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在叹气呢。我从不叹息的。因此听你的叹息美妙无比。我来模仿一下啊。”说完,香栀果然模仿文萱叹息两声。叹息完,她禁不住自己笑了起来。
“怎么样?好听吗?”
“哼,你那叫装腔作势。大凡叹息都是发自内心的,你根本没有心,哪里会叹息?”
“你骂我呀?你还嫌太舒服了不是?我去抓一条蛇来,让它在你身上再缠几圈。”
“别,别,千万别,我最怕蛇了。”
“那好吧,你以后要老老实实的。你现在就是我养的一条大虫子了,一切得听我的。”
“听你的不听你的又能怎样?反正我也出不去,早晚得闷死在里面。”
“如果你听我的,你让我高兴了,有可能我就让你出来了。”
“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
“没有啊。”
“那还用得着我让你高兴吗?”
“我希望最高兴啊。”
“那好吧,我试着让你高兴吧。有一件事我很奇怪,你有两个爹爹,那你有几个娘啊?”
“你这叫什么话?我当然只有一个娘了。但是,我娘生下我便死了。我亲爹爹是铜木桢,铁木樗是我亲叔叔,他们都非常疼我。为了精心抚养我,他们都决定不结婚了。因此,我称他们两个都为爹爹,我是他们共同的女儿。”
“那,我不该提这个问题了。你会想起你逝去的娘,我不该让你不高兴了。”
“没什么,我对我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的。也无所谓思念。你看,今晚的月亮多漂亮,可是,我不知道它照着的远方是什么样,我从未出过这片森林,我爹爹们不让我出去。我想,你流浪了好多地方,外面好玩吗?”
“外面还没这森林里好呢。你知足吧。外面打打杀杀,很没意思。”文萱不愿意讲下去,这些日子他感触良多。“你吹的曲子很好听,趁了那月光,我是看不见什么月光的,你吹曲子吧,那比说话有意思。”文萱很喜欢听香栀吹那树叶子。那欢快轻松的调子能让他暂时忘了烦恼。
“你嫌我烦了吗?你竟敢嫌我烦了?”香栀有些生气了,文萱不敢吱声。香栀莞尔一笑说,“不过,没什么。反正,你只是我养的一只虫子而已,打杀都由我了,我就满足你,再吹个曲子给你听……”香栀果然把一片树叶子含在口中吹了起来,与她先前玩闹时吹的又且不同。月光下,除了幼鸟梦中呢喃,就是她悠扬的吹曲声。她是陶醉在这美丽的月光里了。一曲终了,她问文萱:“与你的叹息声比,哪个更好听?”
“当然你吹的曲子好听了。不过,与你父王的紫藤琴相比,你的曲子要差一点点了。你父王的琴声,那种美妙真是难以言传。”
“就是吗。有多少敌手都是败在我父王美妙的琴声里。我父王的琴声都是从这森林的各种声音演化而来的,这森林给了我们衣食住行和美妙的音乐,这里就是我们的天堂。”
“这森林中的声音如何演化成美妙的音乐?”
“如果你热爱这片森林,如果你能静下心来细听,只这草木窸窣声每天就有万千种变化,这小虫及鸟鹊的鸣声每天也有万千种不同,这风、雨就更不用讲了,这其中种种美妙处,不懂音乐是感觉不出来的。我铁木樗爹爹每天夜深人静时都会用心感觉这种种美好音乐的变化,然后,融入到他的琴声里。这琴声是自然之声,也是他的心声,自然之声从他的心里滤过一遍,又从他的心里流出来,就变得千般美妙。而我铜木桢爹爹会随了这琴声舞剑,那月光下的剑影便是他对这琴声最瑰丽的展现。水族是用剑的,可我父王说,水族的剑是用来打仗的,而我父王的剑更多是用来观赏的,舞起来非常漂亮。”
“与你父王交手,可真是一种享受。即能听到美妙的琴声,又能欣赏到漂亮的剑法,真想与你父王再切磋一番。”
“怎么?你还想和我爹爹打仗吗?你那天的斧子好厉害。”
“不,不是这个意思。”
“即便你有这个心,也是不可能了,你只能等着喂蜘蛛了。再过几天,当月亮正圆的时候,森林中的蜘蛛们就会全部到这来,分享你这块美餐。”
“啊?你不是说过放我出去吗?”
“那会儿大概你还没被我放出去呢。”
“你比蜘蛛还可恶……”文萱想像着被一群硕大的蜘蛛生生吃掉的惨象,浑身都软了。
“一个大男子汉,整天长吁短叹的,真没出息。当真让蜘蛛吃了也不可惜。”
“反正我也饿了,到时候,我可能会把蜘蛛们吃个一干二净。”
“啊?你吃蜘蛛啊?恶心死了。”
“嫌恶心就放我出去啊。”
“放你出去,你就走了,谁还听我讲话?不行,你就死在里边吧。”
“你想听的,不是都告诉你了吗?你还想听什么啊?”
“想听的多了。我问你一件事,看你可知道。你知道水族的事吗?”
“水族的什么事?”
