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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数尽上海滩最繁华的地标,被称为十里洋场的南京路自然是独拔头筹。这里不仅是富人的天堂,还是穷人的乐园。高矮不齐的餐馆茶楼、戏院舞厅,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总是充斥着喧嚣与浮躁,中欧不同风格的建筑矗立,两边诉说着各自瞒人的秘密。此时,异彩纷呈的各国女性是南京路上最难得的一道美丽风景。有三两成对也有四五结群,也有关萍露独自一个人漫无目的的瞎逛为趣。她手上拿着一包尚有余温的糖炒栗子,一边注视着路两边花花绿绿的橱窗,总是被身后叮当当响着的电车声拉回现实。她走到一个橱窗前,伸着头,望着里面的一架留声机发呆。留声机喇叭的两朵硕大的花朵在木质的吧台上静静地绽放,唱针在密纹唱片上轧到了细尘,扑扑地响。音乐里传来周璇金嗓子的天籁之音。橱窗的另一头,贴着一张“万国博览会”的宣传海报,正当关萍露想仔细看个究竟时,突然背后被人拍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

钱鹏飞坐在一辆黑色小轿车的副驾驶位置上,上身倾斜依靠在车门上,一脸坏笑地看着关萍露惊讶的眼神。

关萍露故意不搭理钱鹏飞,依然盯着那张“万国博览会”的海报看上看下。钱鹏飞此番的目的就是向她传达丁默群邀请她重回特工总部的意思。但对于此刻的关萍露看来这或许是钱鹏飞自己的搞坏伎俩。对于这个长久以来搞不清是敌是友,是好是坏的男人,让关萍露除了对丁默群发自内心的不寒而栗之外,就数对钱鹏飞一直无法定位的矛盾情愫,有一半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有一半是让人看不清楚的可怕。

所以,关萍露很清楚钱鹏飞是一个不能得罪的人,不管丁默群邀请自己是真是假,都不能阻挡自己登上钱鹏飞的小轿车。

黑色小轿车刚开始还在市区内到处鸣笛艰难爬行,一会就快速行驶在满是浓绿的树林中。关萍露刚开始还故意紧张地问东问西,面对钱鹏飞的沉默不语逐渐失去了兴趣,索性躺在后面,闭上眼睛享受树林清新空气的邀请。

其实,丁默群邀请关萍露前来,一不是为了反动激进文章算旧账,二不是怀疑背后身份打算审问到底,而是为了万国博览会。当丁默群再次看到关萍露穿着那件无与伦比的九凤旗袍,款款向自己走来,身上的旗袍像水波一样一起一伏,若隐若现的如玉白腿……所有的一切让丁默群陶醉了。他微微一笑似乎在验证自己心中的答案,其实他内心早就是群蛇乱舞般狂喜不已,只不过从他的脸上一丁点的风生水起都看不到。

“哦,我不得不佩服我丁默群是个天才,打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穿旗袍将艳压群芳。而当我看见这件九凤旗袍,我又断定,如果你穿上它,那就是倾国倾城了!”丁默群围着关萍露转来转去,啧啧声不断。

“丁先生这是夸我还是夸旗袍啊?”关萍露一下子羞红了脸,低着头,娇滴滴地说道。

“丁先生是想让我穿着它,去万国服饰博览会亮相?”关萍露话锋一转,小心翼翼地打探道。

“不是亮相,是拿金奖。”丁默群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信心满满地说。

“这是旗袍中的圣品,九凤逐日,翱翔云天,是何等的气度!孝庄皇太后穿着它,进入紫禁城,君临天下。”

丁默群继续端详着关萍露身上的这件华丽盛装,不,应该是一件绝世珍品。在他看来,关萍露与这件九凤旗袍简直就是天人合一,他轻轻伸出右手,像清风吹拂着水面的微波一样,沿着旗袍上的纹饰沟壑贯穿到底。

此时的关萍露,对丁默群于旗袍的挚爱与认知所折服,她有些不能相信这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恶魔吗?如果不是,他昔日在自己面前残暴冷酷地对小王施暴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如果是,此刻难道是自己的幻觉,可他就真实地在自己身边呢,这里的一切让关萍露有些模糊,有些恍惚。

丁默群轻轻抓起了关萍露的手,几乎是忘情地望着她,有些慷慨激昂地说:“萍露,我希望你穿上这件旗袍的时候,同时理解它,它不是一件服饰,而是一个文明,它的一针一线,都有着皇家的霸气,是唯我独尊的霸气。”

说到这儿,丁默群的脸色又突然一变,用轻蔑不屑的声音说:“哼,别的国家想在这方面压过我们,那是太不自量力了。萍露,你一定要把金奖给我拿回来!”

