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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九儿方一踏上二楼,沈段二人正要跟上来,才露出半个身子,便叫孙毓喊住了:“你们回去等着。”段去之忙笑道:“孙公子,这孩子还是头一回,不懂规矩,您可多包涵着些。”孙毓带笑道:“果真是头一次么?我怎么听人说他给许文翰敬过三杯酒啊?”脸色一沉道:“我瞧你年纪不大忘性倒是不小,我说的话你竟是都忘在脑后了,既这样,你天蟾楼也不用开了,安心在家颐养便是。”段去之心上一惊,原来还是叫这个混世魔王知道了,当下不敢再说。沈墨卿也是吃了惊,果然不敢跟上去,又怕九儿脾气上来冲撞了人,忙探出手来抓住九儿的一只手臂道:“凡事忍耐些,左不过喝上几杯,千万别甩脸子给人瞧,有他照拂你省多少麻烦。若是惹恼了他,没咱们的好。”九儿低头瞧了瞧沈墨卿握在她衣袖上的手,慢慢道:“知道了。”沈墨卿觉得九儿一双目光竟是刺一样,刺得他双手生疼,悻悻然松了手。

九儿回过身来也不上去见礼,只站那里静静看着姬琅琊与孙毓两人,孙毓也不以为忤,斜着眼上下仔细打量了她几眼,笑道:“你站那里做什么?走过来些,我又不会当真就吃了你。”这话说到最后一句时已是万分轻佻,九儿一路上已然听了不少淫词艳语,已忍耐多时,此刻听到孙毓最后一句话,心中怒气再也按捺不下,好在她面上用脂粉遮盖着,瞧不出颜色变更来。九儿咬一咬唇,勉强上前数步,她面上虽不见半点笑颜,秋水眼里又团团一股怒气,偏偏春山凝黛,唇似含朱,娇滴滴一团俊俏,瞧着分外惹人怜些。孙毓见她走过来,身影纤纤,瘦而不柴,心中欢喜,还不待九儿走到桌前伸手便去拉她,九儿立时撤后几步,叫孙毓拉了个空,孙毓也不紧逼,只是含笑看她道:“倒酒。”一手将酒壶推了过来。

九儿咬一咬牙,走到台前提起酒壶满满斟了三杯酒,孙毓的目光只在九儿手上,当真是指若削葱,只瞧着便觉得粉腻柔滑,他原就好色,哪里还按捺得下,当下一把便抓住了九儿的手,只觉掌中似握了团冻脂,柔若无骨,滑不留手,哪里舍得放开。九儿叫他抓住了手,几次抽不回来,又羞又恨,低声叱道:“放手。”孙毓笑道:“你陪我三杯酒,我便放手。”九儿咬牙问:“果真?”孙毓爱她娇媚天真,不舍得难为,点头笑道:“果真。”姬琅琊瞧得有趣,歪在那里只是笑。九儿听见笑声,转眼来冷冷睨了姬琅琊一眼,姬琅琊和她目光一对心上一颤,面上笑容却是敛去几分。九儿又道:“这位公子呢?”姬琅琊见说到了自己头上,倒是来了精神,含笑看着九儿:这孩子倒是聪明玲珑,只可怜做了这个贱行,白白糟蹋了。

孙毓大笑道:“你同我放心,这位公子不好男风,绝不会为难与你。”九儿忽地笑道:“三杯就三杯。”她将空着的那只手伸了过去,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孙毓哪里料到她是这个算盘,还来不及说什么,九儿已是连尽三杯,她本不会喝酒,此刻拼着一股气,连干了三杯,早呛得双眼通红,竟是滴下泪来,犹如梨花带雨,格外娇嫩,孙毓已瞧得呆了,手下就松了劲,叫九儿夺回了手去。九儿手一得自由,忙不迭转身便往楼下走,孙毓这才醒过神来扑起身来要抓,却叫姬琅琊一把按在了椅子上,“你答应过他,只喝三杯便放他过去。”孙毓犹自嗐嗐连声:“谁让他自己喝三杯了,我是叫他陪我!”说完倒笑出来了:“这孩子有趣得紧,倒是和人不一样。”又笑看姬琅琊道:“姐夫,你别是也被那只小妖精勾动了心思,这么着急拦在头里。那可要不得,被我那姐姐知道,可是要人脑子打出猪脑子来了。”姬琅琊熟知他无礼,倒也不恼,只淡淡道:“你也该收收心思了。”孙毓才要开口,楼下却是一阵啰噪,姬孙二人不由都往楼下瞧去。却是台上的武生出了岔子,他正舞双锤,不知怎的,竟是滑了手,一只梅花锤脱手飞将出来,正落在走过的九儿跟前,只差那么一步,便要落在九儿头上,姬琅琊眼瞧得明白,心上竟是一紧,到口的一声“好险”硬是叫他咽了回去,眼见九儿毫发未伤,吐出一口长气,背心上隐隐已是出了一层薄汗。

