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还未完全退潮，牛晓春手机响了，打来电话的是他大学同学杜连山，说有事过来要和他面谈。
牛晓春只好回到自己办公室去等杜连山。杜连山要和他谈的这件事其实在一个月前就跟他谈过了，杜连山在外地一家电力安装公司工作，听说牛晓春所在的这个城市的一家大型火力发电厂要治理污染，工程对外招标，而主管招标的正是牛晓春所在的这个机关。牛晓春对这项工程是熟悉的，近年来国家投入巨资治理环境，对高污染企业下的是硬指标，发电厂的烟筒要进行脱硫脱硝处理，这是一个三千万元的工程，如果帮助杜连山中标，这其中的好处费将是可观的。牛晓春虽没有这个权力，但搭桥铺路还是可以做到的。
没用多长时间杜连山就登门了，二人嘻嘻哈哈寒暄一番，便坐下来谈正经事。牛晓春说，这个忙我是一定要帮的，但帮得上帮不上还得看我们丁局。牛晓春所说的丁局是这家机关的一把手，此人掌控能力颇强，只要他能抓到手的，一般不会给别人留有机会。招标的事本来归段局分管，牛晓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直接找丁局比较稳妥，这么大的项目，最后拍板的权力丁局是不会让它旁落的。
杜连山说，还得靠你美言呀！
牛晓春带着杜连山去见丁局。敲开门，见段局正坐在沙发上。牛晓春说，你们领导谈事，我待一会儿再来。段局站起身歪着头看了看牛晓春身后的杜连山，又看了看办公桌后边的丁局，说，我没事了，还是你们谈。
段局出去后牛晓春把杜连山介绍给丁局，二人握手，各自落座。牛晓春对杜连山也是对丁局说，那件事我已经跟丁局说过了。杜连山连忙说，还请丁局长多多关照。丁局说，招标还有一段时间，稍后再详细谈吧。说罢他抬眼望了望窗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雪下一宿了，看来今天也没停的意思。
牛晓春和杜连山都扭头去看窗户，玻璃窗外白茫茫全是飞舞的雪花，有点像没了信号的电视荧屏。
丁局接着说，这么大雪，你们说那个越狱逃犯能逃得了吗？
牛晓春和杜连山相互看了看，都说，逃不了，逃不了。
老婆和老婆外的女人
第二天雪停了，上午新鲜的阳光照在高高矮矮的积雪上，满世界都是比阳光还耀眼的反光。人们拎着铁锹出屋开始铲大街上的雪。雪停就是命令，各家各户各个单位，都要组织人马自扫门前雪，这是市政府的规定，违规是要被罚款的。在波浪般的铁锹撞击地面的铲雪声中，人们议论纷纷，依然在谈论逃犯张明德。
在露出木头或水泥质地的电线杆上，警方贴出了带有张明德照片的通缉令。盯着那张落魄却依然眉清目秀的脸，牛晓春心头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改判无罪本来已经是件可以等待的事情，谁想到张明德自己先等不下去了，难道这是天意？牛晓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虽然也有一张秀气的脸，但长相的类型还是和张明德有些区别，张明德是双眼皮，鼻子小巧端正，秀气得接近女人，而他是韩国式的单眼皮，鼻子要高挺一些，脸部棱角也偏硬一些……牛晓春自嘲地笑了一下，离开那根电线杆。
到机关后，丁局把牛晓春叫到了办公室，又问了些有关杜连山和他所在的那家公司的情况。尽管牛晓春回答得十分详细，尽管手头上还有一摞有关那家公司的材料，丁局还是显得疑虑重重。
丁局说，这样吧小牛，你亲自去那家公司考察一下。
丁局又说，越快越好，就明天吧。
牛晓春说，陶艺的业务能力强，能不能带她一起去？考察起来也好有个照应。
丁局说，还是你一个人去吧。
推荐陶艺，牛晓春是不加思考的，话出口后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潜意识里的某种东西瞬间迸发，想想有些后怕。他脑海闪过在宾馆房间里给陶艺受伤的胳膊上药时的画面，丁局的拒绝令他慌乱中挟裹着掩饰不住的失望。
这天晚上，上床前郝新萍并没有冲澡，显然她的心理重心仍然在张明德逃跑这件事上。牛晓春一年内要有十几次出差的机会，每次临行的前一晚郝新萍都会主动和他做爱，用郝新萍的话说，出去了没女人，一定要先喂饱他才行。牛晓春在心里说，说是喂饱我，不如说是清空我，空了的我在外边找其他女人的概率就会大大降低。