“听说水族遭了大祸,最近又转危为安了。我想问你,桑启大王是不是有个儿子?”
“这……”文萱听了这话,打一个激灵,好在,香栀不会看到他的表情,“或许有吧。”
“他什么样啊?”
“你问这干什么?”
“你说说我听啊。”
“我路过水族时,听说他是个只知哭鼻子,一样本事没有的臭小孩。水族嫌他太窝囊,嫌他不孝敬父母,嫌他胡作非为,嫌他背信弃义,嫌他丧尽天良,因此,把他逐出水族了。”
“怎么会呢?哪有不要自己的孩子的?天下没这样的父母。你是胡说呢。你骗我干什么?”
“那你问他干什么呢?你说明原因,我自会告诉你真相。”
“我父王说了,说如果我想出嫁的话,就嫁给桑启大王的儿子。因为,桑启大王宽厚仁爱,美菡娘娘美丽无双,他们是世上最优秀的。他们的儿子也一定非凡夫俗子。除此之外,不准我嫁给别个。”
……
天啊,文萱实实在在被这句话震住了。
“那你快打消这个念头吧,我听说桑启大王的儿子已经死了。”文萱没想到香栀会讲出这样的话,急急说道。
“你怎么诅咒他?你真是死不足惜,你心太恶毒。”香栀也急起来。
“我讲的是真的,他已经溺水淹死了。快让你父王改变初衷,为你另择佳婿吧。”
“不是给你讲了吗?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啦。”
“唉……”文萱重重一声叹息,感觉很滑稽又很可笑。
“只会叹气,烦死了,你以为我说你的叹息声好听,你就叹息个没完了?傻子,我是挖苦你呢。你在这叹息吧,我不想理你了。”
树叶刷啦响过,香栀又走了。月亮依然在那天上照着,留下文萱等待蜘蛛的到来。
香栀取了一盏灯笼,慢慢行在一条曲折的林间小径。月亮从树间筛下一点点细碎的影子,虽已近午夜,树族大都安歇了,但香栀并不害怕。他知道周围都有士兵把守,鬼魅是不敢来的。她从小在林中长大,跟随铁木樗陶醉在林间万物的音乐里,在许多个早晨、傍晚、阴天、雨天……于树下聆听鸟鸣,积年累月,某一天突然开了窍,把那些让她着迷的鸟语都听得懂了。
她从小被铁木樗和铜木桢视如掌上明珠,受尽了呵护,是被树族娇养大的。她其实又生活在最深的寂寞里,但她并不晓得这一点,她始终是欢快的,不会做多愁善感状。她从不记得娘的样子。在她的生活里,铁木樗那美妙的琴声便是娘的爱抚,让她感觉心灵的充实和慰藉。
她的心灵进入了鸟的世界,只是她缺了一对翅膀。
她渴望飞向蓝天,看一看树族之外的天地是个什么样子。
她慢慢向树木深处走,渐渐听到一种细碎的生响。她把灯笼举过头顶,向上观看,只见在一棵大松树的枝叶间,有一只怪物缓缓爬过来。这怪物身体上有密密的绒毛,有着黑黄间隔的斑纹,八条带着绒毛的长腿向四面八方伸开来,足有一米多长,相貌极丑。这片森林中,像这样的怪物还隐藏着许多。香栀嘴中发出一种“嗞嗞”的声响,眼见其它树上也有了动静,几个怪物都伸着腿移过来。
这是森林中一种巨型毛蜘蛛,食量很大,几个毛蜘蛛能在转瞬间把一头小狼吃掉。他们一旦落在小狼身上,把毒素注入小狼身体,小狼被麻醉倒地,毛蜘蛛便把小狼分食。
她真要让那已饿了三个月的毛蜘蛛把“傻子”吃掉吗?
那傻子只是有点傻而已,当作她的宠物,倒也并不十分讨厌。但他实在不该诅咒她的未婚夫。不过,那桑启的儿子长什么样子呢?是不是也是傻乎乎的呢?
