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处置这兽未眠?”黄茉瞧了瞧躺在地上的兽未眠问道。
“把他关起来,给他疗好伤。由小芙和黄茉看守。”
“娘娘,还是给他个了断吧。留着是个祸患。”黄茉说。
“让他死太容易了,还是先关起来,留着大王回来再处置吧。”
“尊命。”
“你们都去吧。”
美菡娘娘显得有些疲惫。这个地方叫万泉谷,她和水族妇幼顺利地从秘道来到了这几年前准备好的安身之所。这里地势隐蔽,而泉水丰富,非常适合水族居住,外族也轻易寻不到这里。但是,桑启已经几天没有消息了。如果他还活着,他应该早到了这里来汇合,除非他遇到不测……美菡娘娘心如刀绞,彻夜难眠。但她把慌乱埋藏在心里。
“娘娘,兽未眠还没死,我看,或许,……我是说如果……如果桑启大王被他们抓住了,我们还可以用兽未眠来交换。”赤茇不知何时又转身回来了。他不敢看美菡的眼睛。他身为各部首领中的老大,没能与大王共患难,而是把大王置于死地不顾,自己全身逃回来,实觉得无地自容。
“你觉得大王会成为俘虏吗?”美菡娘娘轻叹一声,“他只有死。如果遇到险境,他是宁可选择死的。他怎么会成为俘虏呢?”
赤茇点点头,无言以对。
“娘娘,我想向娘娘请求一件事。”
“什么事?”
“当今水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敌强我弱,大王又不在,我们七位首领的力量加起来,也不足以抵御兽猗。我想向娘娘讨那本《绝阴剑谱》。若能练成绝阴剑,我想,打败兽猗不难。”
听到赤茇提起那本《绝阴剑谱》,美菡心中一激灵,但她表面看起来是平静的。那本剑谱,从远古时代传下来,曲曲折折到了水族。在这流传的过程中,谁都没练习过。任何一任收藏者都谨守古训,只是保存而不练习。唯独赤茇不同,桑启在时,他就曾明里暗里讨过这本剑谱,但桑启从没答应过他。今天,他又提出来,而桑启不在,她该如何回答他?
“那绝阴剑虽是兽族的克星,可是,大王在时,大王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不曾练过其中的功夫,甚至连看看都没有过。因为,练此剑可改变心性,变得嗜血如命。大王恐练得此剑会滥杀无辜,所以自己不练,也不让你们练。因此,我不能把这剑谱交给你。”
“娘娘,心性不是靠练了哪种剑法而改变的,善恶在心里,不在剑上。水族有难,而百族都归于兽族旗下,没谁能帮助我们,我们必须自救。我赤茇练此剑也不是出于自己功力精进的目的,而是为了水族的前途命运来练,本着善的目的来练,如何能成为喜杀嗜血的畜牲呢?请娘娘三思。”
“这——”美菡沉吟。
“娘娘,如果赤茇因练此剑而变了心性,请娘娘立即杀了赤茇,赤茇死而无憾。请体谅赤茇为了水族的一片忠心。”
“这件事还是容我再考虑,也请你三思一下,我们大家都要慎重。”美菡娘娘看赤茇势在必得的样子,她的忧心更加重了。
美菡实在没想到赤茇会在这个时刻来讨要那《绝阴剑谱》,她望着赤茇慢慢转身离去的背影,限入了久久的沉思。给他吗?还是不给?桑启在哪里?水族的明天在哪里?在这危急时刻,一切都在她的一点一滴的决策上。她该相信谁,不该相信谁,都关乎水族命运。
而她的决策,必须都正确,只有一步不错,或可保住水族度过这次存亡的难关。
“桑启,如果我们心息相通,请你在那不可知的地方告诉我,我该怎么做?那剑谱,可是传了不知多少年才传到了我们这儿,祖训可违吗?赤茇可违吗?怎么办?”
……
美菡娘娘不仅仅了解各种花草的药性,还通晓大荒山上各种石头的属性。她指点百姓建了各种宜居的屋室。也让石匠在万泉谷依山而建了各种石屋,供水族首领们休息、调养、练功等。
小蓉被关在一间白色的石室,这种石头被称为冰石,性寒。冰凉的石凳石床。即使小蓉有再大的火气,也会被这白色的冰石吸蚀殆尽。在这屋内,只感觉心寒气冷,但会使头脑清静而专注。
小芙每三天准时来给她送饭。
大青有化石为土的功夫,有时会从床底下的石头里钻出来给她解闷。但她现在对大青完全失去了兴趣。也很讨厌大青的聒噪,便把它赶走了。
小蓉告诉小芙:“姐姐,你可要照顾好文萱啊,我不在,你不要让赤茇欺负文萱。你不要总是那么好性儿,不要怕赤茇,越怕他,他越狂妄。这水族要盛不下他了。”
“当然,我会看好文萱的。不过,娘在,我一切听娘的。如今,娘让赤茇和橙云指点文萱练功。估计文萱要吃苦了。”
“娘干吗非让赤茇来指点文萱呢?”小蓉感觉美菡的决定不可理解。这不明摆着拿文萱这鸡蛋往赤茇那石头上碰吗?难道,娘不喜欢文萱了吗?
