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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那天傍晚,伊濑同浜中进入京都市内,入住位于二条的国际观光酒店。在东京时,浜中就预订了这里的房间。

坐出租车来酒店的路上,浜中说:“世间总是充满了意外。我做梦也想不到松尾神社的匾额上竟然写着跟丹后木津凶杀案有关的字眼。”

“这的确很奇怪。不过仔细想想,海岸附近出产的酒,叫‘海龙’也是有可能的。”伊濑沉思道。

“是啊,如果酒的出产地在广岛县的濑户内海沿岸,那肯定与海有关。海龙这个名字,其实挺普通的。海龙嘛,就是……”

见浜中又要开始滔滔不绝地卖弄渊博的民俗学知识,伊濑连忙打住他的话头:“对了浜中君,神官说,来捐赠匾额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美丽女子。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会不会是酿酒公司的年轻老板娘呢?”浜中对这点似乎没有多想。

“是吗?你是这么想的?”

“唔?您怎么这么问?”

“我以为你会说,这名女子也许是联系匾额和木津凶杀案的关键人物。”

“我还不至于如此天马行空。‘海龙’二字应该只是偶然一致罢了。老师不愧是小说家,想象力也是专业级的呢。”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京都国际观光酒店坐落在二条城前,入口沿用了古寺大门的风格,穿过门后就是停车场。如此设计颇有京都风格。

伊濑被领到十一楼靠西的房间,可以俯瞰正对面的二条城。松树环绕的广场上停着几辆观光大巴。

透过另一侧的窗户,西阵附近古建筑的房顶连成一片,绵延无尽。这幅情景仿若版画,只要看一眼,心情就能平静下来。居高临下,京都特有的棋盘状道路区隔一览无余。狭窄的道路上车流稀少,行人都是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浜中敲了敲门,走进房间,站到伊濑身边。“您在看什么啊?”

“看看这街道。在东京已经见不到如此景象了。一看到这片屋顶,躁动不安的心情就会安宁许多。”伊濑说。

“您的心情刚平静,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了。”浜中的嘴角抽动了两下,皮笑肉不笑地说,“看样子,又要老师去丹后木津走一趟了。”

“哎?什么?”伊濑转头面对浜中,“出什么状况了?”

“在‘海龙’那个字眼的刺激下,我一进酒店就给城崎打去电话。就是上次联系过的那家报社。”

“原来如此。你年纪轻,劲头可真足啊。”伊濑讥讽道,但还是很在意浜中的话,“是不是案子后来有进展了?”

“有进展!大进展!简直是重大突破!”浜中激动得说话都没了规矩,“据说在木津的山中找到尸体了!”

“哎?”伊濑惊呼,“真的吗?”

“这次不是哗众取宠的恶作剧了。上次同老师散步的时候,不是见过一座小庙吗?”

“嗯,不错。”

“小庙的后面是杂木林,尸体就是在那儿的泥地里找到的。”

“哦?是男是女?”

“男的。年龄之类的信息还在鉴定中……”

“鉴定中?”

“因为尸体已经白骨化了。匿名信上的预告应验了,发现尸体的时间大致就在凶杀案发生一年后。”

伊濑叹息道:“搜山的时候就没去那里找吗?”

“好像没有。到底是乡下的警察啊。”

“那死者的身份呢?”

“也不清楚。接电话的报社记者说,当地警察署正在全面搜查。”

“唔。”伊濑哼了一下,“浜中君,那封匿名信看来是真的——就是送给警察的那封用片假名写的明信片。”

伊濑还记得信上的文字:

天神山南侧山麓,狐仙庙附近的树林中,埋着一年前遇害者的尸体。请早点把他挖出来。

“就是啊。”浜中点点头,脑中应该也浮现出了同样的文字。毕竟这段话正是他从警察那里听来,记在笔记本上的。“老师,这具白骨化的尸体会不会与海龙丸船板碎片上的文字有关?”