上床，熄灯，牛晓春挑衅似的用胳膊碰了碰郝新萍，郝新萍没有任何反应。对于张明德的案子她是倾注了大心血的，当初警、检、法都认定张明德就是投毒杀人的凶手，只有她提出质疑，顶着压力到处调查取证，在一审二审均判张明德死刑的时候，她依然没放弃自己的努力。眼见着要迎来公正的判决了，没想到张明德的意志先垮了，居然打伤狱警越狱潜逃。接下来她又将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她自己都不敢想，她在怪张明德不争气的同时，还能怪什么呢？牛晓春知道她火上大了，根本不会有闲心再做点什么，他没有再打扰她，翻过身去安心睡觉。人到中年，牛晓春对郝新萍身体的要求已经下降到可有可无，但这又不妨碍对其他女人的身体依然有永不餍足的好奇心。当然，这“其他女人”指的是像陶艺这样水灵得一触就能出水的年轻女人。一想到陶艺，再触碰到身边的郝新萍，牛晓春就有一种类似未婚时自慰后的那种犯罪感。
牛晓春是第二天上午赶到杜连山所在的那座城市的，坐Ｄ字头火车，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行程。他走出出站口时看见杜连山正一脸阳光地冲着他笑，火车站广场上到处是白花花的积雪，晴天，阳光照在雪上令雪有一种病态的孱弱，脚踩上去，发出类似一些物质粉身碎骨的声音。
坐上杜连山的汽车去了一家宾馆，简单收拾一番后又随着杜连山去了一家饭馆。饭馆的门脸不小，进店有迎宾小姐微笑欢迎，进了包房发现里面已经坐了四个人，三个女的一个男的。杜连山介绍，才知他们都是公司的人，男的是杜连山的上司，三个女的都是在职员中挑选出来的年轻女子。接下来便是那一套俗不可耐的吃饭喝酒的程序……在五个人的轮番敬酒中，牛晓春思绪还是开了小差，他想如果陶艺一起来了，她在酒桌上会如何表现呢？在宾馆的房间里，又会不会发生如同受伤、上药这样的事情呢？
酒喝到人人都放肆起来的时候，杜连山对牛晓春说，这公司你还去看吗？牛晓春说，既来之则安之，这公司嘛还是要去看一看的。杜连山说，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明天我就带你去公司，今下午嘛，咱把酒喝透，该演的节目演足。
轮到三个女的中年龄最小的那个给牛晓春敬酒了，这女的长得娇小玲珑，一双大眼睛在脸上占了相当大比例，很像冷温柔的微信头像。与她碰杯时牛晓春的思绪又开了小差，他想如果跟那个冷温柔在一起，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
吃完饭杜连山执意要去唱歌，牛晓春本不想去，拗不过杜连山的热情，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歌厅包房里，那个很像冷温柔的女孩唱歌时，杜连山把嘴巴贴到牛晓春的耳朵，大声说，这家歌厅的三陪小姐有三十多个，用不用找一个领回宾馆去？牛晓春连连摇头，坚定地拒绝。杜连山顺着牛晓春眼神看过去，看见了那个像冷温柔的女孩，他恍然而笑，又把嘴巴贴到牛晓春耳朵，说，是不是喜欢她？牛晓春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摇头，说，没有的事，按年龄我都快成人家爹了。杜连山说，男人嘛，都喜欢年龄小的女人，要不，一会儿我做做工作，把她劝到宾馆去？牛晓春又是心头一颤，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牛晓春一个人回宾馆时已是掌灯时分，窗外万家灯火，像画在画布上的油画。牛晓春拉上窗帘，顺手打开了电视机，接着咕咚一声躺倒在宽大的床上。
在一年四季中，牛晓春最喜欢冬天，而且最喜欢下雪的冬天。窗外冰天雪地，屋内温暖如夏，躺在被窝里的身体总会止不住地酝酿难以遏制的肉欲。如果在家里，他会增加与郝新萍做爱的次数。平时胡思乱想，一些年轻可爱的女人形象也会比其他季节光顾得频繁，令他的幻想如开闸渠水。此时，牛晓春觉得身体里的野兽正在来回地走，这样的夜晚也许更能考验牢笼的那一根根钢筋的坚固程度。
牛晓春伸手抓起手机，上网，打开微信，冷温柔的留言一下子出现在眼前。他顺手回复，在吗？冷温柔很快地回道，在。
牛晓春：干吗呢？
冷温柔：在一个闺密家蹭床呢！
牛晓春：什么意思？
冷温柔：没地方住，来借宿呗！
牛晓春：为什么没地方住？
冷温柔：在家没法住了，继父总是想占我便宜，我妈又保护不了我，我只好出来住。
牛晓春：你继父真是禽兽不如。
冷温柔：禽兽不如！
牛晓春听冷温柔讲过自己的身世，她父母在她十四岁那年离异，她十五岁跟着母亲一起嫁到了继父家。这个继父是个好色之徒，总是趁着她母亲不在身边时对她动手动脚。她初中没毕业就开始在外边打工，做过饭店服务员，在商场卖过衣服，在发廊做过洗头妹，现在她在一家手机卖场站柜台卖手机。她今年二十二岁，是个命不好的姑娘。
