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住手!”萧潜的身影带着凛冽的寒气,从外面破门而入。
柳清竹面前的两个小丫头齐齐住手,颤抖着跪在了地上。
叶梦阑闻声立刻站起身来,挂上笑容迎了上去:“潜哥哥……”
萧潜用力将她撞到一旁,径直冲进内室。看见柳清竹倒在地上,他的脸色瞬间更冷了几分。
柳清竹伸出不痛的那只手,捂住半边脸,向他露出一个苦笑。
那一瞬间,萧潜忽然发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手足无措地僵立了片刻,他才猛然醒过神来,踹开一个碍事的小丫头,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柳清竹抱起放在榻上。
她的身子轻得几乎没有重量,萧潜感受着她身上微冷的气息,许久没有放开手,过了一阵子才想起吩咐小丫头去请大夫。
柳清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虚弱地笑道:“王大夫一定烦死我了。”
“都这样了,你还笑?”萧潜慢慢地直起身子,怒声斥道。
柳清竹咳了一声,吐出口中的血沫,苦笑道:“我知道这个样子很难看,不过这样也好,变丑一点,省得你舍不得放我出门。”
“你没有变丑。而且即使真的变丑了,我也……一样舍不得你出门。”萧潜忽然握住柳清竹的手,认真地说道。
柳清竹微微一震,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萧潜仿佛才刚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慢慢地僵硬起来,许久才缓缓放开柳清竹的手,尴尬地别过头去。
叶梦阑看着这场景刺眼,不知死活地冲了过来:“贱人,你真不要脸!马上要被休掉了,还恬不知耻地勾引潜哥哥,也不看看你现在这幅尊容,恐怕街头的叫花子都不会看得上你!”
柳清竹依旧沉浸在惊诧之中,对她的话完全充耳不闻。
叶梦阑见状怒气更盛,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便要动手,被两个小丫头死死地扯住了。
萧潜慢慢地转过身来,厌恶地看了叶梦阑一眼,冷声吩咐道:“秦家嫂子,你带人将叶氏送回庭芳苑。吩咐下去,庭芳苑今日守门的小厮每人杖责三十,罚作洒扫下役,另派旁人看守。叶氏和她所有的陪嫁奴才,一个都不许出庭芳苑半步,若再有失职放出一人者,杖责六十,送到庄子里养马喂猪去!”
新蕊等人忙高声应下,抢着过去拉扯,叶梦阑甩开众人,大声哭道:“潜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这个贱人到底有什么好?你难道忘了皇上的圣旨吗?你马上就要休掉这个贱人了,我和你才是长久夫妻啊!”
萧潜不为所动,冷眼看婆子们拖着她往外走。
叶梦阑见这一招不见效,心中着忙,口中喊得越发大声:“贱人,你别得意,你再有十来天便要滚出萧家大门了,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哪儿去!就算潜哥哥这会儿待你好,也不过是因为看着你得了痨病快死了,可怜可怜你罢了!我和潜哥哥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我们会生很多孩子,和和美美地过完一辈子,以后萧家没你什么事了!”
柳清竹嫌吵,扯过被角遮住耳朵,皱眉不语。
叶梦阑却继续大叫大嚷道:“你最好祈祷今日便死,否则我会叫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记得那天我在酒楼说过的话吗?从前的事,桩桩件件我都没有忘记,如果你忘了,我会教你一件件想起来的!”
尖叫的声音越来越远,却回荡在府中久久不散。柳清竹想装作听不见,那声音却一字一句直钻进耳中来,闹得她心烦意乱。
等声音终于听不见了,萧潜帮她掖好被角,低声叹道:“我一时吩咐不到,又叫你受苦了。”
柳清竹眼前有些发昏,只得闭上眼睛,轻声道:“从前什么样的苦没受过?今日之事不值一提。叶氏之言也有道理,你们的时日还长,你为了我的事跟她生气,不值得。”
“迟早有一日,我会将叶家连根拔起!”萧潜压低了声音,咬牙说道。
柳清竹扯了扯唇角,却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去回应。
她相信萧潜此时说这句话是真心的,可是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二太太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叹道:“叶氏越来越不像话了。将来萧家若是落到了她的手中……”
“婶娘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萧潜抬头看着她,坚定地道。
二太太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没到那一天,谁也不敢说事情会怎样。等清儿出了门,你的正室就空了出来,叶青云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将来你跟她有了孩子,她就更加名正言顺,萧家不归她管,又能归谁管呢?”
