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对我来说放不放假有什么区别?”他平静地说道。
“没有。”
“而且我还有事没做完。所以没空放假。”他停顿了一下,反问我,“这么说你已经规划好假期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来这里?”
“不知道。”
他宁愿花两天和钱回这里来。
“代价嘛。”他说,“我是个商人。”
这是他放假的代价。
用三个四字词语来表达你现在的感受。
心浮气躁,心平气和,心浮气躁。
我站在书法社里,努力把现在当做平常,不要关心大后天的除夕,不要关心寒假作业,不要关心开学。
“无常”,我写着。
“天命”,他写道。
开门关门。
没过几天老哥开始逐渐减少写字,天天坐在窗边研究他的正态分布。
没过几天他直接抱起一大堆资料去水巷子研究去了。那样可以边卖边学。
“吃饭的时候回家,其他的时间自己安排。”他吩咐我。
他不让我去卖字是因为他没找出另一个像水巷子这么适合卖字的地点。地方要小,位置要隐蔽,人流要合适,要躲避城管,要当心流氓。这么一来,我的假期又回来了。我无事可干的名为假期的时间段。而我却丝毫没有高兴起来,哪怕一丁点儿。我想起我这么多年来的无所事事的假期。每次自以为充实满足的假期,每次都那样碌碌无为地过去了。而每次放假之前我又会莫名其妙地期待着,觉得不把它浪费掉就可惜了。当你发现自己有多么不可理喻的时候你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看自己。无所事事,碌碌无为,无所事事。不久之后老哥又告诉我他之前定价失败的主要原因是他没学过微积分和回归分析。我说他至少证明了没进大学不容易卖字。
但是他还想出了其他方法,比如把一队随机数代进E里,然后根据销量比较哪些最好卖。这本来才是那道题正确解答顺序,而他现在才发现他把推导顺序搞错了,而这时候东西已经卖完了。亡羊补牢,再接再厉,屡败屡战。就这样在寒假结束后他莫名其妙地搞定了基础微积分和回归分析。他的定价公式也正式出炉:3P=**X。
“但这当然不是非常准确。”他说,“毕竟样本容量才41。”
话是这么说,但自推出公式之后,这个学期开学后的一个多月下来我们挣了一千九百多块。
不要招惹你的同班同学。不要招惹和你有三级关系以下的人。不能愤怒,不能失去理智,不能伤害你所爱的人。不能嫉妒,不能夺人所爱,不能伤害你所爱的人。
不能自大,不能轻视敌人,不能伤害你所爱的人。
新学期,一派旧气象。我的周而复始的假日,我的口舌干燥的冬天和疱疹病毒就那样过去了。
时光匆匆,追悔莫及,追悔莫及。
老哥的同学们现在都以为他转学了。不是留级,不是辍学,不是肄业。是转学,
他的同学们从班主任的一句话“他不会再在这个地方读书了”推导出来的。
我坐在教室,讲台上老师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趴在桌子上,死盯着老哥当年已经跟我讨论过的课文,无聊得要死。我看着我的老师,送给了他一个龇牙咧嘴的微笑。
舍本逐末的意思就是拿思考的时间来翻译文言文。
多言数穷。
即使这个学期不用上学,老哥也每天来学校,书法社就是他新的根据地。对他来说学校跟学习已经没有关系了。
而我只是在教室里坐立不安的发狂的学生。近期来,我不自觉地拿自己跟老哥对比,发现他已经成了我的望尘莫及。就连在假期中学习这种疯狂的事他都干得出来,我开始思考那些同学们为什么还要去补习班。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那个声音开始靠近。
由于上课,我现在很少去书法社。
我一直都有很多事要忙,以至于时常会担心自己会忘记自己做过些什么,于是我就把我能想起来的做过的事都一一写进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最后我发现我在做的不过就只有“吃饭”、“睡觉”、“上课”和“走路”而已。有句话这么说,
你在搞什么鸡毛。这样的错觉真的很可怕。也许生活中的忙碌和生活的复杂程度没有关系。
这个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很停顿。
教室如常,老师在台上念叨,台下的同学们津津有味,我也饶有兴致地分起神来。
不要看我,我已经看过《蒹葭》了。
坐在教室里我有意无意地看着看着我的老师,不住地掩饰我想掩饰在坐我前面的同学的背后的本子。
不要看我,我心想。坐在我后面的后面的同学他正在玩掌机。
教室里很快安静了下来。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不要看我,去看看坐在后排的那些假装看书却在睡觉的同学们。我这么想着。
看着看着我的老师。
前两天王比利告诉我他发明的最佳睡觉方式只是坐在一个高大的同学旁边。他说那是一种神奇的心理作用。跟你对比起来,旁边比你块头大的同学更容易吸引住老师的眼球,于是你被老师选择性忽视了。哦其实那无所谓,你的不学无术本就与老师毫无关系。
人们只看见表面那些东西,什么狗屁内在都被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隔开了。这是自以为是的功劳,所有人都互相排斥。所以大家都不在乎到底是谁的更真实,而只关心表面上你能做出一副什么模样。
