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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也许没有了浪漫的情怀,在所有人面前都会抱怨生活乏味没劲,但就是看不得她的痛楚……于是,我想到年轻时候常说的一句话:“爱情不是同情”。已过不惑,我才猛然明了,原来,爱情就是最深刻的同情。西西,我该是爱过她的吧。

这真是个奇特的经历,相信西西跟我一样,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我们由四名警察陪同回来,并且在他们的陪伴下商谈分手。

我后来跟小可她们讲述的时候,很骄傲地说:“就算是总书记,跟外国领导人会晤,也就四个保镖吧?我跟总书记待遇差不多。”

小可她们哭笑不得。其实人这一生哭或笑也真的就是一念之间,就像我跟西西的分开,也是一念之间的结果。当然,这一念前已经有太多太多的铺垫。

四名警察不像是来工作,倒像是来我家串门子的,东瞧瞧西望望,都说我家的客厅很敞亮,沙发很舒服。

我跟西西一边忙着招待他们,一边回答。我说:“嗨,客厅再敞亮有什么用?咱这在市区边儿,过一条马路就到了郊区,不值钱的。”

西西说:“你快烧点开水吧,给警察同志沏杯咖啡。”呵,这一刻,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们多和谐。她说着,麻利地撕开四袋雀巢速溶咖啡。

待我烧开水,倒入杯中,房间里顿时充溢着咖啡的浓香味儿。这让我想起我跟西西有过的温馨画面:阳光倾洒的下午,我们像两只熊一样蜷在沙发上,一人一台电脑,互不干涉地我打我的“怪兽”,她写她的专栏。可是,她总会为我准备可口的点心和香喷喷的咖啡,还有那一小罐一小罐的无糖食品。

我在年初查出血糖稍高,已经算是患上了糖尿病,西西便严格控制我的饮食。但是,喜欢吃点心的我总是戒不了口,为了防止我偷食过多含糖的零食,西西想着法给我买各种无糖食品。

就连咖啡都是她的朋友从马来西亚带回来的无蔗糖的白咖啡。

那朋友当时送给她和小可一人一大袋。她稍稍迟疑下,就嬉皮笑脸地对小可说:“把你那袋也给我吧,穆子他糖尿病耶,回头我给你买好多雀巢。”

小可和西西关系铁磁铁磁的,听她这么一说,不带丝毫犹豫地把她那袋无蔗糖的马来西亚白咖啡塞给西西,说:“成全你的爱意。”

西西高兴地抱着,好像得到了宝贝。

小可便拉下脸,冲我嚷嚷:“穆子,你看你家西西,太重色轻友了吧?”

我摇摇头,又搔搔头发,无奈地说:“没有办法,魅力呀,谁让我魅力无边呢。”

小可和西西都翻着白眼笑。小可说:“穆子,太自恋了吧,这点你都超过西西了,原本西西是自恋这方面的亚军,当然,冠军是我,哈哈。”

西西眼巴巴地看着我,说:“嗯,我原本多么自恋呀,就比小可差一点点,自从跟你在一起,就是在爱你的过程中渐渐失去自信了。”

我又搔搔头发,说:“没办法,谁让你遇到几百里挑一的我了呢。”

西西嗤笑,小可做大吐状,并揶揄我:“穆子,真的,我真觉得你特别帅。”

我点点头,严肃地说:“别说这种话了,我不爱听,从三岁就听这些话,彻底听腻了,换点别的吧!”

透过汽车的反光镜,我看见小可和西西偷偷对视一眼,流露出一丝无奈,但还是用大笑把那无奈掩饰了。

小可最了解西西,小可告诉我,西西曾经对她说,所有的痛加起来都不如失去穆子更痛,所以她要忍耐,要用爱战胜绝望。

其实,我也明白,那种害怕失去的爱让西西到最后成为我身边一个活得战战兢兢的可怜虫。

想到这儿,我的心里疼了一下。

“你们俩别忙乎了,都两点多了,俩人快好好谈谈去,我们就在客厅等着,不会打搅你们的。”警察的话把我从回忆中拉回来,我晃晃脑袋,整个头都是木的,晕沉得要命。刚才的温馨画面就在这一晃间没了,重新蒸腾的还是对西西的仇恨。

就是这个人人眼中都善良纯真的西西,就是这个人人认定会爱我至死不渝的西西,让我痛苦不堪的。我能不恨她吗?我过往的半生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绝对不再要丝毫的痛苦,哪怕没有纯粹的幸福。

西西一边答应着警察,一边把切好的水果摆在他们面前。此时的西西和上半夜跟我对骂时如同泼妇一般的西西判若两人。嗯,应该说较之以往乖巧懂事的她,仅仅多了一丝哀怨。她微笑着对警察说:“真的是麻烦你们了,我都无言以对了,你们吃点喝点吧,那样我心里还好受些。”

我垂着头,先走进书房。我非常了解西西,她除了为了博取我的爱怜时会跟我撒点小谎,其他时候真诚得吓人,即使是最官腔的话,别人可能就是客气,于她,则绝对是无比的真诚。

西西在我坐定后不久也跟进了书房,她轻轻掩上门。

我皱着眉头说:“别关门。”

我怕了,我怕她在关上房门后又成为泼妇,又一副跟我拼命的架势。我不会像她一样,不会为了感情而不要命,因为我认为那不值。比如西西,谁不知道她爱我,谁不知道她用尽了心力疼我,但还是会有反目的这一天。

西西没听我的,她把门关得更严实了些。她走过来坐到我面前,脸色蜡黄,眼神却恬静。她说:“穆子,你放心吧,我不会再跟你吵跟你闹跟你玩命了,我会跟你好好谈,我只希望我们的感情能有个善终。”

哼,我冷笑,说:“你真是作家,编故事写书呢?我们都这样了,可能有善终吗?”