……
就在此时,紫藤琴的琴音依稀传来,初听时美妙奇绝,静下心再听时,又觉寒凉刺骨,杀气袭人。这种变化,让香栀一惊,她迅速向神木殿行去。
这琴声也让文萱心头凭添了一丝忧惧。
在神木殿,烟雾袅袅,空气中弥漫着炭火的香味。卜师紫兰枫正细看一块烧裂的龟壳。余烬把他的大袖子烫了几个洞。铜木桢和铁木樗正在等候他占卜的结果。
“怎么样?来者是何来历?”铁木樗倚琴而坐。
“来者应该是有求于我们,是友,不是敌。不过,从这卦相上看,又不是和气之相。”紫兰枫把那块龟壳塞到衣袖中,“我们应该先以对待朋友的礼节对待他,再相机行事,先备好酒筵吧。”
神木殿立即忙碌起来。大家都华服着身,树族的服装是最漂亮的,并以能赠送各族美丽的服装而自豪。他们摆出了最好的果子酒招待远方的来客。鼓琴的,吹箫的,敲树皮鼓的各色乐师满满列在两边。
来客在树族士兵的迎候下进来,原来,是水族成员,约有二十几个,抬着贵重的礼物献给铜木桢和铁木樗。为首的臂伤未愈的男子正是赤炎。赤炎那次在文萱逃跑时没能认出长大的文萱来,后来才知那个执斧者便是文萱,因此他向赤茇哭诉,说是在拦劫文萱时被文萱砍伤了胳膊。赤茇便提拔他为贴身侍从,可随便出入赤茇府。
赤炎给铜木桢和铁木樗施过礼,说道:“我代表水族此次前来,有三件事要告诉大王。第一件事,我们水族已经把人类的孽种赶出了水族,因此,各族不应再与水族为敌。水族现在是各族的朋友,愿与各族友好相处,并希望各族严格把住入境的各个路口,看到那个人类的孽种一定要斩草除根,为这个世界谋和平。这个人的特征是手执一枚非常厉害的石斧。请族长留意。”
铜木桢和铁木樗心下都是一惊,想到那个曾遭遇到的执斧者,不由对看一眼,马上明白了。他们不但不觉那人可恶,反倒暗赞真是少见的英才。铜木桢一笑说道“恭喜水族重获和平,这是水族之幸,也是我树族之幸,我们树族希望水族繁荣安乐。”
“多谢了。第二件事,我们水族由于桑启大王已经去世,现在是新王小蓉和大首领赤茇共同管理水族事务,希望各族继续与水族保持不变的友谊。”
“久闻桑启大王之女小蓉聪明伶俐,她一定能给水族带来好运,天佑水族得此英明的新大王。不过,我听说桑启大王是有一个儿子的,为什么不立桑启大王的儿子为王,而要立他的女儿呢?”铁木樗问道。
“我们桑启大王的儿子已经夭折了。而他的小女小蓉英明睿智,堪为我族领袖,受我族百姓拥护和爱戴,因此才立小蓉为王。”
“噢,原来如此。”听了赤炎的话,铁木樗轻轻点一点头。
“第三件事,我们大首领赤茇,相貌英伟,新练就了绝阴剑,盖世无双,没有敌手,可惜至今没有婚配。欣闻大王之女香栀貌美如花,希望与贵大王之女香栀永结百年之好。还请大王应允。”
“这……”铜木桢听罢此言,不由得又与铁木樗相视一下,首先为赤茇练了绝阴剑而感觉不爽。因为,绝阴剑是只可保存而不能练习的,这是各族都默认的约定。因水族多年来的良好声誉,绝阴剑才在各族的许可下保存在水族。赤茇怎么可以擅自练习绝阴剑呢?因此,只这一点,便让铁木樗和铜木桢对赤茇心生不快。感觉赤茇肯定有不可言说的目的。接下来又听到赤茇看中了他们的宝贝女儿香栀,更是一阵反感。赤茇只是水族一个大首领,并且素闻他骄横跋扈,缺少教养,他怎么配娶香栀呢?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铜木桢脸一肃,快言道:“这点我们不能答应。我们香栀年龄尚幼,且她生性顽劣,怕不适合赤茇大首领,还请代我树族向大首领致歉。”
“香栀年已十五,不能算是尚幼,且我们大首领喜欢她天真活泼。我们已备齐了迎娶香栀的各种礼品,还请大王允诺并笑纳。”
“迎娶?是做梦吗?谁答应过你们了吗?可笑!”铜木桢火气上来了。
紫兰枫赶紧插话:“族长息怒,以客为尊。”
铜木桢轻哼一声:“这不是逼婚吗?赤茇大首领练了绝阴剑,连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了吗?婚姻乃双方之事,您还是请回去告诉赤茇大首领吧。我树族是看在桑启大王的面上与水族结好。如果桑启大王有男儿,不管丑俊,不管聪明还是傻笨,我都愿意把香栀给他。除此之外,我们香栀愿意永居树族,绝不出嫁。”铜木桢怒火中烧,他不能容忍赤茇要娶香栀的想法,恨屋及乌,也觉赤炎嘴脸可恶,竟然冷声道:“送客!”。
赤炎的脸色一变,他没想到铜木桢竟要轰他走,忍了难堪,继续解释道:“铜木大王,我们只是传达我们大首领的话,并无得罪贵族长之意。恕我直言,我们大首领可是为天下的安宁着想,如果你我两族联姻,还有谁敢欺负我们?婚姻事小,我们两族百姓的安宁事大呀,请您三思。”
铁木樗站起来:“我们香栀既然不能嫁给桑启大王的儿子,这实是我们香栀的不幸。她今后要永居树族,不会出嫁了,你们就不要再费心思了。大家请喝茶,不要为此事伤了和气。”铁木樗与铜木桢看法相同,赤茇无德无貌,怎么能与他的女儿相提并论?赤茇竟提出娶他的女儿,这实在是小看他树族了。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久留。不过,我们赤茇大首领说,他会亲自来的。告辞。”赤炎撂下这句话,不欢而去。也不知他说的那赤茇要亲自来的话是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