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道具血,起初只是老哥的一个玩笑,他随口说着只是以为我也许会感一点兴趣。在单同学到达断枝巷的前十秒,张学长把那瓶道具血直接全都倒在了自己的头上,一瞬间那些“鲜血”自他头顶顺流而下,他的腹背两臂、裤脚鞋头没过几秒全都覆盖上了淋漓的血水。这是他发现自己没了武器之后手上唯一剩下的可用的物品了,没人知道他是真的灵机一动还是脑袋进了屎,所以就连老哥也被吓了一跳。谁会想到他当时那么果断地决定了要演一场戏呢,他还演的是一具刚被谋杀了的穿着校服的尸体。还有不到十秒钟,这一变让老哥不得不惊慌失措地顺着张学长导演的情景剧继续往下演,只是当老哥发现这具尸体真的唬住了单同学的时候他也许也是一瞬间脑子短路了,或者是想到了什么,反正看起来他的确是动了恻隐,但那并不是同情。张学长像是发出了一道石破天惊的规劝,让老哥耐人寻味到不得不接受这指引。
把这道菜夹进嘴里,瞬间你感到满口柔脆,你只想狼吞虎咽。清脆的是茶树菇,厚味的是腊肉,点缀着不知道产自何地的甘糖,加上洋葱和双椒,就足以让你安逸得找不着北。他们开始谈天说地,诗曰子云之乎者也,这些人喝高了就会开始背书,当然他们本来就无所不论。
“‘二’的意思是二次蒸馏。”老哥喝了一口酒说,“所以所有的烈酒都该叫二锅头咯?”
“是吗?”我问,“那‘头’是什么意思。”
“语气助词吧?也可能有‘里头’的意思。”老哥疑惑地说,“有趣。”
“所以‘锅’的意思是只在锅里蒸馏?”张学长说,“那烈酒只能分为二坛头,二桶头,二锅头,二缸头了。”
在烈酒的酿造过程中一般都有一道蒸馏的手续。二锅头就是在天锅里经过了二次蒸馏而得名的。
“每一次蒸馏都还要‘掐头去尾’。”老哥摇晃着他的杯子,看着里面的酒说,“刚开始流出来的是头酒,用英文叫‘HEADS’,最后面流出来的是尾酒,用英文叫‘TAILS’。中间那一段叫‘HEARTS’,我们叫‘二锅头’。”(也许特指“第二次”蒸馏出来的“HEARTS”)
老哥说完就是一口,喝完喜笑颜开。他知道这些是因为我们的爹也知道。不过我们的爹老早就驾鹤西游了,虽然那个人大半辈子都不思进取、吊儿郎当、目光短浅,但好在他死得痛快。从道义上我们一直都应该感谢他赐予了我们的现在,而且虽然现在还存在着不小的压力,但我们至少还有一些办法。
“从理论上讲,咖啡和酒在一定程度上是相通的。”张先生红着脸说,“因为它们都是饮料。”
“就像酒跟茶是相通的嘛。”我说。
“是的。”他对我答道,“我在你兄弟的启发之下小有研究过一些咖啡。”
虽然在细节方面千差万别,不过方法理论倒是相差不大。于是张先生开始跟我们扯那些品种和产区,我觉得这很巧是因为我听得懂大概,还有巧的是我们之中我学过酒,而老哥研究过茶,张先生研究过咖啡。也许一切都可以归功于那个男人,虽然他实际上与我们毫无关系。如果你把缘分看作一杯酒,那这就是一种气味复杂、余味悠长又在连续而不断地变化着的酒,这是酒中极品,杯中之王,掌中之宝,有人把它称作因果,有人把它叫作历史,而我们只能够了解这唯一剩下的二锅头,我们把这读作现在。要是这里能够摆上我们的授课材料,那这张桌子难免不会变成一张展览台,我们会在这里讨论得不可开交。一直到了九点过,我们喝光了一斤二锅头,意犹未尽地走出了黄龙酒家,饭饱酒足。张学长朝北边走了,那是他家的方向,我们分道扬镳。在我们回家的路上连野狗都见不到一条,剩下路灯还老老实实地在它们各自的位置上待着,把附近的树和房子照成一片金色,我看着雨后微微湿润的地板,透过路灯的照耀变得金光闪闪。“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老哥突然吟道。他喝高了也喜欢吟诗咏物,看见什么他就念出什么,山水人神雪月风花。今天他看到了月亮,他也喜欢月亮,他兴致高涨,我们对影成五人。“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我对道,我只是记得几个我学过的带“月”字的句子。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他吟道。我一时间想不出来念什么,只有摇头晃脑地看着月亮,月亮走,我也走。然后我的电子表发出了“嘀”的一声,那种电子表特有的蜂鸣器发出的整点报时。
“十点钟了。要是平常这个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看书了。”我说。
“是啊,”他看着月亮说,“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我突然想到了今天的那把刀。就是藏在张学长的裤兜里,长约十公分的那把弹簧刀。我看着地上光亮的雨水,心里感到一凉。