西西闭上眼睛,淌下眼泪,但无声。

许久,她睁开眼睛,说:“事在人为吧。”

我的心里也一阵紧,我们无数次争吵,但是这次真的是走到了绝境。我的心在紧缩一下后,有点空荡。那空荡处,仿佛被抽走了什么。那是感情吗?

我忽然更加怨恨西西,如果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能够多了解一些我这样的男人,爱得轻松些,我们至于到这种地步吗?

我腾地站起来,开始发泄,痛快地数落西西:“平时说你傻,还总不承认。我奇怪你那些书是怎么写出来的,写了那么多情感小说,你不知道为什么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会独宠一人吗?”

西西木讷地摇头,一脸的无辜。

我更烦了,大声说:“那是因为那个女人懂得取悦男人,你呢?除了傻爱,会一点取悦我的办法吗?”

西西再次木讷地摇头,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似的簌簌地下,但是她仍旧咬紧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的心软了,我低下头,想起曾经跟小可埋怨西西只懂得傻爱时,小可淡淡回我的一句话——只有充满智慧的男人才懂得珍惜傻爱他的女子。

我心乱如麻。我全都清楚又只想糊涂。

西西忽然走近我,蹲在我身边,脸埋在了我的膝盖上。她轻声说:“穆子,你看人家警察也很不容易,我们可不可以让他们回去,不要再耽误人家的时间了?”

我摇头,说:“不行,万一他们走了,你跟我玩命呢?”

想起白天,不,现在已经过了凌晨,应该是昨天,2009年的2月15日下午,西西差点用我要自杀的刀割破她自己的喉咙。

西西疯了,那个乖巧的西西彻底疯了。想到这儿,我心底的紧张又升腾起来。我机械地摇晃着头,无法驱赶走我的绝望。

西西抬起头,眼睛呆呆地盯着前面,平静地说:“穆子,你放心吧,在你上警车的那一刻我就想好了。”她开始哽咽,“大宝,我亲爱的大宝,我放手,我放手了。”

西西失声痛哭,心肺俱裂。

我闭上眼,上半身靠在墙上,白色的墙冷冷的,刺激着我的脊椎骨,我必须挺立起来才好受些。

西西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笑道:“咱们让人家走吧,然后咱们各自休息,等明天精神好点,你送我回自己家吧。大宝,我放手了。”

我终于听到我渴望的两个字——放手,但是我的心在刹那间,竟然也疼了。

我扶起一直蹲着的西西,缓缓地说:“那你去跟他们说吧。”

西西笑了,又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走了出去。

四位警察同志已经撂倒了仨,只有最年轻的那个在看电视,看我们出来,他眯着眼睛笑了,问:“和好了?”

西西点头,带着哭腔说:“嗯。”

小警员伸个懒腰,说:“那就好,你们俩千万别分手,越琢磨你们越是天生一对。”

我黯然,心想,我们终于分手了,不管别人怎么认定我们是天生一对,我们还是分手了。

警察都走了。我偷偷地望望西西,她以前常说分手,但每次到了我同意的时候,她就会扑到我怀里,死也不肯离开。

我很矛盾,尽管我很清楚我们必须分开了,也非常想跟西西分开,但是隐隐地,我还是希望她能扑到我怀里,跟我撒娇,说永远也不要分开。

但,这一次,西西没有。她和衣躺在沙发的一边,我则和衣躺在沙发的另一边。

沙发又大又舒服,香芋色的布艺直角沙发。

看着这沙发,不禁又让人一阵欷歔。沙发是元旦的时候,西西背着我,用她刚得到的一笔稿费偷偷给添置的。原来的那旧沙发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凡是来我家的都懒得坐。

记得王晴第一次来的时候,刚一坐下,便大叫一声,因为鼓起的一个弹簧硌了她的屁股。她赶忙站起来,沙发的表层裂开后掉落的皮屑又沾满了她浅灰色的裙子。

王晴特别爱干净,那一硌倒没什么,但那一身的皮屑让她直恶心。王晴一边让景文用纸巾帮她清理,一边说:“哎呀,穆子,你就不能买个新的呀?这沙发得有十几年了,收废品的都不会要的,你摆家里,寒碜不说,你自己坐着也不舒服呀。还有,人家西西就跟着你天天坐这种破沙发吗?”

我倚在沙发边儿的工艺柜旁,嬉皮笑脸地说:“我没钱呀,要不,你跟景文送我一套。”

王晴白我一眼,说:“总哭穷,有那么穷吗?”

我仍旧笑,不说话。四十岁的男人,懂得经济适用了。

那天晚上临睡前,我习惯性地从后面抱着西西。西西在我怀里动了动,把腿向后一搭,就搭在我腿上,边用脚指甲搔我的脚心边说:“要不,把我那边的那套沙发搬过来吧。”

我更紧地抱住西西,制止住她,让她动弹不得,说:“别介。”

西西撅撅嘴巴,说:“你是怕我那边不像样子了,我就会成天住在这边了吗?”

我笑,下巴顶住西西的头,说:“真聪明。”

西西用她的头回顶了我一下,算是表示不满。

没错,我是不想完全跟西西过同居生活的,所以我们每周后四天在一起,前三天分开。其实,我恨不得一周只在一起两天,我过往的情感经历让我明白,常腻在一起不会好的。

可西西就想成天跟我在一起,她曾经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说:“我不见你的时间底线就是两天,到第二天,看不见你,我就难受得睡不着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开车,但还是腾出一只手,摸摸她的长发,说:“所以呀,我迁就迁就你,你迁就迁就我,我们取中,怎么样?我就算不错了吧?”