去看看睡觉的王比利吧,他正在“姚明”旁边梦游仙境。哦求你了老师,不要看我。
老师,看那边吧,你的学生们在做数学作业。
老师叫我起来,然后走到我面前看我在干什么,他让我老实交代,于是我只有把手上的本子交给了他。
“二月二十五。零至七,睡觉;七至八,吃饭,走路;八至十二,上课;十二至十三,走路,吃饭;十三至十四,睡觉;十四至十七,上课;十七至十九,吃饭;十九至二十四,看书。”老师大声念着。“二月二十六。零至七,睡觉;七至八,吃饭,走路;八至十二,上课;十二至十三,走路,吃饭;十三至十四,睡觉;十四至十七,上课;十七至十九,吃饭;十九至二十四,看书。”老师大声念着。
大家小声窃笑。等没有声音了老师继续念。
“二月二十七。零至七,睡觉;七至八,吃饭,走路;八至十二,上课;十二至十三,走路,吃饭;十三至十四,睡觉;十四至十七,上课;十七至十九,吃饭;十九至二十四,看书。”老师大声念着。
然后大家笑不出来了。再而衰,三而竭。老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至始至终我在数有几个人没笑,除开正在睡觉的王比利。结果发现班上有二十来个家伙跟我一样。然后我笑了。
你故意不去看老师,他就会注意你,你故意假装在做小动作,他就会点你名,你手上拿着什么,他就会来把玩一下,如果是本子,他就会念出内容。这项突击性临时社会实验被老哥称作“找同类”。
老哥说过了年之后书法销量有了好转,但他仍不确定那是过年那段期间行业太惨淡还是跟他的科学定价有关。
我在万千超市外面的广场上站着等他,地上潮湿得不能放东西,我提着双人份的知识却只体会到单人份的重量。我的意思是有个书包是空的。这年后时节,穷人们还是眈眈于每日折价销售的蔬菜和其他食材,那些富人则耽耽于年后打折倾销的奢侈品。一如既往立在那里的秋棠街两旁的行道树现在看起来只剩下枯枝败叶,上面那些芽儿被冻得瑟瑟发抖,树下的小朋友不停地踹着树干,一旁站着个太爷,几滴融化的冰水掉在了他空空如也的头顶上,于是他就走开了。
今天放学时在校门口的会面比平常要晚一些,他说他遇上了以前的同僚所以聊了几句,所以耽搁了大概八分钟。所以这路旁的街灯今天在他出超市之前就亮了,下午六点半,这条街的每个路灯都会以不显眼的方式被打开。路上,我们一时兴起去了久违的CD行,以前这里还有四间铺面,现在分成了文具店、副食店、彩票店和CD行。回到家里,他放下了毫无内容的书包,一如既往空空如也暗淡失色的家里随即灯火通明。但我们必须马不停蹄地准备晚餐。最近每次回到家里我就喜欢把那张LINKINPARK的CD插进那台老CD机,给家里添上一些活跃的气息。
我看,今天装在袋子里的是胡萝卜、土豆,这两样加上些许肉末加上咖喱我们就能享受今晚的咖喱饭了;蜂蜜、牛奶,这可以制作面膜,拿来喝也行,味道不怎样,而且我讨厌蜂蜜;刀片,剃须刀;卡通创可贴;早已断货的红岩;胭脂红。饭后之烟,淫欲弥生。
他站在离我很远的客厅窗边对外面吐着烟圈。他问:“你喜欢烟吗?”
我只知道有害,但现在我已经不反感了。
自从他发觉他每次点烟我都要小咳两声之后他就一直尽量离我远一点点儿点火。我也知道如果我说反感他就一定不会再抽烟了。
“不知道。”我沉默思考半天后说。
“GOODANSWER。”他眼珠子转向右上方,眉毛微微一皱,轻声说,“那大概我也不知道。”
“那你还烧。”
我知道他从来不做他觉得没必要的事。
“这东西也许能让我更接近他们吧。”
这是爹妈的遗留物,除了这空荡荡的房子,抽屉里的一切都像在记录他们在离开我们之前的生活。
雪茄、雪茄剪、照片、一些毫无头绪的笔记、围巾、一个标记着D的棕色瓶子、过期的支票本……
“就算是照片里,”他说,“我也已经连他们都认不出来了。”半晌沉默。
然后我就做作业去了。不一会客厅里响起了我没听过的金属乐,唱腔听起来非常愤怒。
那些森林里的熊,每到了发情期他们就会找地方交配,结束之后大家风流云散,小熊们跟着母熊学本领,几年后小熊们又各奔东西,等待发情,去交配。我同情母熊抚养孩子那一段。
如果大家即将离别,你想收到什么礼物?你还不能回答“随便吧”如果你觉得自己还有一点幽默感和礼貌的话。
“我最想要的现在就是两块牛排而已。”这是老哥最诚实的一次回答。
“就这样?”这位女同学说。
“你还能给我什么呢?”老哥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笑道。
看着女同学单纯的坏笑,他的脸逐渐变回了板砖。
“我开玩笑的。”他说。
牛排可不便宜。但第二天晚上我们就吃上了牛排。
“你猜怎么着?”他切下来一小块牛排放在嘴里边嚼边说。
“那你怎么跟你同学道谢的?”下咽后我问他。
“她说没找到进口的神户牛肉,就在超市随便买了块好看的。”他大快朵颐地
说,“然后我说这难道不就是神户牛肉吗?”“‘神户之外的神户牛肉’以后就是一段佳话了。”他说。
我说那是。
娶妻当如女同学,乱世人人是曹操。下次有空去书法社的时候,我就写这句。
他说以后我们集合改在校门口附近往我们家方向的那个巷口了。
我说有这个必要么?
他说他懒得再跟那些好客的同学们再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