“有可能。凶手通过明信片将尸体埋藏地告诉警察,警察却没有找到。于是,凶手又将警察的视线吸引到船板碎片上,然后如他预料的一样,在那里找到了尸体。”

“我想应该是这样。听说就是在小庙附近发现尸体的。”

“是谁发现的?”

“附近的农民。为了准备冬天用的柴火,带着狗进入杂木林,结果狗嗅出了埋尸地点。”

“那么‘海龙丸’、尸体和凶手之间,到底有怎样的关联呢?”

“老师,缘分这东西,就算隔得再远也会找上你。我们今天不就在松尾神社的前殿看到了名为‘海龙’的酒吗?而刚进酒店又听到了这个消息。”

“太神奇了!”

“所以老师,我顺势冒出一个想法,或许这种巧合暗示我们,不如从京都出发,再次前往木津。您说呢?”

“去木津?”

“您别嫌麻烦。这里到木津单程不到五个小时。如果是在东京听到这个消息的话,您一定会想再去现场一次吧。从地理位置上说,这里离那儿比东京近多了。”

“话虽如此……”

“这次出行本来就没有什么预定路线。以三保松原的松尾神社开头,然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咱们事先也是这么说定的,只要时间充足,就应该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如果老师就这么回东京去了,之后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觉得‘当时同浜中一起去就好了’吧。”

“是啊。”伊濑一想到要往返木津就觉得麻烦。上次是因为从未去过,所以还有兴致,但那里确实没有值得重访的魅力。何况他已经在稿子里做过介绍了,去那里探寻传说的初衷也算是达成了。

“我想去。仅仅是通过电话和信件同报社的人联络,这还远远不够。报纸上的报道也不能满足我的好奇心。我一定要亲眼去看看,亲自去调查。”

“浜中君,虽然你的好奇心又点燃了,可这个案子跟我们出来采风的目的全无关系啊。”

“我们没必要事事都循规蹈矩。老师之前写过这个案子,就当我们这次去是为了探明后续发展吧。”

第二天早晨,伊濑在酒店边收拾东西边思考。

昨天傍晚,浜中进房后说,他们必须再去丹后的木津走一趟,这情景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对了,过去在中学英语教科书上,不是读过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故事吗?福尔摩斯坐在靠椅中面对华生,朗读佣人送来不知是信还是电报:

I am afraid, Watson, that I shall have to go. Then, will you go with me?(华生,看来我必须去。你也一道去吧?)

此情此景简直如出一辙,伊濑忍不住偷笑起来。昨晚自己对重返木津的提议百般抵抗,如今想来,此行还有点乐趣。

上次来时领略过的宫津线沿途的风景,伊濑这回已不觉稀罕。宫津站上来不少乘客。过宫津后,车窗外天桥立的模样随列车行驶而不断变换——这一切都没有改变。

经过五小时无聊的旅程,列车终于抵达了丹后的木津站。车厢中,浜中似乎也厌烦了,没有像平时一样滔滔不绝,只是看看书,睡睡觉,偶尔吃点柑橘。

“城崎报社的人不知道我们会来,所以我们不能同他们见面。还是尽快去本地的警察署比较好。”

浜中之前去过警察署,警察知道他的来意。

本地警察署只是分署,隶属于网野署。进入规模不大的警察署,里面竟然也有前台,三四个巡警坐在后面。浜中递上名片,说自己是之前来询问过案情的人。前台的人一时间露出为难的表情,但最后还是说了声“请吧”,将两人领到了接待室。

接待他们的警部胖墩墩的,脸上红彤彤的,看上去相当和蔼可亲。“昨天才接到您的电话,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他笑着对浜中说。

他似乎断定两人是听说发现了尸体,直接从东京专程赶过来的。

“恕我冒昧,那座山上是不是发现白骨化的尸体了?”浜中马上取出笔记本,驾轻就熟地摆出杂志记者的样子。

“是的。您可能已经听说了,是昨天早晨上山的当地人发现的,随行的狗嗅出了埋尸地。之前不是发生过一次奇怪的木板恶作剧吗?埋尸地居然跟插着木板的地点相去不远。”警部说。

“嗯。那块木板上似乎写着‘第二海龙丸’几个字。”

“用黑色记号笔写的,所以当时也没放在心上。”警部说这话,有很大成分是在为警察搜山失败,没有发现尸体开脱。

“尸体的性别确认了吗?”