真的,为了西西,我也在努力,也在改变。

西西凑过来,狠狠亲了亲我的脸,说:“嗯,大宝真好。”

当然,这段对话,是浓情蜜意时期的产物。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为她着想,即使是我这个陈贝贝口中的头号自私鬼。

后来,那个旧沙发的表皮几乎都剥落了,就好像我对西西的感觉随着时间和事件的发生越来越少了一样。可我还坚持不换新的,一副不把牢底坐穿决不罢休的架势。弄得陈贝贝每次来,都顺手拿了大门边儿的马扎进屋,说她宁愿坐马扎,也不忍心再坐我家的沙发了,它实在是够惨的了,别再让它遭罪了。

我还是那句话:“要不,你跟方振送我一套?”

陈贝贝撇撇嘴,说:“美的你,老财迷。”

我正颜厉色地说:“陈贝贝,你可以说我财迷,但不能说我是老财迷,我的心态很年轻,最多90后,甚至零零后。”

陈贝贝和西西被我逗得前仰后合。

西西还腻过来,一个劲儿地摸我的头,充满爱怜,好像我真的是一个零零后的孩子。

我沉了脸,说:“阿姨,别乱摸我的头。”西西便捧着肚子笑倒了。

西西去给我买沙发的那天,也就是2009年的第一天,是我们在一起将近一年内,倒数第三次战争之后。那时候,厌烦情绪已在我的心中悄然升起。

记不得那是这个冬天的第几场雪了,应该是第二场吧。我的记性真是越来越不好了,回忆在我的脑海里全是模糊,大约是我实在不愿意记住吧。没错,我只喜欢记住开心的,不开心的还是忘记了吧。

尽管我忘了那是第几场雪,却不会忘记就是那天,西西为了给我一个惊喜,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那天下午,西西说要出去剪剪头发买点东西。

我专注于刚开始玩的“开心网”,再没理会她。

她自己念叨着:“我会在五点前回来,不会耽误晚上去跟景文哥他们吃饭的。”

我还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西西等了等,想得到我的反应,而我的反应实在是太缓慢也太轻微了。她只好悻悻地走了。

快五点了,景文跟我们约的时间是六点半,但西西还没有回来。我却懒得给她打电话,更想清静一下。

一个人在家,没有声音是宁静;两个人在家,没有声音就是死寂了。偶尔,我喜欢享受宁静,但是我实在讨厌死寂,那会成为不快乐的根源。

五点整的时候,西西打来电话,说:“我刚办完事,再回去找你一起出来就晚了,要不,你开车出来,咱们在红星公园门口见。”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我跑到阳台,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寒气突地蹿进来,迫使我赶忙又关上。透过玻璃向外望去,积雪尚未融化,路面一半泥泞一半冰凌。

前几天,跟西西吵架后,我就没怎么出屋,好像世间的一切都对我失去了吸引力,更让我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这些曾经都可以给我带来无限乐趣的自然事物,只能带给我烦闷了。我自言自语地骂道:“他大爷的,什么破天,怎么开车呀?”

西西又来电话,怯怯地说:“你出来的时候能帮我把化妆包带着吗?”

我还是一个字:哦。算是回答。不过我出门的时候只瞥了一眼她的化妆包,却仅仅因为要走三米路而懒得帮她去拿,便也真的没拿。

西西,那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喜欢她了,而这不喜欢我只能归结都是她一次次跟我打架闹的,尤其是我跟西西的倒数第三次的战争,也就是发生在圣诞节前夕的那场战争,奠定了我们情感破裂的基础。

没错,破裂也需要基础,谁让我是个心软的男人。我跟张沫儿、兰兰她们好的时候,都有过明明知道不会长久,却不忍心分开的时候。对西西也有,但西西跟她们最大的区别是太执拗,不能在我已经不忍心的时候,收敛悲伤,迅速让我高兴起来。尽管西西比任何一个女人对我都好,可她给我的压力也是前所未有的。

那场战争,跟我和西西的每一场战争发生的原因都差不多。

那天是周三,并不是我们同居的日子。

西西在自己那边,我便得了自由,便想好好出去玩一玩。

我的哥们儿都有家有业的,只有周末大家才带了家属一起聚聚。更多的时候,我都是跟一帮网友玩。一想到转天西西就要过来了,我又没有自由了,我撒欢似的在网上忽悠。

那是我整天玩的一个QQ群。我近一两年非常热衷玩QQ群,它让我犹如回到了学生时代,好比一个班集体,大家都是同学,闲暇时间一起吃饭、唱歌、跳舞,怎么高兴怎么来。

对了,方振和陈贝贝也是在一个QQ群里认识的。否则,一个80后怎么会有机会跟一个四十几岁的老男人勾搭上了呢?

景文是很不屑于我这样的交际方式的。我不跟他辩驳,谁让他有妻有子。他们累但充实。我怎么办?我一光棍,我得让自己的生活丰富多彩呀。

其实,跟西西好了后,我已经很少参加群活动了,只是为了让她少一点提心吊胆。唉,谁让我四十岁的男人一枝花呢?我对自己的魅力还是充满自信的。

为了这难得的自由日,我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忽悠一条龙——中饭、打球、晚饭、酒吧、夜猫儿。群里的网友们都是爱玩爱闹的,一般只要有人攒局,就能出动二十几人。为了能让这次聚会成为现实,我对一个非常活泼的女网友说:“你要是没事,就来我家吧,我给你做清炖排骨,然后咱们一起上网忽悠,争取让更多人跟咱们一条龙,死磕。”

我家的冰箱里的确有排骨,因为清炖排骨是我的最爱,所以西西每次回去前,都会给我买最好的排骨冻在冰箱里。

那个女网友发给我一个流口水的表情,但是却说:“不了,我可不去,尽管我对你家的清炖排骨感兴趣,但是我怕西西以为我是对你感兴趣,哈哈。”

网上聊天,我听不到她的笑声,但是看到“哈哈”这两个字,我心里便堵了下。估计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西西爱我,对我盯得非常紧。我觉得那笑声犹如一记闷棍,把我快乐放松的心情打散了。