“这是娘的意思,我也弄不懂。”小芙垂下头。
“我看娘近来糊涂了,爹不在,她便乱了方寸。姐姐,你可不要糊涂啊,你一定要照顾好文萱,不要让他吃亏啊。”小蓉叮嘱小芙。小蓉的眼前晃过赤茇暴打文萱的场面,虽是想象,却仿佛一切就要发生了。
“我知道了。你先歇着吧,我求娘早日把你放出来,我先走了。娘还有许多草药需要我去煮,许多百姓生病了,得救他们。”小芙说着便抬起身。
小蓉缠着小芙:“姐姐呀,陪我多待一会儿吧。”
“娘有命令,不能在这儿久待。”
“你怎么那么听娘的话?”小蓉生气了。
“她是我们的娘呀,爹又不在,我们不能让娘生气,所以,小蓉,你以后也要尽量听娘的话。”
“要走就走好了,干脆以后连饭也不要送了,我饿死算了。”
“妹妹,你这样,娘要伤心了,娘也是不得已呀。”
“你快走吧,少在这儿啰嗦。我听你说这样的话就烦。”
小芙轻轻把石门关上。她知道小蓉的脾气,所以并不生气。小蓉趴在门上听姐姐脚步声远了,顿时没了精神,看着那一小盘素餐,伤心至极,想像着要是爹回来了多好,可以处罚赤茇,打他二百棍子。也不知父王现在怎么样了,万一……要是父王……她不敢想下去,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哭了一会儿,她又想到了兽未眠,不知母亲要如何处置他,他的白绫那么狠毒,竟然想缠死她,真该让他死了的好。左想右想,当前最关键的还是要把功夫练好,如果能成为天下无敌,谁都不会再欺负她们了。想到此,她又想到了她那把如意刀也不知落到了谁的手上,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回来。如果把那如意刀继续炼下去,定能成为一件非常厉害的兵器。可惜呀。如果再重新炼就一把如意刀呢?当今情势危急,哪容她那么多时间。还是必须找到她那把旧的刀子。
她静了静心,微合双目,盘腿打坐,扫除心头一切杂念,只暗念呼唤那把刀子的咒语,如果那把刀子的灵性还在,定能有所感知,她念了千遍,却什么也没感觉到。
她想,自己的如意刀竟然还比不上兽未眠那臭小子的三尺白绫,心中不免妒恨,等出去后,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她在石屋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眼前都是大石头。她就只好又盘腿打坐,往那把思想中的如意刀上灌注精神和魔力。她想,哪怕隔了千万里,她的魔力也会穿越了时空,附在那把刀子上。这样,等她找到了那把刀子,它的力量就会比以前更强了。她不能因为被关起来而浪费宝贵的时间。于是,她连饭也懒得吃了,只是炼她想像中那把刀子。过了几天,她倒喜欢起这石室来,在这里,她是那么专注。这屋里的每个石器都好像有了感应,在默默地支持她,帮她增长了力量。那把刀子仿佛就在眼前,并不遥远,有时,她竟能看到它,也不知是不是幻觉。
这期间,文萱正在山崖下一片开阔地练那把石斧。斧片在阳光下煜煜生辉,这石斧是大荒山上一块天然的斧形大黑石。他力量薄弱,举起那把石斧来很吃力,就像一只螳螂举起一把菜刀一样艰难。他也有些后悔选了这件兵器,他站在太阳底下,汗水从脑门摔到地上,他咬紧牙关,举着那石斧。橙芸问他:“文萱,这叫练得哪门功夫?”
“我首先得练力量。你看,兽族成员都是很有力量的,有了力量,再练招数,橙师傅你别急,我一定练出打败兽猗的功夫。”
“如果要练力量,山上有的是大石头,你举大石头好了,为什么非得举这石斧呢?”橙云看着文萱,觉得这孩子实在是有些蠢。
“我这样的目的是为了让我的手认识这把石斧,让他们彼此产生感觉,将来用着这石斧才得心应手。”
“你瞧他,小小年纪,油嘴滑舌。”赤茇愤愤地说。
橙芸并未理会,继续劝导文萱:“我们水族都是使剑的,我们的剑术是其他各族没法比的。而我们都对练斧头不懂,没谁能指点你,你的招数从何而来呢?”
“如果我学剑,我资质比谁都笨,无法超越你们和父王。既然没法超越你们,我们仍然打不过兽猗。凡兵器的招数都是使用者创出来的,我会自成一套,这样一来,既没谁教,也便没谁能破解我的招数。岂不就天下无敌了?”