关萍露此刻的脑海中除了激动还是激动,颤抖着说:“丁先生,听你这样说,我一定努力。可我不是模特儿,对服饰表演没有经验。”

丁默群看了看关萍露闪着光的双眸,没有说话,抿着嘴,笑了下。

关萍露把丁默群让她穿着九凤旗袍参加万国博览会比赛的事情告诉了赵世杰。他们一群人又把商量事情的地点选在了星光剧社的化妆间内。这里似乎成了他们避难与集合的最佳选择点。赵世杰、胖子、陈瞎子、李芬芳、关萍露以扮戏为名顺利进入剧社的化妆间,还没等大家坐稳,赵世杰就开始了自己的刺杀计划。

“这是一个机会,我们已经等不及了。这一次我们就在博览会门口设伏,近距离用枪射击。”赵世杰拿起散落在地上的几本书,一边比划着,一边说。

赵世杰以为自己的计划会得到很多人的赞同,但是大家考虑更多的是丁默群身边众多的特工与保镖带来的危险。冲动的背后往往带着可怕的后果,但现在似乎赵世杰一脑子想着如何除掉丁默群为小王报仇,却忽视了实施计划的策略性。而且他对于别人的劝阻会理解成是对革命不坚决的一种态度,如今尤其无法容忍关萍露对于丁默群似是而非的结论,另外他感到不解的是,关萍露为何还一直对钱鹏飞放心不下,在赵世杰看来他不过是一个极小的角色而已,更不是阻挡他们杀掉丁默群的一座不能逾越的大山。所以,一群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每个人都配发一支手枪,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提高刺杀的命中率。但情况真的会如此顺利吗?

上海滩的夜一如往昔的喧嚣。大世界门前车水马龙、人潮涌动,门前灯箱上的电管一闪闪地晃动着这个世界,拔地而起的木桩子垂挂着万国博览会的宣传彩旗,泛起颤抖的涟漪。前往万国博览会的人们都是衣着华丽,不管认识与不认识的都频频点头示意。突然,一辆黑色小轿车急速而来,还没等它停稳,后面紧跟的一辆军用卡车吱的一声停下来,迅速地从车屁股内钻出很多持枪的日本宪兵围住了大世界的门口。有一个日本宪兵快步走上前去,拉开了小轿车前方的车门,弓着九十度的腰,请出一身职业军装挎着军刀的女特务中野云子。继而,后门也被人轻轻拉开,梅机关的首脑武田用诡异的眼神扫视着一切。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军装,目空一切地向会场走去,中野云子紧随其后,她冷酷的外表、寒冰般的眼神让人感觉似乎不是来参加博览会,而是来参加一场庄严肃穆的葬礼。

会场内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舞台的正中间挂着醒目的万国博览会的条幅。会场内所有的壁灯与挂灯像盛开的星星一样点缀着无比艳丽的舞台。舞台前排就坐着各国不同肤色的评委,大家兴致高昂地互相说着什么,时不时面对台上风姿曼妙的佳丽们指指点点。

钱鹏飞穿梭在聚光灯照不到的黑暗中,谨慎地观察着台上台下不同人的反应。突然,当他的目光滑过人数众多的记者席时,发现了军统上海工作站特务头目上官锋和手下特工小浦东故意将帽檐压得很低,拿着手中的相机化装成记者左看右顾。对这一切,丁默群并没有发现,只是独自享受地坐在二楼的包厢欣赏着台上佳丽构成的美丽风景。武田、中野云子也从旁边的转梯上了二楼的包厢,丁默群起身欢迎,让座,寒暄,上茶,继续观看。

为了能够让此次刺杀计划成功。赵世杰一个个都给大家详细分好了工。陈瞎子装扮成一个卖烟商贩,双手托着烟架的下端,上端有一条线绳挂在自己脖子里,慢慢都勒出一条清晰可见的红印记。胖子和赵世杰不知道从哪弄来带有身份印记的车夫马甲披在身上,各自拉着一辆人力黄包车放在大世界不远的胡同口,蹲在车前,环顾着来往的人群。而李芬芳则把自己打扮成一名清纯的学生妹,挎着一篮芬芳的四季花在大世界门前不停地转悠,打量着会场内发生的一切。

