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你不值得为这种废物发火,让他自生自灭吧,嗯,就是这样,眼不见心不烦。
等第二次他拿着留级申请书来拜访你的时候你面无表情地在那里签上了名字。
你想你不值得发这么大的火。
直到你发现班上平均分降低了2点。
你为其他的无辜同学“声讨”这颗“老鼠屎”。
等你大发雷霆之后,你的学生们鸦雀无声。
在我出去之后,老哥随后也从书法社里面走了出来,把门关上,他接下来要去跟学校领导协商他的留级班级。到了第二天,他就没事干了,等待批复而已,就跟书法社刚成立时那样。早上,书法社的门又被打开,老哥悠闲地走进他的桃花源;到了放学时间,他再把门一关,然后就与我一同集合回家。这扇锈门一开一关,一天就过去了。
开门关门,他打扫卫生。
开门。中午考完试我走了进来。
我看着他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上的毛笔,秋毫之色黄淡如叶,秋毫之末尾尖如针。
“A?B?C?D?E?F?G?H?”我看着他难辨的字迹一字一顿,“I?J?K?L?M?N?O?P?”
他叫我别这么专心地看他,他怪不好意思的。
“你是在念诗么?”他龇着牙齿,嘴角发出声音。
“只是好奇。DON'TMIND.”我说。
他继续写字。Q;R;S;T...
他在练习英文书法,我想起了政治老师说的“与世界接轨”。
接下来是1;2;3;4……
他好似在做书法实验,他似乎并不满足于用毛笔来书写汉字。
关门,宁静致远。
在期末考完试之后,大家再补一周的课,低年级的就放假了;再补一周,高年级的就也放假了。
在书法社里,他弓着身子在讲桌里翻捣东西,我记得右边的柜子那里装的全是“作品”,严格点讲其实全是书法草稿,有些看起来甚至连草稿都不像。古今中外。
浑兮其若浊孰能浊以之他把看起来他觉得不错的“作品”一一挑了出来,放在桌子上。一个一个地轻轻卷成小轴。从裤兜里拿出了个小本子给作品一个一个编号登记,信-4-80-1160;怖-4-80-1160;疎-4-80-1160;道经十五-4-4-100800……他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进了一个塑料大箱子。
“十五乘以四十一是多少?”他问我。
“615。”
他叫我去银行取1230元然后去纸街找他。他边说B级安排边搬着箱子出去了。
即使现在是周末,学校也是不准随便出入的,现在是学校里高年级补习的时间,不过我们有“应急通道”。别相信你同学或者年级上口口相传的那个位置,那只会让你得个处分。
我迅速地跑到了离我们学校最近的中国银行的ATM面前,马上取掉了我们的生活卡上的1300块,之后火速跑到了纸街街口,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是在南边街口还是北边。
他说的街是指街口,现在我站在南边街口,这里没有他的身影,街对面也没有。雷厉风行。
我在北边的街口找到了他。
他带我往街中走,接着走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接着走进荒寂的乡间小林,接着走到一个被旧围墙围着的院子外面。然后是大开着的正门。力書院。门口的匾额上从右到左写着。
“我们这是要干嘛?”我问。
“裱字。”他说。
我们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和一座堂屋。中堂上方没有挂匾,中堂里面很整齐地摆放着一些非常古朴的旧朝风格檀木桌椅,再里面是一展屏风。几个看起来约莫十来岁的娃儿在堂外的院子里练习书法,一个看起来像师傅的老头在一旁指点。这围墙里面看起来干净得与外面并不相称。
“有何贵干?”那老先生对进来的我们说。
“请先生裱字。”老哥说着把箱子卸了下来。
“放那边吧。有多少幅?”
“41幅。”老哥说。
我们花了一天在力书院里等那老先生把字裱好。每幅20,我们一手交钱一手拿货。
回去的路上,我们抬着这满箱子的字卷。
“800,你可真舍得花钱。”我好奇又惋惜地说。
“加上保安那边的应酬,差不多是1400。”他转了转眼珠子,“我找了几个同学给我投资,我们暂时不用支出一分钱。”
“你哪来这么大的信用额度?”我问。
“我是个讲信用的班干部。这点信誉只是应该的。”他说。
在宣纸上挥文洒墨然后再把它们揉成一团扔掉,这样的消耗我们并不能持续太久,贵是一码事,享受和浪费又是另外一码事。
这里是我在学校的寂静角落摆下的地摊。老哥给学校领导的说法是书法鉴赏会。在他申请留级时顺便交上去的,四天后两样一起批下来了。校方说只能在中午放学后搞。不用惊讶老哥的计划,你该惊讶校长先生的效率。
我对那个问价的学生说:“20块,学生价。”
那个戴着眼镜的同学摇了摇头,示意我再便宜一点。
我说:“那好,送给你,但是你要给我看你的学生证。”
他拿走了那张“替天行道”,他告诉我但是他更喜欢“天行健”那句。我告诉他那种句子我们从来都没写过。
我给他来了个龇牙咧嘴的虎式笑容。这就是我完成的第一笔赔本买卖。不过我想也许BUSINESSMAN现在的生意兴许能进行得如火如荼。
他在水巷子里席地卖字。那是依附于市中心附近的一条小巷,因为隐蔽所以清静。水巷子总共不过两米多宽,老哥的箱子就占了将近四成。这条笔直的羊肠窄巷来来往往的人并不是太多,但好处是每个来往的人都会往他那地方看。
我们用那一把在家里找到的大伞来遮阴,它大得能遮住整个“铺子”——也就是地上摆放着的他的大箱子,箱子上面铺了一层垫子,垫子上整齐地摆着一幅幅被裱好了的字。看起来还是有那么一点文人骚客喜欢的味道。
时不时会有生意上门。
“这幅多少钱?”一位老先生指着“敬-4-80-1160”说道。
“160块。”商人说。
“这么贵?”老先生笑道。
“那您说多少?老先生?”