不行,我不能让自己不开心,于是我继续忽悠。

一个上午,我什么都没干,就是在群里忽悠一条龙。终于都联系好了,我按照惯例准备洗澡更衣,出门娱乐。

刚进浴室,西西的电话就来了。我裹着浴巾,哆哆嗦嗦地接电话。

“你干吗呢?”她问。

“洗澡。”我不停地哆嗦。

“要出去?”西西很清楚我的习惯——出门前必定要洗澡。

“嗯。”我随口说,“景文的一个朋友酒后驾车,出了事,我们得去找一个在交管局的哥们儿,好把他捞出来,要不,会拘留的。”

“啊?那你快去吧。”

“嗯。”我挂了电话,赶紧奔回浴室,一边在热水中获取温暖,一边惊诧自己撒谎的水平。我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不爱撒谎,现在,我可以把谎话说得比真话都真了。唉,我冲着浴室镜子中的自己无奈地摇摇头,这都是拜西西所赐呀。

西西再打来电话,是晚上七点多了。我正在招呼三十几个中年男女落座就餐,正无比热情高涨、简单快乐呢。

凑巧,西西那天也跟小可她们在外面吃饭,几个女孩子吃完饭想出去玩一会儿,便让西西打电话给我。呵呵,不是吹牛,论起玩,一般人都比不了我。跳舞,咱是标准的国标;唱歌,咱是全情投入式;打台球,年轻的时候是在全国比赛中获过奖的……西西的姐妹们很喜欢跟我一起玩,如同张沫儿、兰兰她们的朋友们一样。

小可后来告诉我,西西也是犹豫了半天才打给我的,她之所以犹豫是她清楚,我最不喜欢每天电话追踪了。我对自由的渴望,如同鱼儿对水的依恋。

看到电话屏幕上西西的名字,我做贼心虚般一下子就紧张了。没敢接。我们在吃自助烧烤,乱成一片了,倘若我接了电话,凭西西的敏感,一下子就能知道我在干什么。可是不接,同样没法交代。

我拉着景文到了大堂外面的僻静处,阿弥陀佛,好像早有预感,这次群聚会,我生拉硬拽了景文一起来的。我说:“西西的电话,我没接,她一准儿还得打来。她这点儿跟我妈一样,对于我的围追堵截永远是不厌其烦的。”

我望着景文,眼中满是重托之色。

“哎,哎……”景文似叹似笑,接过我的电话,盯着屏幕。

果不其然,西西的电话又来了。

景文接通后,相当冷静地说:“西西呀,找穆子吧?”

西西那头保准是问景文是不是跟我在一起。景文拿着手机,一边点头,一边看着我,努努嘴说:“是呀,这不给我哥们儿办事来了嘛!你听听,这里面多乱呀,现在查酒驾查得真厉害,好多人都被扣在这里呢!”

我在一旁急着要进去,不住地使眼色示意让景文早点结束。“好,好。”景文瞪了我一眼,又好像冲着手机那头的西西连连点头,说,“要是早,就找你们一起出去玩。”

景文挂了电话,递给我,说:“何苦呢?实话实说不行?西西会吃了你?或者叫她们一起过来。西西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女孩子,又不是没跟你参加过群聚会。”

我接过电话,放进兜里,喃喃地说:“不愿意带她来,不自由。”

景文笑了,说:“自由?穆子,你也四十几岁的人了,以前你经历过那么多次感情,我都没发表过言论,这次我真的是想劝劝你,该稳定了。尤其西西是个很好的女孩,对你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条件又那么好,错过了,以后很难找到了。”

我整了下大红色粗线毛衣的领子,拂了拂袖子,笑着说:“我就不愿意像你那样,过最无聊的生活。你一天到晚累不累?我早错过了娶妻生子的黄金时间,现在我很享受单身。”

景文张张嘴,连声说:“你看你看,你的意思是我该跟你学,成一光棍?再说了,男人做该做的。西西跟着你,一心跟着你,你得对人家有点责任心。”

我摇头,乐呵呵地说:“婚姻是一种责任,我可不想让自己承担那样的责任,至少暂时不想。我只想跟西西一直这样好下去,彼此不干涉太多,等过个五六年,真想稳定了,还觉得她好,就结婚,那时候我会做一个很负责的丈夫。当然,如果这期间她遇到更好的,离开我,咱也没话说,还是好朋友。而我遇到更好的,也会告诉她。不过,比西西更好的女孩子,估计很难遇到了,所以,这辈子给我养老送终的人多半会是西西。”

“嗬。”景文发出鄙夷的叹息,再没说什么。我们是大学同学,从十八岁就在一起,我是什么东西变的,他再清楚不过,他知道我永远不会听从别人的意见。

网友们在叫我,我招呼着景文赶紧回去,投入那轻松而快乐的氛围中。景文却说他头都快大了,嫌乱。

我耻笑,景文这个家庭傀儡,真是没劲,除了跟自己多年的朋友可以从容自若、相谈甚欢,就接受不了新的人群了。更何况景文工作还需要他更广泛地接触人。

性格,一切都是性格使然。

唉,想到他的悲哀,我更加珍惜我的自由。我欢笑着投入到人群中,忘记了西西,忘记了会给我带来烦恼的一切。

聚餐后,一些人提议去跳舞,我有些犹豫。西西为了写作,曾经在这个群里混迹过一个多月,很多网友跟她也是熟识的,万一谁嘴巴快,告诉了她,她那整日紧张的神经不定会出现怎么样的爆裂场景。跳舞?男女身体会有细微接触,男的是我,女的不是西西,那么西西脑袋里该会有怎样的想象空间。我不敢想。