当各国的佳丽依次登场完毕之后,灯光稍稍暗下来,一曲悠扬的中国民乐《茉莉花》犹如天籁灌到在场观众每个人的耳朵中。关萍露穿着那件华丽无比的九凤旗袍,迈着越剧花旦那种轻盈的小碎步,款款如风摆杨柳般轻盈地飘过来。会场内的聚光灯打在她的身上,宛如整个世界的主角只有她一个人。现场的评委与观众屏住呼吸,全场鸦雀无声。继而,会场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中间夹杂着无数的口哨与叫好声。

丁默群与武田坐在二楼的嘉宾席中也早已是啧啧称赞。武田更是向前探着身子,眼睛色迷迷地盯着关萍露身上的旗袍扫来扫去,这时候丁默群赶紧上前向武田解释说这不单单是一件旗袍,还是一件稀世珍宝。接着就把这件旗袍的来历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武田。其实武田对这个旗袍的来历并不感兴趣,他郑重其事地询问今天的金奖是否丁默群志在必得时,丁默群一反常态地笑而不答,径直走到了舞台的中间,双手示意大家安静后,把关萍露请到身边,指着旗袍有声有色地讲起了它的历史。

“大家知道,服饰之美,在于设计、面料、花饰、做工。现在出现在大家面前的这件旗袍,是大清朝立国之初的作品,距今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请问诸位,今天晚上各国表演的服饰,有哪一件有这么悠久的历史吗?”丁默群不紧不慢地指着关萍露身上的旗袍,像在讲述一段历史。

台下的观众纷纷发出赞叹的声音,而坐在二楼包厢内的中野云子却怒气冲冲地握刀起立,被一旁的武田摆手又坐了下去。相反他并不着急,也没有因为丁默群的嚣张言论让自己的大日本帝国蒙羞而发怒,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盯着台上的丁默群笑而不语。

丁默群继续着自己慷慨激昂的旗袍文化演讲,说到兴头上,全身的每处细胞都被带动起来,在这种兴奋陶醉下,丁默群显然没有顾及到武田的感受,胸有成竹地认为此次博览会的金奖志在必得时,武田陡然现身舞台中央,以赞美日本和服为由临时决定加演一场比赛,中野云子一身雍容华贵的和服上身,和服中间的菊花格外显眼,似乎每一道纹饰都带着刺眼的光芒,尤其中野云子佩戴着一把日本军刀走来,在日本国歌《君之代》的映衬下散发着凄惨之美,更有一道不寒而栗的光芒让每个人缩紧了身体。

一曲完毕,中野云子谢幕退场。台下观众席中鸦雀无声,只有武田一人双手使劲鼓掌,挂在身上的佩刀晃来晃去。他满心欢喜地环顾着四周,慢慢地脸上怒气横生,停止了鼓掌。丁默群仔细一看,急忙上前来帮武田打圆场,宣布评委打分完毕之后将公布本次金奖花落谁家的消息。说罢,脸上摆出固有的笑容伸手请武田退场等待。

钱鹏飞似乎悟出了一些东西。他躲在角落里拿出一支香烟点上,猛吸了一口,还没等口中的烟雾全部散尽,便转身来到大世界的门口,盯着来往的路人若有所思地扫来扫去。尤其是李芬芳扮演的卖花姑娘左看右瞧的慌张让他心生疑惑,而故意将帽檐压得很低的胖子跟赵世杰不看路人的反常举动也映入了他的眼中。钱鹏飞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丢在地上,用脚踩烂之后,双手提了下裤腰,急忙吩咐手下,让吴士保带着行动队的人火速赶来,切记将小轿车直接停到大世界门前。说完,自己转身跑了进去。

夜越黑,灯越亮。

大世界会场内期待已久的决赛结果马上要产生了。通过评委的计票结果显示,和服4票,旗袍5票。

看到结果,丁默群微微一笑,洋洋得意地说:

“那旗袍就是金奖。”