九儿只顾低了头往前去,再料不到会出这个变故,一时吓得呆了。沈墨卿赶了上来,急问:“可伤着没有?”立起眉毛抬头去看戏台上。

那武生便是德生,他一半心思都在九儿身上,只怕她上得楼去给那孙公子轻薄了去,眼角忽然瞥见九儿冲了下楼,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下一乱,手上便失了分寸,脱了手才惊觉。偏偏险些伤到九儿,吓得慌了,忙跃下台来到九儿面前,正要说话,已叫沈墨卿抬手打了个趔趄,还不曾站稳,沈墨卿又是一脚踹了过来,德生不敢闪避,这一脚就踹实了,重重踹在了腿弯上,德生哪里还站得住,扑通一声跪倒了。沈墨卿上去要再打,九儿已回过神来,忙过来拉住了沈墨卿:“师父,大师兄也不是故意的,我并没有伤着。”哪里拉得住,沈墨卿又是一脚上去道:“我打的就是他一脑门子花花心思,只不知道想些什么,今儿好在没有伤到人。如若不然,别说砸了你,就伤了看官他也是该死。”这里正闹着,那厢孙毓见险些伤到九儿,早招呼了家丁过来打德生,九儿见势头不好,拉起德生就往后台跑,家丁们怕伤着了九儿,倒是不敢追了,只得看着两人逃回了后台去。

德生进了后台一面喘息一面问九儿:“刚才那公子为难你没有,可吃了亏,可被他摸了哪里不曾?”九儿再料不到德生竟问得如此不堪,急火攻心,甩手便是个耳刮子,拂袖便走。这一下手劲甚重,德生半边脸都叫她抽得火辣辣地疼。德生这已是第二次挨九儿打,且是在各师弟面前,面上就有些挂不住,正要上去理论,福儿拦住了他,冷冷道:“该打,我瞧九儿还客气了,你当九儿是什么人?”德生词穷,又见沈墨卿已然回来了,只得作罢。沈墨卿回来时,面上倒比方才好了许多,眼角眉稍还有几分喜色,因不见九儿便问:“九儿呢?”

唱贴旦的连生素来嫉恨九儿能得师父、师叔宠爱,如今眼瞧着他要大红成角儿了,心下只当师父偏爱方能有此运气,换了自己有此机遇,只怕还要好些。此刻见沈墨卿问起,欺九儿不在,便上来告状道:“方才大师兄不过白问了他句,就叫他打了。他眼内素来没我们这些师弟也就罢了,如今连师兄也不瞧在眼中了。他如今还没成角儿呢。若成了角儿,还不知轻狂成什么样。”沈墨卿斜一眼他,冷冷一笑道:“德生,你过来。”德生不敢违拗,低了头走了过来:“师父。”沈墨卿道:“今儿你错在哪里,自己可明白?”德生不敢辩驳,应声称是。沈墨卿颔首道:“既这样,今儿晚饭后自己在园子里跪上两个时辰,好好长长记性。”又瞧了连生一眼,笑道:“有闲工夫,自己好好磨磨戏,梅香也要有个梅香的样儿来。”说罢便往九儿屋子那里去了。