景文说:“我可不去跳舞,这些不都是咱们大学时候玩的吗?四十几岁了,轮回过来,继续跳舞,有劲吗?要玩也玩点新鲜的吧。”

我瞥景文一眼,这人,想当年也是风流才子,现在却跟个老古董似的。其实,景文也是个伪单身,老婆这两年在国外工作,一年就回来两三次。最近,他把上高中的儿子也送了出去,除了长期住院疗养的老娘,景文基本上也是独来独往的。

方振总怀疑他,认定他有女伴。但景文摇头否认,说:“都多大了,还整那段子?这个年龄是巩固事业,给儿子挣钱打基础的时候了。”

倒也的确,景文在一家规模不小的律师事务所当副主任,还专门负责刑事案件,有极高的人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比我们这几个混得都好。

景文皱着眉头跟我说:“穆子,刚才那个胖姐姐找我要了电话,她想干什么?我可没有兴趣跟你们这些人混出点什么事情的。”

“哈。”我讪笑,说,“这些人怎么了?谁也没偷了你们家孩子,到集市上换成一麻袋窝窝头。景文,你一大律师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看到的就是什么。别太阴暗了。要个电话怎么了?没准明天就叫你一起去酒吧呢!可那不是叫你去开房。再说叫你去开房也不能说明人家不好,你情我愿的事,人家又没打算对你霸王硬上弓。真对你霸王硬上弓了,偷着乐的没准还是你呢!毕竟你也算一个假光棍。”

正说着,那个胖姐冲着我俩做了一个飞吻,我大笑着冲她挥挥手,继续对景文说:“胖姐可有意思了,跟她在一起特别开心,不信,你就试试。”

“哈。”景文讪笑摇头,说:“本伪光棍不合时宜,与其跟这帮不熟悉的人瞎混,还不如叫西西、小可、木棉她们一起去唱歌呢。”

我眯了眼,坏笑着说:“嚯,敢情是看不上胖姐,是对西西周围的那帮女孩子有兴趣呀。”

景文淡定怡然地吸了口烟,说:“那些女孩子都不错,但是咱不整那事儿,咱没空。”

口口声声说没空的景文,其实伪单身生活也是相当无聊的。

当我们走出餐厅,准备去找别的朋友打牌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另外一个群里的几个女网友,她们见到我,立刻见到救星般,说:“正愁去酒吧没有男士呢,可巧穆子帅哥在此,跟我们一起去吧。”

这个群里的人没有认识西西的,于是我一点都没犹豫,立马跟景文开车跟随她们而去。

“律动”酒吧,介乎于清吧和迪厅之间,不算大也不算闹,但几个末流的菲律宾歌手还是可以让气氛活跃起来。这里是很多群的网友喜欢来的地方。地理位置不错,外面的座位可以满足好静的客人,里面则又能感受到热情。

景文喜欢喝酒,两杯扎啤下肚,伴着音乐在我耳边大喊:“不行了,穆子,我心脏快受不了了,我得去外面透透气。”

我点头,任由他去,自顾靠在吧台边儿,欣赏着红男绿女们的群魔乱舞。打从我跟兰兰分居后,我就不喜疯狂地在舞池中扭动了,我喜欢闹中取静地欣赏百态,可以几个小时,酌一杯酒,望一幕幕。

凌晨一点,景文说:“穆子,我明天有会,不能太晚了,要不咱撤吧?”

玩了一天了,我也感觉有些疲惫,便应了他,叫了那几个女网友往外走。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刚走出酒吧的门,木棉跟几个群里的朋友从旁边的餐厅走了出来。

木棉的大嗓门顿时嚷嚷开了:“哎哟,穆子、景文,你们怎么会从‘律动’出来,不是去帮朋友办事了吗?”

我懒得答理她,只跟其他人客气地点点头。别看我跟西西是因为木棉才相识的,可我对木棉没有一点好感,因为我们很多次争吵都是因为她。木棉不是坏人,就是总办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让人无法待见。

景文也知道木棉是个大嘴巴,赶紧说:“嗨,这不是办完事累了嘛,所以来轻松下。”

“哦——”木棉仍旧高八度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说,“是呀,是呀,累了就得轻松下,一轻松还就能带好几个美女出来。穆子哥、景文哥,我实在是佩服你们呀。”

我笑了,说:“都是‘老中医’,谁也别说谁。”

木棉还来劲了,凑到我面前,瞪着一双金鱼眼说:“我是‘老中医’,可西西不是,所以你跟西西别整老中医的段子。”

“嗯。”我点点头,懒得跟她纠缠下去,赶紧追一句,“没问题。”

木棉还没完没了,低声对景文说:“景文哥,我对你很失望,没想到,你竟然跟他同流合污,欺骗西西。”

景文的三寸不烂之舌就剩下咽唾沫的本事了。

我皱了眉头,示意景文赶紧走,别跟木棉废话。

回来的路上,我多少有点生气。这个木棉总是这样,一沾西西的事,就好像我十恶不赦一样。当然,我还是有点紧张,担心木棉跟西西多嘴,那样我又得承受西西的眼泪。可都到家了,电话一直没再响。我放松了些。进门后,习惯性地掏兜儿,想把手机放在鞋柜子上。一摸,才发现手机丢了,怪不得一直没响。就在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午夜凶铃呀,这样的午夜凶铃,只有两个人会摇动,一个是我妈,一个是西西。

“你在哪?”西西上来就哭,好像我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我心里更烦了,没好气地说:“你傻了,还是神经了,你打的家里电话,我不在家能接吗?我不在家要是能接,那我还是人吗?”

“你就不是人。”西西没停止哭泣。

我听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压了压火,说:“太晚了,有什么事情咱明天再说。”

“不行。”西西岔了音,“我现在要立刻打车过去找你,我要弄清楚,我要知道你为什么骗我。”

“西西,”我吼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骗你了?”