“丁先生,你什么意思?”武田脸色大变,转身望着丁默群说道。

“对不起了,将军,这是评委投票评出的结果,谁也无法改变。”丁默群义正词严地回答。

“如果我命令你改变呢?”武田此刻透露出凶狠的目光,咄咄逼人地说道。

“我想说,和服确实漂亮,但它再漂亮,也是从中国的唐装演变过去的,脱不了中华文明的影子。”丁默群依然很淡定。

“丁主任,你这样说让我很遗憾。”

“我是一个学者,我尊重我的学识,也尊重事实。”

关萍露躲在后台的角落偷偷注视着前面发生的一切。她此刻为丁默群敢当面顶撞日本人而钦佩,也为丁默群固有的身份属性而迷惑。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跃出了武田的想象范围。他原本以为自己旁敲侧击地施压,丁默群会醒悟一二,没想到丁默群又将话语权交给了现场的观众,一声大过一声的“旗袍”呼喊声已经逼近了武田的愤怒底线,还没等他拔刀,旁边的一个日本军官噌的一声蹿上舞台,拿着明晃晃的日本军刀对着丁默群晃来晃去,全场所有的人都替丁默群捏了一把汗,而他却格外淡定地站在那里没有丝毫的恐惧感,而躲在台下角落里的钱鹏飞却嘿嘿地笑了。

武田制止了日本军官的行为,脸上恢复了往日的笑容,望着丁默群。丁默群快步上前,像一位王者一样,面对着全场所有的观众,激动地宣布:

“现在我代表评委会宣布,关萍露小姐所穿的九凤旗袍,夺得本次万国服饰博览会的金奖。”

一时间,掌声如雷,灯光闪烁,呼声震天。关萍露无疑是今天晚上上海滩最耀眼的明星,所有的荣誉此刻都纷至沓来。她头带桂冠、身披绶带、手拿金牌站在舞台中间,接受所有人敬佩的目光注视,似乎在最荣耀的时候没有鲜花的衬托将非常的遗憾,军统特务上官锋将一枚定时炸弹放在一个五颜六色的花篮内,让小浦东立马手捧着献了上去。

而这一切,都让钱鹏飞看在眼里。

小浦东假装成一名青睐旗袍的看客,带着崇拜的目光将花篮送到关萍露的身边,几句装模作样的喜爱言辞之后就迅速退下来,跑到观众席的一个角落,与上官锋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舞台中间,关萍露手捧着花篮与丁默群、武田说着什么。突然,上官锋向小浦东一摆手,两人迅速撤出了会场,钱鹏飞眉头一皱,将口中还没吸完的香烟丢在地上,吐了几口遗留在空中的烟丝,快速地奔向舞台。

此时的武田与关萍露客气一番之后在丁默群的陪同下当场离去,只有关萍露一个人手捧着花篮还在接受观众的溢美之词,现在的她太陶醉这样的幸福时刻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危险之中。钱鹏飞跑到关萍露的身边,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花篮,掀开最上层的鲜花掩盖,看到定时炸弹的数字快速奔跑着,里面传出来的滴答声响是死神的召唤。钱鹏飞瞬间拿起花篮,迈开大步,使劲将花篮甩到舞台空旷的角落里,随即转过身扑在关萍露的身上,还没等她明白过来,轰的一声,炸弹爆炸了。

舞台下方的观众像受惊的蚁群,呼喊着,哭闹着,蜂拥着奔向舞台出口处。

武田此时还没有走出去,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默不作声。倒是丁默群此刻额头汗珠顿生,不知所措,紧张地说道:

“我马上下令搜查,把破坏分子抓出来,格杀勿论!”

“不,爆炸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天晚上丁先生的表演我看比爆炸更厉害!”武田转过身,盯着丁默群,轻声说道。

“冒犯大日本皇军,罪不容赦!”

“这么说,你知罪了?”武田瞪着丁默群,冷冷地说。

“冒犯大日本皇军,罪不容赦!”武田紧逼一步,继而恶狠狠地说道,“这个罪可是死罪!”