“现在已经送去网野的法医那里了。似乎是男性。”

“尸体身上有没有衣服之类的东西?”

“几乎没有。我们觉得,这并不是因为在地下埋了一年,衣服都腐烂解体了,而是他本来就没穿。这样做是为了避免泄露被害人的身份。”

“还没有确定被害人的身份吗?”

“没有。只能推测他的年龄在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

“听说警察曾经收到一封用片假名写的匿名信。如此看来,写信的人似乎跟这个案子有关吧?”

“应该有一定关联。”浜中的问题触及了案件的核心,警部的脸上掠过些许不快。

“被害人就是在发现尸体的地方遭到杀害的吗?”

“我们做过谨慎的搜查,但还不能断定那里就是凶案现场。”

“你的意思是,没有明显的迹象表明那里是凶案现场?”

“唔,可以这么说。”

“警部先生,让我们假设尸体是从别的地方转移来的,即被害人在另一地点被杀,然后埋在发现尸体的地方。这就意味着,尸体是被搬运过来的。警方是否也在对这方面进行搜查呢?”

“当然,我们考虑了所有的疑点,正在全面展开搜查。一旦有所发现,就会全力以赴,重点突破。”警部涨红了脸说。

浜中直言不讳,伊濑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但浜中丝毫不以为意。“明白了。另外,那块船板碎片一下子成了重要的证据,上面‘第二海龙丸’几个字的笔迹是否与匿名信中一致呢?”

“送信人故意用难以辨认的片假名书写,所以不能明确加以比较。不过,如今看来,应该说两者之间必有关联。”

“请恕我直言,如果您这里还保留有船板碎片,我能不能拍张照?”

“抱歉,木板送到总署去了,不在这里。”

“啊?”

见专程从东京赶来的浜中脸上失望的表情,为人和蔼的警部可能觉得过意不去,于是说:“但我们拍下了船板的照片,只要你保证不对外发表,我就可以借你一张。”

“这实在太好了。警察拍的照片想必相当清晰,而且从许多角度都拍了吧?”

警部点点头,叫来一名年轻警员,交代了照片的事情。

“如果第一现场在京都府内,那就必须通知府内其他警察署。京都府的警察展开部署了吗?”听浜中的语气,仿佛自己就是搜查主任。

但警部脸色如常,温和地回答道:“已经报告上去了。我想应该正在安排警力吧。”

警部如此客气,是为了对专程从东京赶来的杂志记者表达敬意吧。

“如果尸体是从很远的地方搬来的,那就要使用机动车;如果是从近处搬来的,就应该是用两轮拖车之类的工具。这方面的侦查进展如何?”

“这条线索也在我们的考虑之中,但还没有展开侦查。搬运工作多半是在夜间进行的吧。”警部轻率地断言。

“尸体有没有外伤?”浜中又问。

“验尸阶段没有发现外伤。你想问的是头骨上有无裂痕、有无骨折之类的创伤吧?答案是没有。不过,在城崎方面的详细检查出结果之前,还不能妄下结论。”

“没有抵达骨头的砍伤无法从尸骨上体现。可如果是被勒死的,就会发现颈部软骨折断的痕迹。”

“也没发现类似的痕迹。”

“也无法确定是不是毒死的?”