西西边哭边说,极其含糊的声音:“你明明跟一帮男男女女出去玩了,却骗我说帮人办事去了。还有景文哥,他怎么能帮你骗我?”

我心想,不骗你行吗?不骗你,能玩得痛快吗?但我嘴上说:“西西,其实我们的关系……我们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彼此约束的男女朋友关系,要是我们仅仅……”

西西哭得更惨了,说:“你现在还说这样的话?我们早就是男女朋友关系了,你还说什么要是我们仅仅做朋友,就能一辈子不分开这类话?”

没错,我要说的正是西西说出来的,因为那种话我以前说过,也的确是我的心里话——要是我们仅仅是朋友,彼此关心彼此爱护,但却不约束,我们一定能长久,那样等我想稳定下来的时候,不就水到渠成了吗?可惜西西不答应。而我也在模棱两可间承认了我们的男女关系。

我也承认一个男人如能长期和一个女人热恋,就是天生一对。我渴望这样,甚至渴望跟西西这样,但又好像永远都不能这样。

我相信,很多男人,尤其是有过丰富的情感经历的男人,在女人问题上都有与我同样的困境,先热情过头,极其忍耐和绅士,一旦接触后,神秘感和兴趣就开始减退甚至消失,于是喜新厌旧了。

我无数次真诚地告诉西西这个道理,可她就是不听。她自认对我的专情和深爱可以成为救治我的良药,苦口的良药。我痛苦而无能为力,对西西产生隐隐的失望。这么一个才华出众的女孩,怎么能因为爱我,而日趋成为一个只知道洗衣煮饭、傻傻付出的黄脸婆呢?

我想跟西西好好谈一谈,便正了正声,说:“好,我们是男女朋友,但是你别这样死盯着我行不行?没有一个男人受得了被老婆或者女友死盯着的。”

“我为什么会死盯着你?”西西哭诉,“还不是因为你有前科,要不是你有前科,我能每天活得这么不安生吗?你为什么不为我想想,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

我觉得西西可怜,爱上我这样一个浪子本身就是可怜的。但我不可怜吗?浪子喜欢什么样的生活?自由的、无拘无束的,可是为了西西,我努力改变了呀。这样想来,我没好气地说:“你就自己瞎较劲吧,都是那个傻木棉,没事传闲话,他妈的,你以后少带她见我,否则我见她一次骂她一次。”

我断定,是木棉告诉西西的。自从木棉知道我做过对不起西西的事情后,就对我极其厌恶。每次见面,她不是抢白我,就是给我脸色看,还多次跟西西说,“西西,对付穆子这种男人,你也别跟他玩真的呀。你一边忽悠着他,一边物色着更合适的,找好了,就把他甩了。”

最不可理喻的是,这些话,她是当着我的面用挑衅的口吻说的。我想,我跟木棉上辈子一定有什么深仇大恨,最起码也是她家的孩子掉井里了,我看见了,想捞可没捞上来。

西西在电话那边停顿下来了,足足有一分钟,她才沉沉地说:“难道木棉看见你了?”

我拿着电话,闭着眼睛,我真累了,不假思索地说:“别替她隐瞒了,要不是那个死三八传老婆舌头才怪了呢。”

西西又哭了,好像被红卫兵剪了阴阳头般委屈而难过,说:“你骗我,木棉也骗我,我刚还跟她通了话,告诉她你今天跟群里的人玩了一天,她竟然说一定是有人在挑唆,让我别信,而实际上她什么都知道。你骗我,我最爱的人骗我,木棉也骗我,我信赖的朋友也骗我。我恨你们俩,你们俩都不是东西。我要立刻过去找你,我要去找你。”

天呀,都凌晨一点多了,西西要来找我,先别说一来准得吵,我就别想睡觉了——单是这么晚,这么远的路,我也不放心呀。

西西独居的房子在市中心,而我家在郊区边儿上,静无一人的夜里,出租车也得开半个小时,打车钱至少得五六十元。

我尽量耐心地哄她说:“太晚了,咱们明天好好谈好吗?”

“不好。”西西继续抽泣着说,“我要看见你,我要看着你的眼睛,我要你看到我有多伤心。”

没等我再说什么,西西就挂了电话。

我蜷在破沙发里,抱着双膝,像沙皮狗一样,瘫软着,寻思着一会儿怎么应付西西的眼泪。

那之前,西西跟我闹的方式,都是以眼泪为主打的。或抽泣或饮泣或泪如泉涌或痛哭流涕,弄得本来就不是铁石心肠的我,常常为了她的眼泪而无奈妥协。妥协归妥协,但我渐渐烦透了。

西西来了,并改变了方式。这一次,没有眼泪。我才知道以眼泪为主打的吵闹,原来是那么浪漫而温馨。

她毫不犹豫地给自己灌下几大口二锅头。真应了“酒壮(尸从)人胆”,一向对我百依百顺的西西开始了对我长达六小时的打骂。

西西先瘪着嘴巴哀怨地望着我,好像我跟景文不是去参加一帮网友聚会,而是找了女人搞瞎巴,或是嫖娼去了。既而,她噼里啪啦地袭击我的上半身。好在力气不大,我全当她撒娇。我还逗她说:“你有本事就照着我下半身打,打残了我,你就彻底省心了。不过,先想好了,自己以后受得了吗?”