“天下无敌?哼!我看你就成天下第一无知了吧。我们水族,还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呢。既然你愿意举,你举吧,没我的命令,你不许停下来。”赤茇吼着。
“赤兄,你不要和小孩子较劲。”橙云劝道。
其实,橙云觉得文萱今天的言语很奇特。在他眼里,文萱一直是个柔弱的小男孩儿,娇气,胆怯。怎么今天却能说出这样志气凛然的话来?好像一下子长了几岁。难道磨难会使一个人的心智快速成长吗?他还以为文萱一辈子也说不出一句硬气话呢。橙云很细心地看了看文萱,见他嘴角眉梢竟然带了一种不屈,这是他从没在文萱身上见过的。他暗自诧异。
“我不会和一个小孩子较劲。但他不只是小孩子,他更重要的是咱们水族将来的继承者,他的方向就代表我们水族的发展方向。你看他的前途在哪儿?我们水族真是没落了。”
“文萱,你还是练剑吧,你可以把我们水族的剑术发扬光大,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样,我们水族就不会有谁敢小看了。”橙云鼓励文萱。
“不,橙师傅,我想有我自己的东西。就像小蓉一样,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一定要把这石斧练得出神入化。”
“小蓉的如意刀小巧玲珑,与我们用的剑有相通的地方,是贯穿了我们七兄妹的剑术在里面的。你这石斧,我想,打起仗来,砍不到别人,没准倒把你自己砸倒了。”
“橙师傅,你太小看我了。我要练功了,练功不可多言语,我要集中心力了,你也练功吧。”文萱继续举着那石斧,一点不松懈。
“你看,他倒嫌你烦了。走,咱俩到那树荫下歇着去。文萱,你练就像个练的,不许偷懒,有我的命令才能停下来。”赤茇一脸的阴郁。
“知道了。”文萱答得很干脆。
赤茇和橙芸远离了文萱。
“你说,我们水族养这小灾星有什么意义?”
“赤兄,你如果不喜欢他,请你也不要伤害他。他毕竟是桑启大王和美菡娘娘的最爱。他们甚至疼这孩子超过了小芙和小蓉。”
“你想哪去了,尽管我讨厌他,我决不会动他一个手指头。只是,我觉得大王想让他继承王位的想法太怪异。我们水族英才济济,哪个不比他强?况且,最关键的是他又不是水族。”
“我们大王没有男儿,赤兄考虑如果不立文萱,那么立谁更合适呢?”
“这个……我心中是有一个更为合适的选择,只是,我现在没必要说出来。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赤兄认为,什么时候时机就成熟了呢?”
“很难说,也许我的计划只能胎死腹中了。但是,这样下去,实在不甘心啊。”
“现在,大王不在,赤兄才是保护水族的真正首领。”
“橙弟差矣,我是非常尊敬美菡娘娘的,一切行动,都应听美菡娘娘的才对。”
“赤兄是对我不信任,因此不能推心置腑了。”
“实在不是不信任橙弟,我赤茇做事一向不喜欢装神弄鬼,有什么说什么,想到哪做到哪。实在是这件事关系重大,我还没决心这么做。”
“赤兄所练绝阴剑现在到什么火候了?”
“也就练到一二成功力,却再也不能突破了,难啊。”
“我们几个大首领中,唯赤兄资质高,希望赤兄练成神功,救水族于危难。”
“尽力尽心而已。如果不是为了解这次危难,我断不要练这门功夫,个中苦恼,非橙弟所能明了,我们就不说这个了。”
……
文萱像所有水族孩子一样赤着脚,他的腰间只围了一片葛巾,上面有小芙给他绣的一朵小荷花。他对自己是美菡娘娘和桑启的小儿子深信不疑,但他在生活中却时时感到尴尬:他在水中显得太重笨,没有水族成员的飘逸自如,在地面上也没有水族天生的灵异和悟性。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感到这种差异的明显,他恨自己怎么生得这样笨。虽然他练功多年而无长进,桑启父王却偏把他当成了水族王位的继承者,他对此也想不通。这次水族遭难,许多水族百姓看他的眼神不再像以往那般亲切,而是多了距离和冷漠,他也不知这是为什么。他反复地问自己:我到底是不是娘生的?我到底是不是人类?虽然美菡跟他解释过,但这个想法还是在他心头扎了刺,他在暗夜里独自哭了好久,一夜之间心理成熟了许多。他想,大概是水族百姓们嫌他无用吧。他一定要努力练一门绝世功夫,打败兽猗。他用他纤细的胳膊,举着石斧,在烈日的灸烤下,像一块倔强的石头,又像要一斧劈碎太阳。橙云师傅让他停下来,赤茇师傅让他继续练,他一声不吭地继续着。
“这小畜牲,以前没脾没性的,怎么突然像驴一样倔了?”赤茇气愤地说。
“也许,经过这些事,他对生存有了更深的领悟吧。”橙云看着文萱练功的一股狠劲,也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