连生再料不到沈墨卿不光没有责怪九儿的意思,反倒是将自己奚落了场,当着沈墨卿的面并不敢说什么,一见沈墨卿走了,恨声道:“他也不过是仗着模样儿标致些,身量儿苗条些,就轻狂起来,我很是瞧不上眼。”福儿耳尖听得明白,过来笑道:“九儿模样倒也不见好到哪里去了,只不过没生着三白眼、水桶腰罢了。”却是,这连生本也是一起学正旦的,小时候模样倒也标致,只奇在年岁越大容貌倒是愈差了,虽说是面若银盆,偏生成了双黑比白少的三白眼,腰身肥硕,四肢粗短,模样儿实在叫人不敢恭维。众人听得福儿嘲笑,俱一起哄笑起来,连生一张脸气得青白,甩手出去了。

却说沈墨卿到了九儿屋子前,隔着帘子道:“德生是有不是,你却不该当着众师弟的面,日后叫他如何管束他们?”九儿静了片刻,出来见了沈墨卿道:“师父说的是,是九儿莽撞了。”沈墨卿仔细瞧了她一会子又问:“酒喝得那样急,可上了头没有?”九儿在家时节,因着年纪幼小又是女孩子家,并没有碰过酒,随了沈墨卿学戏之后又怕坏了嗓子,也是不叫碰的,今儿倒是她第一次喝酒,喝得又那样猛,哪里就能承受了,一直觉得心慌眼晕,见沈墨卿殷殷垂问,因怕师父担心便挣扎道:“还好。”沈墨卿笑道:“那就好,师父怕你喝伤了。现如今,师父有一事与你商量。”九儿忙道:“九儿不敢,师父吩咐便是。”沈墨卿要的就她这句,当下笑说:“既如此我便做主了。下个月初十便是孙大人六十整寿,孙毓孙公子要请了戏班子去给他父亲贺寿,有多少戏班子想去攀这个高枝,都不可得。那孙公子很是喜欢你……”沈墨卿顿一顿:“你的戏,便叫了我们云卿班去,红包酬银丰厚不说。好孩子,这可是你扬名立万的好时机,到时在座的有多少王公贵胄,你要是唱得好了,日后不怕没有贵人扶持。”沈墨卿越说得得意,九儿越是觉着心中发冷,头晕作呕,一时没忍住一口秽物喷了出来。

沈墨卿闪避不及,袍子上已然沾染上了些许,他性喜洁净难免嫌恶,只此刻明知她喝伤了,倒也不好责怪,只能回头道:“福儿,用轿子好好送九儿回去歇息。”福儿忙答应了过来,要扶九儿出去,偏德生自觉方才确是问得莽撞了,生怕九儿记恨,又怕九儿和福儿太过接近,便抢在头里过来伸手要搀,却叫九儿一把推开,只道:“不劳费心。”德生伸出的手僵在那里,只臊得满脸通红。九儿也不要福儿搀扶,一路撑着到了外头上了轿,一路颠簸回了沈宅,才一下轿便打熬不住,扶着轿把呕个不住,福儿看着焦急,他也是没经历过的,直急得没法处,因想到师叔赵飞卿倒是在家,忙奔了进去寻到赵飞卿将事情一说,赵飞卿也是急了,一个女孩儿家家怎么就喝成这样,一面吩咐福儿往厨房去要醒酒汤,自己扶了双喜出来,到了门外就见九儿已呕得脸色青白,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也顾不得男女大防,过来轻拍着九儿后背,轻声责备:“怎么就喝成这样,自己的身子都不知道爱惜。况且你和他们那起小子又是不一样的,若是走漏了消息可怎么好?”九儿听得赵飞卿的话,又是委屈又是后怕,扁一扁嘴竟是掉下泪来,她本呕得面色苍白,眼圈儿鼻尖儿却是红红的,此刻掉下泪来,分明是梨花带露,海棠着雨,分外可怜可爱。赵飞卿看得愣了愣,心口上仿佛叫人打了拳,半刻才道:“站风口里,仔细一会子头疼,先回屋吧。”扶着双喜自己走在了头里。九儿仿佛要说什么,想了想究竟闭了口,只跟在赵飞卿后头走了进去。