“嗯。毕竟只有骨头了。”

“即使只有骨头,也能检测出是否含砷。但最近很少有人使用砒霜之类的古老毒药了。在古代,砒霜也被称作蠢人的毒药……”

见浜中又要开始卖弄学识,伊濑连忙开口打住他的话头:“既然被害人身份不明,那你们有没有查过失踪人口,或者离家出走的人呢?”

“我们联络了全国各警察署,但查明被害人身份还有待时日。”警部面对伊濑说。浜中一开始就介绍伊濑是小说家。

“被害人的身份会不会与船有关?”

“你是从木板碎片上的‘第二海龙丸’几个字想到的吧?其实,木板碎片刚挖出来时,我们就做了相应的调查。”警部微笑道,“可是,当时没有发现任何关联。在京都府登记在册的船中,根本就没有叫‘海龙丸’的,更别说‘第一’‘第二’了。向全国发出求助之后,找到了大约五十艘叫海龙丸的船,可都看不出跟本案有何关系。而在‘海龙丸’之前加‘第一’‘第二’之类编号的船,则一艘都没有。”

“是吗……”伊濑沉默片刻后,又问,“案发前后,附近有没有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出没?”

“很多啊。”

“哎?”

“京都、大阪、冈山地区都有许多客人来木津温泉,其中不少是女性。”

“这样啊。”伊濑真是服了自己。他一心想着这里是乡下,居然连温泉都忘了。

浜中见伊濑的发问告一段落,于是请求道:“警部先生,能把那些照片交给我们了吗?”

伊濑和浜中坐上了当天晚上的火车。

离开警察署后,他们又前往城崎的报社,同一直与浜中有联络的记者会面,打听对白骨的调查结果。但记者并没有提供比警部更多的信息。白骨上没有裂纹,没有骨折,也没有检测出毒物,所以无法断定凶手是用什么方法杀死被害人的。

傍晚,两人乘火车离开城崎,在京都换车,抵达东京时已经是次日上午十点左右。

“杂志定在十一月十日发行,之后会陆陆续续得到一些反响。我很期待呀!”浜中在列车上说。

“不知会怎么样呢。我不觉得自己写的东西能勾起读者的兴趣。”这倒不是谦逊,伊濑真是这么想的。

“这种类型的连载是我们首先策划的,读者对新鲜事物总会很敏感。我担心的是,别的杂志会不会模仿我们的创意。”

“浜中君,你这么说,我十分感激。但我自己全无自信,总感觉写得不够专业。”

“老师渊博的学识定会大受欢迎。我的经验虽浅,但编辑的直觉大体还是有的。”浜中的话未必是恭维,他对此似乎深信不疑。

“话虽如此,浜中君,这趟旅行几乎毫无收获,我总感觉对不起主编和社长。”

“没关系。社长反正是出于个人爱好才做杂志的,从未想过要赚多少钱。何况主编也清楚,我们此行只去了三保松原和京都的松尾。”

“但我们的花费有点超标啊。住京都国际观光酒店似乎太奢侈了。”

“让我们的作者住高档次的酒店,也是我们应尽的礼仪。”浜中说。

之前的宴席上,社长自己也宣称,采风的时候可以坐飞机,也可以住高档酒店。可是和上次相比,这次旅行的内容太贫乏了,伊濑担心很难以此为基础写出文章来。

“可是……”伊濑自言自语道。

浜中宽慰说:“写凶杀案的后续发展不就很好吗?”

“又写那个啊?如果是另一起凶杀案倒还好说,但相同的东西连写两期,就有点于心不安了。”

“每个人都会对凶杀案感兴趣。”浜中强调道。

在他看来,只写民俗学方面的内容,会缺乏现代气息。如果将凶杀案的故事加进去,至少能在当今和古代之间建立起联系。不管读者有多么喜欢旅行,如果只让他们看那些老掉牙的东西,都会生出疏离感。说到底,这类游记中,如果不插入生动的案件,就唤不起读者的共鸣。