我喜欢开玩笑,以前跟张沫儿和兰兰,都能在这样的玩笑中化解吵闹。可西西却不配合。

我一直不明白,她跟我在一起怎么有那么大的委屈,既然有那么大的委屈,干吗还死死跟着我。

夜深人静呀,西西打累了,就骂:“你真不要脸,这么大岁数了,没事出去泡妞,你以为这是本事?你以为你真的长得帅是吗?你知道你都四十出头了吗?你以为泡了妞,就说明你优秀吗?你倒是看看你泡的都是什么货色。”

之后,西西数落出一堆名字,包括张沫儿和兰兰,还有一些是跟我有过传闻的群友,还有曾经跟我有过一夜情,去找过西西的女人……

总之,凡是听了西西对我的责骂的人,一定会认定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流氓,一个乱搞男女关系的浑蛋。

我受不住了。我知道自己心不踏实,总是长了草似的,但是除了刚和西西在一起时,有过那一次一夜情的苟且之事,并及时悬崖勒马,再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男女问题。说实在的,为了西西,我也算是牺牲了我一部分的放浪形骸。

尤其是我不喜欢西西连带沫儿和兰兰一起骂,她们都是我爱过的,一起生活过的女人。尽管景文说我遇人不淑,我最多也就是默认。承认自己爱过的人不好,不就是等于承认自己的失败吗?

我的沉默没换来西西的冷静,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她越骂越勇。这让我想起我妈。当妈的有不疼儿子的吗?我妈特疼我,可就是容不得我有瑕疵,换句话说是容不得她对我有不满意。年轻的时候,我是经受过我妈的责骂的,那几乎成为我成长岁月里的阴影,那么极端而极致。想起来,我就烦。

我略带遗憾地望着西西,望着她因悲愤而扭曲的脸。那一刻,我对西西的爱,没了。真的,就那么没了。

我陷入痛苦。

西西却无视我的痛苦,当然,她可能比我还痛苦。西西继续骂道:“你以为你玩的女人多,就很骄傲吗?我告诉你,谁玩谁呀,你不过是那些怨妇们的发泄工具罢了。”

“西西!”我呵斥一声,问,“你爱我吗?”

“废话!”西西彻底颠覆了平日的淑女风范,用手擤了擤鼻涕,还甩在地上。

我看得目瞪口呆。

西西忽略我惊愕的样子,继续说:“我爱你,连上帝都知道,你问什么问?”她一边说着,一边推搡了我一把,跟港片里的蛊惑妹一般。

“爱我?”我倒吸了口凉气,“爱我,把我骂成这样?”

“哼。”西西冷笑,说,“是你逼的,我这么爱你,把你当命一样,你怎么待我的?寻找一切可以出轨的机会。”

我不耻地笑了笑,说:“西西,你要清楚,我们只是朋友,没有结婚,不是夫妻,即使我有了别的女人也不算出轨,只能算是多了一些选择。”

我这话无疑是一枚手榴弹的引擎,一拉就是爆破的效果。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西西的爆破方式诡异得让我哭笑不得。

西西狠劲擦干眼泪,一把扒下我的睡裤。我的天,这是我们幼年时,淘气的男孩子玩的游戏呀。

我本能地挡了挡我的下体,惊恐地问:“你干吗?还想强奸我?”

我问她的同时,自己都哑然失笑了。当禽兽应该是男人的专利,这个丫头竟然想尝试做禽兽了?

西西不理会我,她涨红着脸,不是因为兴奋,只是酒精的作用,她至少空腹喝了四两二锅头。

很奇怪,当西西拉下我的内裤的时候,我的身体却有了反应。我只好接受了西西对我的奸淫。

西西少有的疯狂,小脸贼红贼红的。

我也格外卖力,我得让她明白:我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倘若上半夜鬼混去了,此时还能像吃了伟哥一般神勇吗?

当我们尽情疯狂后,当我散架般垮溃在西西身上后。我喃喃地说:“不行,我老了,应付不了你这个三十如狼、精力无限的了。”

这个死丫头竟然又趴到我身上,阴冷冷地盯着我说:“那也得让你把有限的精力用在我身上,否则后患无穷。穆子,你记住了,从今天开始,我再不温柔乖顺,只要你有一点对不起我的地方,我就跟你拼命。先奸后杀!”

我感觉西西胃里有东西翻腾,她想吐。因为一阵折腾后,酒精在西西的胃里彻底活动开了,从她的嘴巴里狠劲往外冒,好像要喷进我的嘴巴里了。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大运动量的床上运动,让西西很快入睡了。我也得到了暂时的安宁。

但,我睡不着。我在考虑我跟西西的关系,我们的走向。我这么大人了,也该理智而现实了。早年的我,既不理智也不现实,才会有跟肖可欣的临时取消婚约;后来的我,理智有了,但是不现实,才有了跟张沫儿的无法患难;再后来的我,完全理智了,却还是不现实,最终有了跟兰兰的明知不可为却无奈为之了,才让自己深陷尴尬的境地。现在,我得理智,得现实。

我忽然觉得,西西在这个时候遇到我也的确倒霉。这不就是用她的飞蛾扑火对我的固若金汤吗?我的心又软了。望一眼熟睡的西西,我的心又软了。

西西酣睡的样子,还是透着简单纯真的,让心烦意乱的我又心生怜惜。

如果,一觉醒来后的西西能轻松地让这件事情过去,我们的关系也不至于越来越糟糕。可是,西西没有。

西西对任何事情都较真儿得可怕。

太阳晒了屁股后方才醒来的西西,一睁眼就哭,好像夜里惨遭奸淫的不是我,而是她。

我急了,呵斥她:“你有完没完,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奸都奸了,你还冤?还哭!”

好家伙。西西像是根本没听见我的话,一副迷离的样子,自语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好好跟我恋爱呢?为什么?”