“20。”老先生说。
“成交。”商人说。
……
“这幅多少钱?”一个中年男人指着“信-4-80-1160”说道。
“160块。”商人说。
“这么贵?”中年男人说。
“那您说多少?先生?”
“这字就值100。”中年男人说。
“那你就应该努力觉得它值160了。”
“为什么?”
“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为什么?”
“恕我冒昧。”
“请讲。”
“你为什么要买?”
他没听懂,就走了。
交易失败。孤掌难鸣。
“这怎么卖?”一个年轻人好奇地看着这些书法。
“你指哪个?”商人问。
年轻人转了个眼睛说:“箱子。”
“非卖品。”
“为什么?”“舍不得卖。”商人说。
年轻人笑了笑,说:“那这些字呢?”
“998。”
“这么贵?”
“嗯。”
年轻人驻足半天,说:“没有我想要的,算了。”
“嗯。”
巷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与那边的恶劣行情相比,在学校要里好卖得多。因为我手上的20幅已经全部卖出去了。除了一幅赠送的,其他的都以20块的包装价格出售。
“学生每幅20块,”分头行动之前他说,“记得登记他们的学生证。”
我说那你呢。
“学生每幅20,其他的按价格来。”
“什么价格?”
“算出来的价格啊。”他说。
“怎么算的?”
“根号EXPECTATION乘以L乘以X。L是字平均长度,X是字数。”他说。
你在说什么?
“EXPECTATION是期望值,用E来代替。”他说。
你在说什么?
“我设的是4。”他说。价格P=E*L*X。
有什么用?
“定价。”他说。
“……”我看着他。
开门关门。
第一天我们的利润是-20块钱。
是的,但我们卖出去了22副,这意味着学校那边缺货了。
我们并没有署上名字,什么六如居士啊,什么雪松道人啊之类的响亮名号。没有,所以它们只是草稿而已。
那些未署名的字,谁也不会在乎是谁写的。问题回到了它本身身上,它值多少?
解:价格P=E*L*X。
这只是个定义而已。
开门关门。
“你不能拿回去。”他说。在我想拿一些没卖出去的字挂到墙上作装饰的时候他拦住了我。
“你想拿回去挂着。”
对。
“你得先裱它。”
对。
“你得花自己的钱。”
当然。
“你得花自己挣的钱。”
……
20÷-20=-1
“那样才有意义。”他说。
“自己的字自己却没钱裱。”他说,“那和自己说的话却没能力做到一样。”
“我是这个意思。”他看着面无表情的我补充道。
意思是在第一桶金来到之前我们连自己的作品都裱不起。
等等,那那一副题字呢。
“那是给别人看的。”他说,“不是给自己看的。”
这叫一社两制。
开门关门。考试结束,学校开始组织我的年级进行大家喜闻乐见的补课。开、开、开、开、开、开、开门关门。我就放假了。
如果谁要加价,他就降价;如果谁要讲价,他就抬价;如果是学生,他就不收利润。这是他所谓的原则。别问他,他总有理由。
但价格还是受市场影响的。那莫名其妙的计算公式也不过是他一时兴起发明的。经不起科学推敲的东西是不长久的。他意识到了什么,开始研究价格与销量与正态分布的关系。他说只要研究出来就方便定价了。你愿意买,我愿意卖。他要找的就是那个点。行话叫EQUILIBRIUM。
我说你一天就看这些。
他谦虚地说是的,不“误”正业。
即使放假了,我们也照常去学校。现在学校里没了那些吵吵闹闹的学生,简直变成了圣地,话说回来,只能上学的学校又对于老哥来说太没趣了。
在这样的清闲寒假里,学校显得如此风雅。
但是学校的规矩可没那么友好。学校重地,生人勿入。不过好在老哥已经跟门卫打好了“招呼”。
之前老哥只是偶尔会发一根烟给他们抽,在他们精神疲惫无所事事的时候,只想来一根来提提神,缓解一下无聊生活带来的乏力感。他们会花上一些钱来买烟抽,但他们的薪水太微薄了,至少在这方面来说是这样。所以他们的烟永远都不够抽,只要他们还站在这个位置上。
直到最近老哥加了一些量变,比如一次递过去一包烟。于是他们就能让我们随意出入那一道门了,在监控看不见的某个位置。后来我们又给了一些小钱,作为让协议长期生效的一点点小小的补偿。
“这是应该的。”他和门卫们心领神会地笑道。
都是应该的,保卫科的人们也这么说。
一校两制。
大家都认为理所当然,EQUILIBRIUM。
“你谈拢了保安?”我问他。
“两天的时间还有些烟和劳务费,”他吐出的灰白烟雾被他说话的气流击穿了一个空洞,“准确地说是。”
“我们为什么放假了还要来这里呢?”我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