“丁某本是一介书生,跟随将军左右,一时糊涂,请将军处治,死而无怨。”丁默群从腰间把手枪举起来,双手捧给武田,谦卑地说。

武田接过枪,掂了一掂,然后把枪举起来,瞄准了丁默群。

丁默群微微闭上了眼睛。

“砰”一声枪响,子弹穿过丁默群的头发,击在墙上。

丁默群忍不住两腿哆嗦了一下。

“哈哈哈哈,好,好,丁主任不愧是书生出身,倒有点士大夫的味道。哈哈哈哈!”武田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声。

他不顾丁默群颤抖的身体和惨白的脸色,一挥手,带领着手下的人走了。

此刻,场内场外早已乱成了一片。钱鹏飞在前面引着丁默群与关萍露向外走出来,早已恭候的吴士保让特工们手持短枪依次站在两旁形成一条通往轿车的人群屏障,眼看着丁默群即将乘车离去,在外扮成车夫的赵世杰与胖子有些着急,突然,还没上车的丁默群将目光锁定了卖香烟的陈瞎子与卖花的李芬芳身上,表情严肃地吩咐吴士保赶紧过去排查一下,决不能错过一个嫌疑分子。

钱鹏飞突然上前请令代替吴士保搜查陈瞎子与李芬芳,却遭到了丁默群的拒绝,而这个时候关萍露坐在车里将心一下子拎到了嗓子眼,表情有些慌张,但又故意要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

吴士保径直走到陈瞎子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直看得陈瞎子心里发毛,突然,吴士保掏出手枪,对准陈瞎子的脑袋,吓得他赶紧连声求饶:

“大爷,饶命啊,我……我可是良民啊。”

吴士保丝毫不顾陈瞎子的求饶,另一只手抓起香烟往自己的口袋中塞个不停,眼看马上就要露出藏在烟盒下面的手枪了。这时,钱鹏飞从车上下来,砰的一声关住车门,抖了下自己的长衫,径直朝着陈瞎子走过来。

钱鹏飞一把揪住陈瞎子使劲往吴士保身上扔去,一下子惹怒了吴士保,不顾散落在地上的香烟,上前就给了陈瞎子两脚,将他踢翻在地,陈瞎子借机护住烟摊。钱鹏飞朝陈瞎子骂骂咧咧了几句,搂着吴士保的肩膀向汽车走去。等丁默群与钱鹏飞的汽车冒着白烟卷尘而去,赵世杰、胖子、李芬芳赶紧跑到陈瞎子面前问东问西,陈瞎子哭丧着脸说以后一定要找钱鹏飞报仇,他一摸枪还在烟摊最下面,又乐了。

在回去的路上,丁默群渐渐又从刚才的慌张回到现在的正常,掩盖不住旗袍获得金奖的喜悦,一直笑声不断。关萍露对于钱鹏飞再一次舍身救命的感激也从原来的客气转到了尊敬。但是她更加琢磨不透的是为何丁默群跟日本人武田剑拔弩张的时刻,日本人却手下留情呢?一句认真的询问,却被丁默群看成是小孩天真的想法。

“到底年轻啊,不懂事,日本人哪会杀我!杀了我,谁替他们干事啊?而且是像我这样可以跟重庆的戴笠相抗衡的人,啊?”丁默群收敛了笑,拍拍关萍露的手,轻声地说道。

关萍露一下子蒙了,刚才心里对丁默群的好感也一下子消失了,对丁默群的城府有一种可怕的感觉,这个人太捉摸不透了。她只能胡乱地点点头。

针对陈瞎子的盘查,钱鹏飞风轻云淡地搪塞了过去。但是丁默群一直都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依然不依不饶地盘问钱鹏飞发现了什么可疑分子。钱鹏飞眼看糊弄不过去,只能胡编乱造地找到一些问题借机发挥,可这一下子让关萍露紧张起来。

“好吧,什么都瞒不过主任你,是这样,我在门口确实发现了几个可疑的人。”钱鹏飞对丁默群的敏感暗暗惊异,无奈地一笑。

关萍露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以为钱鹏飞就要说到赵世杰、陈瞎子等人。

“是不是刚才那几个卖烟、卖花的?”丁默群不依不饶。

“哦,那倒不是,是另外几个,看见我注意他们就溜了。”钱鹏飞略想了下,回答道。

“干你这一行的,是不是都杯弓蛇影啊?真累!”关萍露故意要岔开话题,对钱鹏飞说道。

“杯弓蛇影是啥意思?杯里有一条大蛇的影子?”钱鹏飞故意装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笑着问。

“看来,你小时候真没念几年书。”关萍露轻蔑地回答道。

“萍露,你上当了。鹏飞是装着不懂,他读中学的时候,国文比谁都好。”丁默群嘿嘿一笑。

刚刚还认为钱鹏飞只是一介武夫的鲁莽,现在松了一口气感觉到,钱鹏飞真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小人物。