萧潜面沉如水,似乎心事重重,竟没有反驳。
却听二太太又叹道:“她倒不至于害了萧家,我只是有些担心婉儿,还有鹊儿丫头和她腹中的孩子……叶氏心肠歹毒,未必能容得下她们。你可要多多留心才行!”
柳清竹心中悚然一惊,浑身越发觉得冰凉起来。
萧潜忙攥紧她的手劝慰道:“我会小心照顾婉儿,你放心。”
柳清竹不可能放心,却知多说无益,只得在心里暗打算盘。
王大夫跟着桂香进得门来,看见柳清竹的样子,不禁大吃一惊:“奶奶您……”
柳清竹睁开眼睛朝他勉强一笑:“这叫一报还一报,对我而言倒很公平。只是又要劳烦老先生了。”
王大夫颤颤巍巍地向前,额上竟似有汗珠:“这怎么能叫公平?奶奶这身子,如今哪里还经得住这样的折腾?”
“会死吗?”柳清竹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一丝情绪。
萧潜的手骤然收紧,攥得柳清竹的手指生疼。
王大夫迟疑了一下, 许久才叹道:“那倒不至于。”
柳清竹立刻笑了起来:“我就说嘛,我怎么会那么没用!若是被那个女人几巴掌打死,我死后真该没脸见鬼了!”
王大夫摇头轻叹一声,仔细查看了柳清竹的伤,沉吟道:“脸上的伤不重,敷上药过两三天便可以消肿,可是手上……”
柳清竹默不作声,似乎对自己的伤浑不在意。
萧潜此时才看到柳清竹的右手上青紫一片。他的眼神不由得一凝,半晌才问:“手上会如何?”
王大夫叹道:“手上伤到了筋骨,只怕要好得慢些,而且即使好了,也未必会像从前一样灵活。”
柳清竹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指,很快便若无其事地笑道:“这么说,以后不想做针线的时候岂不是有了很好的借口?万幸我从来没学过弹琴画画,不然这会儿可能会哭死!”
萧潜忽然别过头去,不忍看她的笑容。
王大夫又将一条绢帕搭在柳清竹的腕上,闭目诊脉许久才轻声叹道:“身子已经弱到这个地步,又何必如此多灾多难!”
“老先生,您今日的感慨似乎多了些。”柳清竹打起精神,抿嘴笑道。
王大夫迟疑了一下才说道:“世人不辨是非、颠倒黑白,实在令人心惊。外面人人都传说萧家大少奶奶心肠歹毒,迫害妾侍致其小产,连皇上都忍不住下圣旨催促大少爷休妻……个中实情,知道的又能有几人呢?”
“那道圣旨,全京城都知道了吗?”柳清竹平静地问。
桂香忙道:“世人愚痴,奶奶不必放在心上。”
“我不会放在心上,可是枉担恶名,毕竟有些冤枉。”柳清竹淡淡地道。
萧潜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东厢房的方向。
柳清竹猜到了她的疑虑,不禁笑道:“放心,我对鹊儿的肚子没什么兴趣,她跟叶梦阑还不一样。”
萧潜有些尴尬,只得笑道:“你便是有兴趣,我也不会阻拦你。她们亏欠你良多……我都知道的。”
柳清竹微微一怔,释然地笑了起来:“我过几天就要走了,你不必对我这么好,记得怜取眼前人才是真的。那两人虽然各有心机,对你却都不错,你何必为了我伤她们的心?”
“我知道你要走了,你不必一遍遍地提醒我。”萧潜脸色微冷,带着几分怒意。
王大夫沉吟片刻,斟酌着开好了药方,又顺便叫乳母抱出婉蓁来看了一下,随后便叹息着告辞。
桂香正要跟着去取药,柳清竹忽然抬头吩咐道:“你叫王大夫按着上次说的那个古方把药配齐一剂给我,我有用。”
“什么古方?”萧潜皱眉问道。
柳清竹微微一笑,不达眼底:“一点小玩意儿罢了,不怕你知道,但我今日不想说。”
“随你。”萧潜宠溺地笑了一笑,便不再问。
桂香一头雾水地跟着王大夫去了。柳清竹慢慢地闭上眼睛,听着炉火发出呼呼的声音,却觉脚底一阵阵冒上寒气来,冰冷刺骨。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冒出了那样的念头,但那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住,她决定不再勉强自己。
今生循规蹈矩的事情已经做了太多,难道便不许她恣意妄为一次吗?
她和叶梦阑,已经是不死不休,便是再添一重仇恨,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再做一件事,就当是她在出门之前,向自己作最后的一个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