡家被焦三爷围住。三名伤员中冯发同志伤较轻,他带领两名伤员同志突围,在交锋时二名同志牺牲,冯发一个人突出包围钻进林子,几经曲折回到队伍,把另两名同志牺牲的情况向苏山汇报。
焦三爷向日本人请功,把老乡送到城里宪兵队,老乡被宪兵队严刑拷打,一字没吐死在酷刑下。汉奸焦三得到日本的奖赏。
要给牺牲的同志和老乡报仇,打击恶霸汉奸卖国求荣的可耻罪恶,苏山派兰子和翠花下山,想尽一切办法镇压汉奸焦三,讨还血债。同时用焦三的人头给一切恶霸汉奸一个严厉的警告,凡是与抗日力量为敌的势力,决没有好下场。兰子和翠花带着首长交给的特殊任务,扮成男人,在四座房侦探几日,没有机会铲除这个恶霸汉奸。俩人在一家小饭店里得知,焦三四月十八要逛庙会,所以才赶回家中。
兰子的故事讲完了,这次回家的原因家人也清楚了。大鹏问娘说:“妈妈,焦三这个狗汉奸明天能来逛庙会吗?他要是不来咋办?可不能跑了这个狗汉奸哪。”大鲲在妈妈的怀里瞪着闪亮的双眼说:“妈妈,一定要杀了这狗汉奸,给叔叔和老乡报仇。”杨大车机警地对大鹏和大鲲、二娥和香子说:“你兰子妈的话,一定不许和外人讲,听见没有?要是被恶霸们听了咱们要掉脑袋的。”四个孩子明白大人的话,都点头答应着不把妈妈的话讲给外人一个字。
这一夜大鹏、大鲲在妈妈的怀抱里度过最幸福的时光。为了让兰子和翠花休息好,有更充沛的精力去完成任务,福娘和大车把更多的话进埋在心里,让她们尽力睡着。
毛西堡屯西边三座庙宇前中后,好像三座庞大的宫殿整齐排列着。一样飞檐高跷,金边黄瓦在阳光下璀璨夺目,更加庄严又格外神奇。它显示了东方文明与文化的气质,融蕴着民族工匠艺术的精湛和灵气,充满了宗教尊仰的魅力。
逛庙的人们从方圆五六十上里以外的地方接踵而来。数以千计的人们聚集在大庙殿堂的内外。庙堂内有观赏神佛塑像的,有看十八层地狱的;有跪在圣像前磕头祈祷的;还有往功德箱里扔钱的,以示虔诚。人们川流不息,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欲观欲望。大殿外摆列着几个大香炉,人们把一捆捆长短不齐的香点燃,插进香炉里,然后双手拱礼再跪在地上磕头,口中喃喃地祈祷着什么。
福娘和李二嫂领着大鲲和大鹏,二娥和香子挤在大庙西南角的戏台下。戏台上正在唱拉场戏《马前泼水》。
杨大车和老福跟在离兰子几十米远的地方来回走动,很是平常,惹不来别人的注意。他们在等着焦三的到来。大约九点钟左右,焦三乘坐马车和太太以及家人,在七八个家丁的陪护下来到大庙前,赶车的伙计把车停在路口,焦三从马车上跳下来,和太太并肩向庙内走去,在他们的身后是家人和儿女们。年近六旬的焦三精气十足,让人看上去一副地道的乡绅恶霸的神态。兰子示意翠花,两人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在他们的后边。
焦三一行人直接走进大庙的正殿,他们在正殿的佛像前转了一圈,又去中殿,在中殿没有停留脚步,就去后殿看十八层地狱,他们在后殿看得很细致,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回到正殿的门口停下来,焦三的太太放功德箱里一捆钱,然后带着儿女和家人来到院中的香炉前焚香磕头。焦三脱下身上的长长的大衣,同时摘下头顶上的毡帽交给家人,然后转过身子接过家人点燃的高香,双手捧着香在胸前拱手作揖,再把香插进香炉里。家人把准备好的垫子放在地上,焦三双膝下跪拱手作揖。儿女和家人都规矩地站在两侧,果然很排场。有认识焦三的人站在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指着焦三骂着:“衣冠禽兽,慈面恶心,不得好死的狗日汉奸”。焦三仿佛没有听见,依然叩头祈祷。
兰子和翠花看见焦三双手拱起在胸前,只有单独一人跪在地上,确认时机到了,互相递了眼神,迅速取出腰间的短枪,同时向焦三射出仇恨的子弹,随着突然的“砰砰”两声枪响,焦三像一根本棍直挺挺地躺在血堆里,结束了罪恶深重的生命。逛庙的人们听到枪声立刻大乱。兰子和翠花挤在惊慌的人群中出了大庙的院心。
杨大车和老福听到枪声后,在人们混乱之际,把兰子交给他们的布告很快地贴在大庙的外墙壁上。
两声枪响之后,再没有枪声。惊恐的人们停下脚步,焦三的尸首前围着一堆看热闹的人,其他一切恢复了正常。庙宇内大殿里人们照常光顾佛像,戏台上的戏照样唱着,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墙上的布告,大家围上来观看。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对着布告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