“打个比方。”浜中兀自说下去,“最近《奥之细道》[26]不是又热起来了吗?虽然也可以重走芭蕉当年的路线,写出一篇游记,但如果只是回顾的话,最终仍会落入俗套。无论以现代视角对芭蕉的诗作怎样的解释,芭蕉毕竟是三百年前的人。如果要为这样的游记增添现代气息,不将当今流行的要素注入其中是不行的。”

“唔。”

“咱们一直在说游记,其实我反对游记过度文学化的倾向,因为那样一来,读者的想象就会被作者的思想所束缚、限制。当然,作者必须要有独立鲜明的思想,但也不能剥夺读者对旅行的无限遐思。我觉得,在贴上‘文学’的标签之后,游记的意义就免不了遭到误解。”

浜中一边喝着小瓶威士忌,一边滔滔不绝地陈述着自己的观点。

“不过令我惊讶的是,老师竟然向警察提到了松尾神社打听到的那名女子。看来您对她印象深刻啊。”浜中窃笑道。他的发言总算告一段落。

“我当时只是突然想到一句古话:犯罪背后总有女人。不是专门针对松尾神社听到的那个女人发问的。”

“未必吧……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女人捐赠了海龙酒匾额……唔,请等等。”浜中扳着指头,嘟哝道,“再过三天应该就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

“广岛县濑户内海沿岸各市镇村是否有名为‘海龙’的酿酒公司的消息。在松尾神社看到那块匾额后,我一到国际观光酒店,就边查地图边写信给各地的公务所,包括沼隈、丰田、安芸、佐伯、御调这几个郡。”

“你还真是勤勉呢。”伊濑赞赏道。

说出来可能会让浜中嘲笑,此时伊濑心中浮现出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女子的身影,但她似乎跟案子没多大联系。伊濑在明石人丸神社内偶遇的这名女子,不知为何总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次相遇发生在歌会开始后,神社内的建筑前。女子参加了歌会,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中途离开,走在半道上正好与伊濑碰面。

女人的形象颇为复古,脸颊丰腴,眉眼间流露着十足的日本韵味。这个年头,几乎找不到这样的古典美人了。或许正是在古代皇室尊崇的人丸神社,才能遇见这种宫廷贵妇气质的女子。

伊濑对她念念不忘,所以才会不自觉地在警察署提到她。当然,他是从名为“海龙”的酒联想到这名女子的。松尾神社的神官也说过,捐赠“海龙”匾额的是一位穿和服的美女。

回家后,伊濑一直睡到傍晚。晚上坐火车实在太累了。这次出行,一路辗转于清水、京都、木津、城崎之间,他早已不堪其苦。

第二天,伊濑开始整理采风笔记,构思文章,查阅专业书籍,收集民俗资料。准备了一周之后,他便开始提笔写稿。

“老公,浜中先生来了。”妻子来书房通报。

伊濑不知浜中为何事而来。一进客厅,就看见浜中屈膝跪地。

“辛苦老师了。”浜中的娃娃脸上浮现出难得的成熟表情,老老实实地问候道。

“哪里哪里,你才辛苦呢。”伊濑勒紧缠衣带,“客套话就免了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唔,老师,我把杂志带来了。本应早点来的,结果晚了,非常抱歉。”浜中从皮包中取出一本崭新的《草枕》杂志,毕恭毕敬地递给伊濑。

“是吗,谢谢。”伊濑接过来,看了看目录。因为是新连载,目录页上的标题也用了相当大的字号。伊濑打开杂志,翻到相应的页码,版式不错,插入的照片是浜中拍的,也挺合适。

看着自己印成铅字的文章,伊濑不知不觉沉浸在阅读之中。

“老师。”浜中在伊濑面前唤道。

“啊,不好意思。我看出神了。”伊濑合上杂志。

“老师的文章在编辑部内赢得了一致好评。”浜中笑眯眯地说。

“是吗。多谢。”

“已经发行三天了,托您的福,销量还不错。”