我腾地下了床,边穿衣服边平静地说:“我出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要是这样,咱俩别好了。”

“不行!”西西的回答干脆而刺耳。

“哈,”我大笑,“为什么不行?不行也得行。你再好,对我再好,我也不能没有自由。再说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西西光着溜溜的身子,也腾地下了床,幽怨地望着我,说:“你竟然想跟我分开,你明明知道我孤苦伶仃一个人,现在只有你是最亲的,你竟然想跟我分开,你好狠。我对你那么好,你一点念想儿都没有,我真失败。好,我们分开,永远分开。”

我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鞋柜边儿擦皮鞋,准备出门。其实,我也就是那么一说。那时,我还没有真的想跟西西分开,我只是已经深刻地感受到得到的爱越多,付出的代价越大的真理。我承认,我心里希望得到爱,但不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因为我已经是既理智又现实了。

正这么想着,血的事实教育了我,我要为这些得到付出很多……

西西蹲在距离我两米远的地方,我没看见她怎么自残的,但她细细的手腕已经淌下大滴大滴的鲜血。

我晕了,头靠在墙上。

等我镇定下来以后,西西的前方已经有一片血迹。

我的身体仍旧僵住,心凝固了一般。我没立马冲过去给西西包扎,因为我动弹不了了。

尽管这已经是西西第二次割腕了,尽管我家的刀钝得像锯,尽管那样钝的刀不会要了西西的命,但,我疼了,不是为了西西,是为了我自己。我恨了,恨西西,恨西西给了我爱,恨西西给了我爱却不给我痛快。

我忘了我们是怎么翻过去的那一幕,因为我实在不想记住那些。就记得我们再没提分手,但是我也不再想跟西西多说一句话了。

我很后悔,找了一个搞文字的女孩,这样的女孩才会演绎出书中的场景。我跟西西之间的很多场景如同小说情节,突兀而乖张。

那次战争之后,我对西西进入冷战。仅仅是我对西西。她好像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不再暴怒疯狂,恢复了以往的顺从,甚至是可怜兮兮、小心翼翼,加倍对我好。

但是我始终静默。

我们俩整整一周足不出户,各自上网。

平安夜,原定是要去小可家参加party的。但我没了一丁点兴致。我那么爱玩的人,竟产生了不想见人的悲哀感。我看得出西西很想去,但这次,她没敢多说话,她怕激怒我,再延续那天的战争。

每当看到她像小女奴那样侍候我一日三餐,晚上会不顾我的再三拒绝,继续给我洗脚按摩,我心里的强硬就会软化,就会可怜她。

自从我得了糖尿病,我的脚就有了要溃烂的迹象。西西的父亲前年就因为糖尿病并发症去世的,所以西西对我的病很紧张。她查阅了很多书,知道我烂脚且很难愈合的原因,就是因为糖尿病,倘若严重了,就会发展成为“糖尿病足”。一旦发展成“糖尿病足”可就糟糕了。

我对自己的身体健康是最看重的,我无儿无女,也没有正式工作,没个好身体,老了怎么办?能指望哪个女人给我养老送终吗?即使西西那么爱我,我都不敢奢望。因为肖可欣、沫儿和兰兰都曾经那样深爱过我,不都在我困难的时候离开我了吗?

我知道西西跟她们不一样,但是我早已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女人了。对于女人,我没有要求,也不想付出,更不想跟谁正儿八经地搞对象。就是因为西西跟很多女人不同,所以我才万般无奈地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不可否认,西西是我这半生遇到的女人中对我最好的。

西西知道我烂脚的原因是因为脚气病越来越重造成的,就要求我每天用温水泡脚,并且不用毛巾不擦干,而是按摩直至脚干。

她兴高采烈地说:“我从一本关于治疗糖尿病足的书上看到的。”

“哦。”我敷衍着,一个大男人能每天给自己泡脚按摩吗?

西西知道我是个懒人,不可能按摩自己的脚,她挽起了袖子,端来了温水。

自打她看到那个方法后,只要我们在一起时,她都会给我打泡脚的水,用她柔软的小手给我洗那双烂脚。洗好后,她会按摩十几分钟,直到我的脚自然干,她才会喜洋洋地伸个懒腰,如同完成了一件异常开心的事情。

起初我颇感不安,西西那样一个娇柔的女孩,那样一双敲键盘的手,怎么能给我洗脚?即使我是《家》里的三少爷觉慧,她是鸣凤,也不会做洗脚这样的事情的,尤其还是那样一双连我自己都感觉有点恶心的满是脚气的脚。但西西不嫌弃,她说,只要我脚气好了,就不太容易患上糖尿病足了,那她被恶心恶心也值得。

没错,后来我已经习惯了西西给我洗脚,好像我重新回到了孩童时代,在跟她撒娇;也好像我已垂垂老矣,非常需要她的照顾。

但那次战争后,我不再接受她给我洗脚了。怎么说呢,我觉得我跟她远了。能给我洗脚,那是一种很亲近的关系的肯定。对于恶骂我六个小时的女人,我还能跟她亲近吗?

可西西仍旧默不作声地继续做着那一套活儿——打水、泡脚、按摩。

我用无声来抗议,她就把我一双已经干了的脚抱进怀里,眼巴巴地望着我。我假装专注于“开心网”,假装没看见她的眼巴巴。但,我心里可怜她了。

西西爱我,爱得让我都觉得可怜。所以尽管我不愿跟她说话,却仍旧每晚会从后面抱着她,像抱着一个孩子一样。我权当那是在偿还西西为我流的血。因为,我知道西西最喜欢我那样抱着她。她曾说,这样抱着她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孤单,觉得我是她的,她也是我的。

我有时也自省,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从那次战争后,自从西西那样恶毒地骂过我之后,我已经不能再听西西说话了,无论她说什么,都会让我感觉荒谬可笑,甚至火冒三丈;但当想到她的好处与可怜时,一切的愤怒都可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原谅又是那么容易。也许没有了浪漫的情怀,我跟方振、景文,甚至我的女网友们抱怨生活乏味没劲,抱怨西西对我的束缚,让我透不过气,但就是见不得她的痛楚……于是,我想到年轻时候听人说过的一句话“爱情不是同情”。已过不惑,我才猛然醒悟,原来,爱情就是最深刻的同情。

西西,我该是爱过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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