一棵一人粗的大榕树依在一座尘色瓦砾成堆的宿舍楼前,静静地开着粉红色的绒花,冷不丁的还被几只黑白相间的流浪猫骚扰一下,枝头轻微微地战栗着,发出无声的抗议。两辆轿车一前一后在榕树下戛然而止,丁默群、钱鹏飞、关萍露从车上走下来,互道晚安后,丁默群执意要送关萍露上楼,望着两人上楼的身影,钱鹏飞坏笑了一下。

丁默群伸手去牵关萍露的手,关萍露退却了,略略后缩。

丁默群又向前伸出手,关萍露无处可退,只好由丁默群牵着手上楼。

关萍露一直等到散场也未将那件九凤旗袍脱下,与丁默群道别时才发现自己的疏忽,慌乱中答应明天将旗袍重新烫平后郑重送回去。丁默群起身下楼后,突然又转身上楼推开门,探着半个身子,对关萍露说道:

“有一个建议,萍露,你应该穿旗袍。我从来没有发现这个世界上,谁能把旗袍穿出你这样的韵致。你是天造的,你为旗袍而生。”

关萍露笑而不答。听着丁默群登上汽车后,透过窗户向下望去,正好看到钱鹏飞也在望着自己。只不过两个人都未说话,钱鹏飞眯起一只眼,右手扮作手枪状,向关萍露开了一枪。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还传来零星的叫卖声,伴随着叫卖声,有三四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棵大树下放慢了脚步,有两个人狂吐不止,呕吐的声音像是遭受凌迟刑法的痛苦。

赵世杰与陈瞎子因为再次没有除掉丁默群而后悔,他们无法原谅自己在关键时刻的临阵退缩。尤其是陈瞎子,面对钱鹏飞与吴士保的挑衅而无能为力,更是一番痛苦的自责。胖子与李芬芳两个人分别来安慰两人,但是面对两个人痛苦的呻吟却又无可奈何。

东边的晨光吝啬地释放着自己的光芒,将仅有的几片余光散在方春茶楼随风抖动的“茶”字上,紧闭的大门上斑斑铁锈的痕迹清晰可见,像老者的旧伤铭记着岁月的沧桑,又像年轻人正在经历的痛苦挣扎。慢慢地,太阳攀上了高空,用一束不太均匀的阳光打在躺在长椅上熟睡的赵世杰与陈瞎子的身上,显得格外的安宁。

赵世杰揉揉惺忪的眼睛,以为是在做梦,迷迷瞪瞪地问道:“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昨晚你和瞎子喝醉了,嚷着要喝茶,我和胖子把你们架到这里来了,没想到你们两个进来就睡着了。”李芬芳站起来,从屋中间的方桌上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放到赵世杰的跟前,看着他说。

“哦,醒了。保生,烧两碗馄饨,伺候赵公子和陈大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袭黑色长袍的茶楼老板宋方春走进来,看到赵世杰醒了,赶紧向外伸着脖子吆喝道。

保生在外面像百灵鸟的叫声一样轻快地应了一声。而此刻陈瞎子也醒了,一边揉眼睛,一边迷惑地问:“谁是陈大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昨天晚上自称陈大胆,嚷了一个晚上的陈大胆。”胖子故意卖关子道。

“真不要脸。”陈瞎子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脸,歪着头说。

继而大家又一阵哈哈大笑。而茶楼老板宋方春却看着有些不高兴,反倒有些紧张,连忙摆摆手说:

“两位,以后喝醉了,别上我的茶楼瞎嚷嚷,让人听见了,去警察局告发,我的茶楼就开不下去了。”

原来昨晚赵世杰与陈瞎子喝醉之后来到茶楼,酒劲未过,两个人不顾天不顾地的大声嚷嚷着要杀汉奸除恶霸,这一下子让茶楼老板宋方春紧张起来,赶紧让人关门打烊,怕的就是被特务机构盯上,惹来杀身之祸。

赵世杰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看李芬芳、胖子、陈瞎子都默不作声。而宋方春却和蔼地笑了一笑,说:“好了,不说这些,两位,吃馄饨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如今的关萍露对旗袍又多了一些千丝万缕的感知与喜欢,是从丁默群身上了解到的,还是自己一直都对它有着割弃不断的渊源呢?关萍露穿着一件花色素淡的合身旗袍,一手拿着熨斗,一手用纤细的手指按住那件九凤旗袍的纹饰,像在修饰一件珍贵的文物一样用心。坐在一旁的赵世杰、李芬芳、胖子与陈瞎子,集体发呆都望着关萍露。

突然,赵世杰站起来,一把夺过关萍露手里的熨斗,搁在旁边的铁架上,对她吼道:

“萍露,你倒说话啊!”