“但这不是我文章写得好,而是因为你们的策划做得好。”

“哪里,自然是拜老师妙笔所赐……我带来的三四封读者来信就是证据。从信上看,大家都满怀期待啊。”

“不敢当。”对作者来说,没有比读者来信更令人快乐的了。对伊濑而言尤其如此,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收到读者来信。之前他只是在冷门小杂志上发表了一些不起眼的文章而已。

果不其然,读者来信中洋溢着赞赏之词,说伊濑开创了游记的新形式,将民俗学适当地融入文中,就像是聆听现场讲课一般,让人备感乐趣。被人赞美当然没有不开心的道理,伊濑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此外,还有读者给编辑部打来电话,都是清一色的称赞。主编对老师非常感激,命我今天将杂志和信件拿给老师过目。”

“多谢。你这么忙还跑一趟,我真过意不去。”

“哪里。我还年轻,而且这是工作,我一点也不介意。告辞了。”浜中退回玄关,一边穿鞋一边说,“老师,这次初战告捷,极大地鼓励了编辑部,我们将全力策划老师的连载。今后还希望您能继续多多关照。”

“我也是。”伊濑两手抱在怀里,微微施礼道。

浜中来访后的第二天。

伊濑收到了一封素不相识的人寄来的信,看上去是寄给《草枕》杂志的询问信,收件人的地址栏分明写着上石神井。

不揣冒昧,突然来信,万望见谅。我是《草枕》的忠实读者,最近初次拜读老师的游记,深受感动。游记以前所未有的形式,给我以强烈的新鲜感。围绕浦岛和羽衣传说的主题,游记描述了从丹后木津至播州明石、淡路,再到纪州,一路探寻奇妙地域的旅程,读起来兴味盎然。我之前也听说过羽衣和浦岛传说,但读过老师的独到分析之后,对这些故事的兴趣愈发浓厚了。

选择那些旅游地是老师的主意吗?抑或是编辑部预先制定的计划?我之所以想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如果这是老师的主意,那身为读者的我很想知道,老师为什么会在第一篇游记中选择那些地点?如果老师能回信解答,我将感激不尽。

另外,老师接下来又将去哪里旅行呢?当然,在杂志发行之前,可能一切都将保密,但如果能在回信中一并告知,我将不胜荣幸。

二宫健一

又及,因为不知道老师的地址,所以只好向《草枕》编辑部询问了。

伊濑看完这封信,意识到浜中没有骗他。伊濑以前写过许多文章,但还是第一次收到满篇溢美之词的读者来信。看来,那篇游记的确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这个叫二宫健一的读者住在千叶县成田市。伊濑曾去成田参拜过不动明王。除此之外,他跟成田之间毫无交集。

他满心欢喜地写了回信,内容包括:受到称赞,十分高兴;旅行计划都是跟编辑部商议后决定的;不过,自己很喜欢浦岛和羽衣传说,很早就想写关于这些典故的文章了,等等。

第二天,浜中又来了。伊濑立刻将回信给他看。

“太好了。”浜中也很高兴,“实不相瞒,这两天编辑部又收到三张明信片。我们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广受欢迎的连载。”他笑容满面地说,“对了,您的稿子是不是也有点眉目了呢?”他趁机催稿。

“这个嘛……因为这次没有走多少地方,凑满字数有点难。我只好遵照你的建议,在那桩凶杀案的后续发展上大量着墨。其实,稿子昨晚我就写完了,但有太多需要推敲的地方,能不能再等一两天?”

“当然可以。寄到编辑部的明信片都说,很少看到游记里有写凶杀案的。您真是走运,碰上了那桩案子,对我们来说也是如此。而且,那桩案子并未解决,读者还有兴趣等我们揭开谜底。”

“是的。浜中君,城崎那边后来又有消息了吗?”

