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国使者到来的时候足足比预定计划晚了一炷香的时间。当那穿金戴银浑身绫罗绸缎的矮胖子慢悠悠得从华贵的车驾上“滚”下来时,李谏尘的脸已经“黑云压城城欲摧”。虽说那使者在官职上足足比他高了一阶,但事情做成这样也由不得李谏尘给对方些许脸色。于是他带着叶风骨、唐歆然和几个心腹将领,在军营前一字排开,不苟言笑,宛如一堵城墙,岿然不动。
那胖子也知道自己有些不妥,颤着手从衣袖里摸出一块蓝色绣花绸缎手帕,擦了擦头顶细密的汗珠,脸上堆笑走过来问李谏尘:“可是大唐来的李将军?朱某来时路上遇到了歹人,耽误了片刻,真是对不住啊……”一边说着还一边撩起已经被汗浸得有些潮气的外衣,展示着胳膊上那个草草包扎还在渗血的伤口。
唐歆然看着纱布上那一圈晕染出的不整齐血迹,还有纱布下隐约可见的青黑色痕迹,皱了皱眉,丰润的唇片蠕动两下,欲言又止。
李谏尘比朱卫霸高了不止一头,站近时,更是有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他淡淡得瞥一眼伤口,唇边扯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朱大人旅途劳顿。谏尘今日才明白为何南诏急于求援,却原来堂堂南诏连护卫使者的兵力也没有么?”
朱卫霸讪笑:“区区小卒,比不得大唐天策军神武,将军莫再嘲笑。李将军一路上带兵辛苦,我且代表南诏国君表示感谢。”
军营外终归不是谈话的地方。李谏尘脸色也摆了,风凉话也说了,偏偏对方毫不在意,再闹下去就不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他板平脸咳嗽一声,身披铠甲训练有素的将士们整齐得横跨一步,让出一条狭窄而笔直的道路。
“朱大人请。”
“谏尘来时,圣上下了旨意,要我们全力配合南诏国计划,保卫一方子民平安。”大家入席后,李谏尘一边示意亲卫兵上酒,一边对朱卫霸转述着此行目的,“由于不了解地情不敢冒进,于是在澜沧江边暂驻,也请朱大人能及时告知作战计划和渡江时间,谏尘好做下一步安排。”
朱卫霸闻言,像是被什么噎住了嗓子,一阵猛烈得咳嗽,这才笑嘻嘻得说:“李将军旅途劳顿,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休养生息,打仗的事情先不要考虑。我来时,国君专门批示了一群女眷献给将军,不日将送至军营,权当是此次晚到的致歉。”
李谏尘自小在军营里长大,受父亲的教导养成了一身正气,最看不惯官场里阿谀奉承奢侈糜烂之风,平日里碍于家族身份不便明说,来到南诏又见这做法不由有些反胃。当下变了脸色,语气也变得急促:“朱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李谏尘接到的圣旨是来平定叛乱,不是来寻欢作乐的。歉意可以收下,这女眷还是带回比较好,南诏国培养不出精兵良将不代表我天策军也是一样的软弱无能!”
李谏尘气血上涌,话说的重了些,朱卫霸哪见过这场面,一时噎得差点翻个白眼晕过去。局面不由得显得有些僵。唐歆然见状清清嗓子,接话:“朱大人左臂一直活动不便,看来这伤不轻?”
台阶刚铺好,朱卫霸就迫不及待得从上面滚了下来,转头看着唐歆然,接道:“啊没错没错!不然今日也不会迟到这么久。”
唐歆然笑得眉眼都弯起来:“伤口深就要好好处理,不然这苗疆湿气重,一旦感染只怕性命难保。唐某恰好懂些医术,不知朱大人可否让我看一眼?”
“诶?你什么时候……”叶风骨闻言,正准备问,被唐歆然一巴掌拍在后背,疼得龇牙咧嘴。
“姓唐?”朱卫霸先是一惊,随后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准备推辞,“一点小伤还是不需要了吧……”
哪知唐歆然早已离席,迈着两条大长腿来到他身边,冲他笑得人畜无害。李谏尘在一边看着,知道唐歆然心里有些打算,推波助澜:“朱大人还是别客气了,刚才晚辈语出不逊,是应当给大人些补偿。”
话说到这份上,朱卫霸也没什么可以推辞的余地,只得伸出一条伤臂任由唐歆然处置。
唐歆然将朱卫霸的胳膊放在掌心,干脆利索得揭开纱布,一股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紧接着新鲜的伤口出现在视野里。
那是一道极为整齐的刀伤,创面深可见骨,周围的肌肤泛着些诡异的青黑色。朱卫霸先前明显已经涂抹过一些止血的药物,然而,透过那种类繁多的药草,一股馥郁的麝香味固执得钻了出来。唐歆然至此已明白了十之八九,他笑一下,问:“朱大人可曾服过解毒药?”
“解毒药?”朱卫霸怔住,旋即抽回胳膊,讪笑道,“内服外用都已经用过了。唐大人真是神医,只一眼便能看出毒性,后生可畏啊!”
“不敢不敢。”唐歆然礼貌得寒暄,起身返回坐席,“朱大人既已经用过解毒药,唐某就放心了。”语毕,举起酒杯,遥敬:“谨祝朱大人早日康复~”仰头一饮而尽。
好不容易送走了朱卫霸,叶风骨终于按耐不住,问唐歆然:“你明明就不会医术,酒席上装神弄鬼干什么?”
李谏尘虽未制止唐歆然,却也对实情不甚了解,听得叶风骨问,也转过来看着唐歆然。
“他那伤口绝不是一般歹人所致。”唐歆然皱眉解释,“刀口平齐,前浅后深,是唐家堡弩箭所为,而伤口旁有着难以察觉的青黑,远观无异,近闻却有麝香味,很明显是中了唐门秘制的麝香夺魄毒。”
“麝香……夺魄毒?这是个什么奇葩的名字!”叶风骨忍不住吐槽。
唐歆然翻个白眼:“麝香夺魄毒自含的麝香有止疼功效,中毒者往往不会留意,等到毒发时便无药可救。然而这种毒香味太大,即使在唐门内部也很少会有人使用。此时突然出现在朱卫霸的身上,只可能是一个原因:有人想传递信息。”
“什么信息?”叶风骨追问。
“堡主就在南诏国手里,而且这个朱卫霸是知情人之一。”唐歆然下了定论。“伤口很新,说明堡主还活着!栉雨,我们追上去!”说完,随手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绝尘而去。
“唐家堡堡主在南诏国手里?”李谏尘皱眉,思忖了片刻,脸色大变,拉着叶风骨道:“快把唐歆然追回来!他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