关萍露看也不看赵世杰,又拿起熨斗,继续熨烫,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

赵世杰泄气了,颓然坐下,拿拳头砸了下大腿叹气道:“嗨!”

“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丁默群这个人太复杂了。”就在这时,关萍露说话了,像是自言自语。

“就凭他把金奖给了这件九凤旗袍,他就不是汉奸了?我们就不杀他了?”赵世杰有点没有耐心地站起来,皱着眉头,看着关萍露。

“世杰,你耐心点,现在的事情变得越来越难了,我们是该好好分析、商量。”李芬芳赶紧在一旁劝解道。

“爆炸不知是谁干的,那些人马都是那个姓钱的叫来的。我说过,这个人神秘兮兮的,不好对付,他的鼻子太灵了,肯定是嗅到了什么气味。”关萍露放下手中的熨斗,看着大家,比划着说道。

“还有,你们都不知道,炸弹快爆炸的时候,是这个姓钱的冲过来救了我,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救我。”关萍露说完,略想了下,继续说道。

“萍露,这个大鹏飞贼是不是在打你什么主意?”赵世杰有些紧张。

“世杰,你怎么尽往那方面想?我的意思是,这个姓钱的到底是敌是友,我看不透。”关萍露不满地瞪了赵世杰一眼。

“唉,事情越搅越乱了,我想疼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丁默群是日本人的走狗,可为了让旗袍得金奖,他敢跟日本人顶撞;钱鹏飞是丁默群的心腹,又莫名其妙救了我,我怀疑,在大世界外面,他是不是故意放了你们一马?”

看到赵世杰没说话,关萍露又说出自己心中的迷惑,叹息着说。

“他放我们一马?笑话!你没见他对瞎子下的手有多重。我告诉你,他扔炸弹可能根本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为了在丁默群面前立功。也许他真的是个军统,为了刺杀丁默群故意混到他身边去的!”赵世杰一脸的不屑,冷笑着说。

事情越来越棘手,计划越来越乱。下一步该如何去做,关萍露此刻已经没有十分清晰的脉络,但是对于赵世杰来说,不管任何事情,只要能跟丁默群有一点关系,他都不会错过机会。比如关萍露即将把这件烫好的旗袍装进锦盒里送还给丁默群时,赵世杰心生一计。他决定拿与这件九凤旗袍搭配的一件九凤凤冠作为吸引丁默群的诱饵,然后在近身呈送给丁默群的时候,以图穷匕见的方式结果了他的性命。

按照原来的计划,关萍露在返还给丁默群旗袍的时候,故意说总是感觉穿着旗袍还没有达到尽善尽美的地步,借此来勾出丁默群寻找九凤凤冠的欲望。丁默群猜想原本这件旗袍的主人赵世杰家中肯定还有这只独一无二的凤冠,而关萍露则借机说自己的男朋友赵世杰或许已经把那件凤冠卖了出去,继续吸引着丁默群的占有欲。果然,他上钩了。丁默群让关萍露的男朋友赵世杰拿着那件凤冠让自己瞻仰几眼即可,但是她知道,仅仅几眼是不够的,关萍露有些暗自高兴。

洁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膏药国旗,下面的刀架上横架着一把日本军刀,虽然没有开鞘,但剑柄与剑身的缝隙中还是能闪出一些冷光。武田十分生气地将一份印有《中国旗袍力压日本和服,万国服饰博览会决出金奖》的报纸狠狠摔在桌子上,责问今天上海滩到底有哪些报纸都是刊登着这样的标题与内容,手下一名日本军官点头像捣蒜似的,读着一本黑色硬皮笔记本统计的名单。武田挥了挥手,在一旁的中野云子已经明白了什么意思,武田随即抛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中野云子准备以炸弹的方式来给这些不听话的报社一个教训,同时还接受了武田吩咐秘密监视丁默群的任务。不仅丁默群受到了监视,武田还专门让手下木村去调查了关萍露所有的背景情况,难道他们另有什么新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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