牛晓春：你以后打算怎么过？
冷温柔：正因为这个我才想到你，想跟你商量个事。
牛晓春：什么事？
冷温柔：你给我租个房子，要两室的。行吗？
牛晓春：我为什么给你租房子？
冷温柔：这样你就可以随时来跟我一起住了。
牛晓春：你是让我包养你？
冷温柔：就算吧，但我有底线，咱们得签个协议。
牛晓春日记（选1）
想不到艳福就这样砸到了我头上，窝边草陶艺我沾不上边，上天却把一个比陶艺还鲜嫩的女孩子送到我手上。我虽然忠于家庭，和老婆感情甚笃，可我是男人嘛，凡是男人，只要他不装，就会对老婆之外的某些女人有比对老婆强烈得多的欲望。冷温柔提出让我包养时，我着实激动了一阵子，想一想能拥抱一个鲜嫩欲滴的女孩，周身就有一种忍无可忍的战栗感。
邪念呀邪念！罪过呀罪过！
冷温柔是个贪图安逸的女孩子，因为没见过大世面，胃口不大，包养她的费用不高，但即使如此，对于我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负担。我工资卡交给了郝新萍，我所在的又是个没什么油水的处室，工资外收入微乎其微。所以这次发电厂的排烟治理工程，对我的意义就十分重要了，只要杜连山成功中标，这其中的好处费嘛，包养冷温柔不在话下了！
冷温柔要跟我签一个君子协议，我略略思考一下，还是答应了。
协议完全是冷温柔起草的，内容如下：
1.甲方给乙方租一套房子，租期为一年。
2.甲方给乙方买一部苹果６手机。
3.甲方每月给乙方一些零花钱，数目多少看甲方心情。
4.甲方可不定期与乙方同居。
5.由于乙方读书少，甲方有义务传授乙方一些文化知识。
6.甲方与乙方同居时不可有实际性的性生活。
甲方签字：牛晓春
乙方签字：张小彤
张小彤是冷温柔的真实姓名，为了让我相信，她用手机发来了一张身份证照片。对于协议的前五条我均无异议，特别是第五条，还令我产生了一丝丝感动，看来这个没念过多少书的少女骨子里还是渴求知识的，对生活也有健康美好的期许，如果能传授给她一些知识，也算是自己在做坏事的过程中做了一件好事。最后一条令我的心陡然一空，先前的兴奋与温情一下子消失了，涌上心头的是一种竹篮打水的感觉。这张小彤小小年纪居然如此狡猾，要了那么多好处，却不给对方一点好处，而男人包养女人又往往是冲着这一点好处去的。细细一想，张小彤的狡猾挺幼稚可笑的，都住在一起了，怎么会没有实质性的性生活呢？也太低估了这个男人的攻击力了吧！退一步讲，即使男人信守条约，守住了最后底线，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的少女还依然是纯洁的吗？
从微信对话看得出，张小彤对自己拟定的协议十分得意，她甚至还用不下三百字来安慰我，说她这么做正是因为自己不是真正的不良少女，最后一条不过是守住底线，真的不是在欺骗我。她这么说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也就是说，她其实已经认为自己是在欺骗我了。
一个具有健全智商的男人会甘心受骗吗？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想拉黑冷温柔，但这个瞬间过后，一种好奇心像烟雾一样升腾起来，令这个女孩在烟雾中时隐时现，有了一种朦胧美。从某种程度上讲，张小彤还是一块未经开发的荒地，而开发的结果又是个令人期许的未知数。我的血滚热起来，打消了拉黑她的念头。
这第六条也是自我考验的过程，我决定舍身一试。
“私”字一闪念
牛晓春从另一座城市赶回这座城市时又下雪了，这一次雪花大而稀，飘飘悠悠有点像舞台上人造的雪花，人在其中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牛晓春下火车后直奔机关，一路上他看见一些警车闪着警灯鸣着警笛在大街上驶过，想必都是冲着逃犯张明德去的。
进了机关大楼，牛晓春发现人们依然在议论着张明德，在这个密布天罗地网的时代，整整三天过去了，还没有逮住逃犯，莫非是大雪将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掩盖了？人们看见牛晓春后依然和他说着这个话题，而对他出差只字未提。看来他这两天的消失并未引起别人注意，或者说，雪天与逃犯张明德联手也将他掩盖了。
牛晓春先找丁局把考察结果做了汇报，出来后路过自己属下的房间，他停住脚步，迟疑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