“今天张学长那把刀是带给谁的?”我问。
“他只是想用来阻止我们伤害那位单同学。”老哥说。
“你真的确定他当时没有威胁吗?”我问。
“就算他有,我们也能先发制人的。”他说,“老弟,别担心这个。我突然发现他还有点儿意思。”
“何出此言?”我问。
“我可没想到他也会带刀子。”他说。
“近朱者赤。”
老哥一瞬间感到奇怪他为何非要跟我换个位置,结果真把刀子给诈了出来。那个一向随和的人也会笑里藏刀,你不得不认为这也是近墨者黑所产生的效果。
“富贵在天,生死有命嘛。”老哥长吁一口气说道,然后嘴角上扬,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然后又吟道:“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说完又打了个饱嗝。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说。
“其实造成一次十级残废我们即便加上卖字的收入不吃不喝也要赔上三年。”他说,“所以我觉得要是计算一下后果,我也许应该学得随和一点。”
一路他东看西看,就像是想要在没人干扰的时候攫取这回家路上所有的美景一样。别人是赏花赏雪赏美人,我们是赏灯赏月赏落叶。一个不经意间他不经意瞥到了这附近的街坊告示栏里张贴着的某一则告示。他走了过去,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本子,记了些什么东西。他总是随身揣着一个小本子,这样要是有灵感来了他就能马上把它记在上面,有时候也可能是几项重要安排,又或者是一些需要记下来的知识和信息,他就像一名业余的记者,不过只为自己的报社办事。等他从告示旁边走回来,我好奇地问他写了什么,他答道:“就是富贵在天,生死有命啊!”
只要你喝得足够高,酒也会让你说不少的废话。
第二天中午12点,我终于爬了起来。我突然觉得我的脑袋痛得快要炸裂了,我猜一枪打爆自己的脑袋还没死的话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在我们晚上10点31分到了家之后我一直做作业做到了三点半。学习是B级安排,不过睡觉也是,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就只有依照先来后到的顺序顺期延后。平常在十一点半我就已经睡死了,但昨天不一样,从A级安排中全身而退的我又得返回练习册,卷子和测试题。我不情不愿、筋疲力尽却又负债累累,我的意思是这些作业。其实作业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昨天这种负面情况是属于有一种累加性质的,再之前的一天我因为收到A级安排的指令太兴奋而导致了晚上并
没有休息得太好,昨天又因为过了生物钟的睡眠时间而倍感疲劳,再加上我却要做一些习惯性的脑力劳动。这是一种神奇的感觉,神奇到你不知道它究竟神奇在哪里,就像昨晚上那样。所以当时老哥帮我出了个主意。他说喝一点酒,喝到有点亢奋的程度,就可以了。于是最后他从书房拿了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一边用侍酒师的手法打开了红酒一边对我说了一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这就是我怎样把昨天的神奇化为腐朽的,在我快要做完作业的时候我吐得我的作业本和卷子上到处都是。
我在学校填的联系电话是一个早已作废的空号。今天早上我的班主任差点把他自己的电话给打爆。我走出寝室一看发现老哥已经不在家里。下午我走进学校还没到教室几分钟就被怒发冲冠的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去。我告诉他昨天晚上喝了点酒,只这一点就让他面目狰狞怒不可遏。我捂着将要迸出脑浆的脑袋听他絮絮叨叨着我是不是应该选择退学。但我该怎么说呢,昨天那可是A级安排,我并不介意我会因此在我的人生经历或者档案上添上我因为喝了酒被记大过和5节旷课。但他能让我负责么,反正我毛还没长齐。
“写一篇2000字的检讨上来。”最后老师只是不耐烦地说。之后挥手示意我出去。
写一篇2000字的检讨可比讨论喝酒的教育意义和当代学生的风貌问题要来得容易得多。因为它们毫无关系。放学之后我跑到办公室把我的检讨书用信封包着塞到了教师办公室被锁住的门的门缝下。
放学后我在校门口等了15分钟。我的表上现在是18:00。
迟到十五分钟以上只能说明有情况。如果没有安排,我就不会去找他。
于是我又去了书法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