过了一两个时辰,沈墨卿也带了人回来了,因不放心九儿特特过来瞧了。彼时九儿已喝了醒酒汤,赵飞卿又叫人煮了酽酽的茶来给九儿,沈墨卿见九儿面色已比方才好了许多,因笑道:“我早知道你会照顾妥帖。这孩子量竟这样浅,不过三杯就醉成这样。”又对九儿说:“下次不会喝就慢点喝,可别再逞能,要不然吃苦的还是你自家。”九儿听得“下次”两字,只垂下了眼睫不作声。沈墨卿又叫长喜吩咐厨房单独给九儿做些鲜香细软的吃食来便去了。这里无话,那边德生回了家见了福儿自然没有好脸色,心中只管猜疑九儿的隐秘可被福儿察觉,却又不好问出口,只得闷在了心里,自这日里不知不觉便与福儿冷淡起来,偏福儿是个没心机的,一丝一毫也没察觉,倒是一样待德生。

一转眼就是丞相孙静岸六十大寿,孙毓果然叫了云卿班的戏且特地吩咐下来,独独九儿只许清唱。原来这梨园行里,清唱便是不穿行头不上妆,与彩唱是全副行头大浓妆不一样,因有这样一等伶人一上妆那是别样的明媚鲜艳,只下了妆之后本来面目极是平常,没的坏了兴致。是以玩惯了的公子哥儿若是瞧上了哪个伶人,都会叫他清唱好瞧本来面目究竟怎样。这九儿哪里知道其中关窍,沈墨卿因怕她着恼不肯去瞒了不说,又怕赵飞卿私下告诉她,索性连赵飞卿也不说了,到了日子就领了九儿、德生等人往孙府来。

当朝次辅孙静岸生辰自然满朝同僚自然都来贺喜,因此上孙府内热闹非凡,一众家丁有迎接客人的,有奉茶送水的,有送果品小点的,往来如梭。云卿班此时自角门进了园子,由管家领着往别院去,一路上自然难免和这些奴仆撞见,其中里自然有行为口齿轻薄的,将九儿由头至尾评点一番,猜测她是男是女。德生因那日之后九儿总不和他说话,只在台上对戏的时候还和往时一样,一下了台只当瞧不见,心下懊恼非常,今儿虽见九儿被人言语上轻薄了去,生怕举动莽撞了更叫九儿生气,因此上低了头,只做听不到看不见。倒是福儿因怕九儿不自在,故意用身子挡在她前头,好叫她自在些。一路就到了别院,管家吩咐了几句自去见孙毓复命。沈墨卿送走了管家回身来招呼孩子们上妆,九儿自己是清唱不用上妆,见各位师兄都在换行头,深觉不便,就托了词走到了园子外头来,在一处假山石上坐了下来。

那厢姬琅琊再与孙碧潋不睦也没有不来给岳父大人贺寿的道理。这日卯时就和孙碧潋一起过府给孙静岸夫妇叩头问安。孙静岸和吴氏深知女儿、女婿不和,自己的女儿舍不得说,姬琅琊又说不得,只得将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说,偏孙碧潋受姬琅琊冷落已久,早憋了一肚子气在,好容易姬琅琊和她一起回来了,哪里肯轻易放过,絮絮叨叨地告状,孙静岸就不好再坐下去,正巧管家来禀告有个郡王世子替父送礼致意来了,孙静岸借口出去看,起身出去了。吴氏看丈夫走了,自己却走不脱,无奈只得劝说:“你们新怀初抱的,彼此脾性都不熟悉,有些碰撞也是平常事,各自退让一步也就好了。”一面又委婉暗示,姬家长子无后,他们两人更该早些生个孩儿。姬琅琊哪里耐烦听这些,借着往前头帮着孙毓一起招呼客人便走了出来,孙碧潋又气又恨却是无可奈何。吴氏见女婿走了,方才劝女儿道:“你如今已是人家的媳妇,一切不比在家做姑娘时,凡事要忍耐着些,切不可太小性了,一会子你婆婆来了,可不许这样胡闹。”又道:“姬琅琊当真任起性来,便是他父亲也要容让几分,你何苦去惹他。快别生气了,你弟弟在外头叫了班小戏来,说是很新鲜有趣,我们娘几个自己在后头乐。”孙碧潋皱眉道:“弟弟还是那个脾性么?他倒是男女不拘,自己玩得乐了,只是再这样闹下去,怕没有门户差不多的人家肯将女儿给他了。”吴氏也是叹气:“毓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劝得住。现如今我只求有个女孩子能拘得住他,就是出身不好也没甚要紧,抬了来做房里人也是一样的。”