“有。不过根据那名记者的报道,搜查毫无进展,看来是陷入停滞状态了。乡下的警察真是没用。”浜中骂骂咧咧地说着,好像他的面前就站着那位和蔼可亲的警部。

“这样啊。那广岛的濑户内海沿岸酿造公司的调查进行得如何?有没有打听到名叫海龙的酿造公司?”

“老师,事情是这样的……”浜中那自以为是的表情突然转为严肃,“广岛县没有名为海龙的酒。当然,也没有叫这个名字的酿造公司。”

“哎?这就怪了。”

“事实就是如此。但松尾神社的神官说过,的确有人捐赠了那块匾额。我们也亲眼见过那块匾额。”

“为什么要在匾额上写虚假的信息呢?”

“看来,木津温泉凶杀案愈发迷雾重重了。”

浜中从怀中取出照片,是从木津警察分署借来、由警察拍摄的那块船板的照片。伊濑是第二次看这张照片,用记号笔写的“第二海龙丸”几个字散发着神秘气息。

“这样一来,这张照片将是重大的物证。只要木板上的文字不是与案子完全无关的恶作剧,那笔迹他日必定将成为有力的旁证。”伊濑将照片递给浜中。

“没错。我们必须妥善保管照片。”浜中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虽然是用记号笔草草写出来的字,但反而可能透露写字者的个性。“老师,在这次的稿子中,我打算不使用插图,直接上照片。”浜中突然说。

伊濑大吃一惊:“这样做会有问题吧?照片是木津的警部借给你的,而且不是叮嘱过绝对不能发表吗?如果堂而皇之地将照片登在杂志上,咱们肯定会挨骂的。”

“别担心,没事。”浜中稚气的脸上露出大胆无畏的笑容。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会不会显得咱们不讲信义啊?”

“要做杂志,有时候不得不忘恩负义。身为编辑,我自然要奉行杂志本位主义。”浜中竟然把利益至上的杂志本位主义拿出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伊濑想,编辑这个活儿,如果心不狠脸皮不厚就当不了。

“全都是风景照的话,就没有冲击力了。将这张照片添进去,就能让沉闷的气氛一下子活泛起来。”浜中说,然后撂下一句“我一两天内来拿稿子”,便起身离去了。

伊濑的脑子里却充满了问号。松尾神社捐赠的匾额上为什么会有虚构的“海龙”二字?第二海龙丸与海龙酒之间是否有关联?如果有,捐赠者为什么又要捐赠匾额呢?

第二天下午一点左右。

伊濑正在里面的房间工作,妻子进来通报,有人想见他。

“是一位名叫坂口的女士,是你认识的人吧?”妻子的表情与平常通报有客人来时不太一样。

“坂口?不认识啊。她找我有什么事?”

“她说见到您之后当面谈。”

“年纪多大?”

“二十七八岁吧。穿着和服,非常漂亮。”

“这就更让我摸不着头脑了。”伊濑歪着脑袋说。

他终于明白妻子表情微妙的原因了——她似乎在怀疑这名找上门来的女子跟伊濑有什么瓜葛。

伊濑拉开八叠大小的会客室的隔扇,刚迈进屋一步,看到那位恭谨地坐在坐垫上的女客人,就忍不住惊叫起来。

来者正是伊濑在明石人丸神社里遇到的那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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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真正从事营销活动的人是一个实践家而非幻想家。许多人有想法,但没有几个人能立刻将想法变为切实的行动,那是因为绝大多数的人没有真正地理解和认识营销,另外还因为人们对真正从事营销活动有一种恐慌,本书可以令你改变这一切。营销是充满了欢乐和痛苦的集合体,但正是这种多姿多彩诱惑着世界上许许多多的人愿意为之“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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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笔好字不错,二等才情不露,三斤酒量不醉,四季衣服不当,五子围棋不悔,六出昆曲不推,七字歪诗不迟,八张马吊不查,九品头衔不选,十分和气不俗——溯流五百年,体验遗失久远的生活趣味,贼道三痴倾情力作——《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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