她娘俩在房里说话不提,姬琅琊信步出来,沿着孙府花园内的玉带溪一路走来,却是到了云卿班所在的别院前,原是要绕过的。偏叫他远远看见一树梅花下端正坐着个少年,一眼望去神清骨秀,秀雅若兰。姬琅琊疑惑:孙府何时竟出了这样出色的人物?

姬琅琊不由多瞧了几眼,觉着这少年眉目熟悉却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心下更是疑惑,这样出色的人品原该叫人过目不忘才是,脚下不由往九儿处走去,走得愈近愈是觉得眼熟,偏就是想不起来。

九儿因觉有人盯着她瞧便抬头看去,一眼瞧见走近的姬琅琊,黛眉一蹙霍然起身。她与姬琅琊相见之时尚未卸妆又贴得瓜片,且不说浓妆遮掩了本来面目,便是脸型与素颜时都是两样的,姬琅琊只见她一面,一时之间哪里认得出来。九儿却深切记得眼前这人,分明就是那日天蟾楼上那恶人的同伴。见九儿起身要走,姬琅琊也不知怎的,却是急着上来几步,开口唤道:“这位……请留步。”才一开口,姬琅琊却是顿住了竟是不知如何称呼才是,这少年秀丽挺拔,如玉树扶风,偏又肌光映雪,眉目如画,端的雌雄难辨,只是太瘦生了,仿佛略加指力便会碎了。姬琅琊心下只怕他要走,想伸手去拉住他实在不合他往日习性,又怕莽撞亵渎了这雪玉一般的少年,竟是一时无措起来。

九儿皱一皱眉,她知道姬琅琊身份原是不好不搭理的,只得站住,又见姬琅琊不作声,勉强道:“这位公子没什么吩咐小人就告退了。”她这一开口,声气清透低回,却是叫姬琅琊听得分明真切,那一曲《思凡》这月余来,每及夜静便在他耳边萦绕不去,姬琅琊怎么会认不得她的声音:“是你?!”他原也不曾去想那新鲜妖艳的小戏子本来面目是怎样的,今日见了只料不到这等清冷秀丽,半点也没有伶人眉眼间惯有的矫揉造作。且住,他一个伶人怎会在孙府?姬琅琊猛地想及孙毓素有断袖分桃之好,难道他终究难逃他的手脚不成?姬琅琊忽然只觉一阵惋惜,因问:“你怎的在此?”九儿却不知他原是好意关切,她犹记得天蟾楼头他那讥嘲笑意,冷笑回道:“小人不过是个戏子,贵人赏面叫了堂戏,自然不能不来伺候。”姬琅琊听他如此言语,只当她是自愿从了孙毓,方才的惋惜一化而为蔑视:“果然如此,倒是我问得多余了,想来你也是习惯伺候贵人的了。”说罢了拂袖而去,才行了不远,姬琅琊却是顿下了脚步,这才想起自己的异状来:那孙毓的娈童他见得也多了,已习以为常。只今儿怎么一知那少爷也成了孙毓枕边人之后,便出言刻薄起来。想及于此,不由心下懊悔起来,姬琅琊本想回过头去找九儿赔个不是,又实在抹不下脸来,心情比自吴氏房中出来时更是糟糕了几分。

九儿平白叫姬琅琊刻薄侮辱了去,只气得樱唇颤抖手足发冷,心下恨极,却是没有发作的地方,一怒之下狠狠一脚踢在了身边的梅树上,却听有人笑道:“哎哟,可踢疼了脚没有?是谁惹九哥儿生气了,说来哥哥知道。哥哥替你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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