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一乱,身体便率先行动。琉涟从树上跳下,轻巧地落在小姑娘面前。小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吓到,一把抓住身边的木笛,眼看就要捅入琉涟腹部,却在琉涟一声温柔的呼唤中生生停住。
她说:“你看清楚,是我,唐琉璃。”
小姑娘在一瞬间丧失了力气,木笛“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眼里划过一丝悲愤的神色,想说什么却敌不过缺血带来的晕眩,小小的身子晃了晃,无力地向背后倒去。
这么近的距离,琉涟一眼就看见了小姑娘额间那枚带着倒刺的弩箭。眼看小姑娘要晕过去,她上前一步一把把她揽入怀中,看着对方惨白的脸色、迷离的眼神和毫无血色的双唇,心里掠过一阵心痛。
小姑娘动动嘴唇,声音因虚弱而破碎不堪,琉涟附耳过去,只听得一句:“唐琉璃,这是你欠我的,你记住。”
伴随着这一句,有些记忆在脑内猛地炸开,琉涟呆立在原地,忘了回应。
不知是多久之前的场景,但时间不会太长。小姑娘个头跟现在差不多高,身上换了一身紫色的连衣裙,头上戴着一顶硕大的银制帽子,腕上一串银镯子随着步伐有节奏得叮当作响。许是涂了些脂粉,小姑娘的脸色并不像现在这般苍白,一张俏脸上用金粉细细的勾了一只蝴蝶,衬得那两片唇瓣都透出些水润的光泽,乍一看就像是一只妆扮精致的人偶。然而小姑娘却显得不怎么愉悦,她皱着眉,语气有些埋怨:“唐琉璃,你干嘛要把梧桐从我身边抢走!”
彼时的琉璃还是一副杀手模样,脚上一双暗藏杀机的过膝靴,腰后一架构造精巧的弩机,肩上的蓝色大衣成为了满身暗器的绝佳屏障。一头黑发用蓝绸带仔细束起,唯有额前飘下一绺,搭在唐家堡标志性的白色面具上,随风轻轻地飘荡,无情却又透出些诱惑的味道。闻言,她蹲下身与小姑娘等高,笑得无邪:“若彤,我喜欢梧桐跟你是她妹妹不矛盾啊~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把梧桐抢走了?”
一个问题似是问住了小姑娘,被唤作若彤的小姑娘抿紧嘴,小脸憋得通红。如是少顷,她终于一跺地,一边喊着:“唐琉璃,这是你欠我的,你记住!”一边转身就跑。
琉璃望着若彤远去的方向,笑容从眼角淡去,自顾自喃喃道:“梧桐,你为什么要养着这么个小家伙啊……”
若彤是在屋外琉涟和别人的争吵声中苏醒的。入目的是一间简陋的茅屋,屋内只零星地摆着几个粗鄙的家具,剩下的空间都被奇奇怪怪的杂物所占据。试探性地动了动手,发现行动无碍,若彤挪下床,抓起枕边的木笛,轻手轻脚地向门口走,而琉涟与那陌生人的对话也终于入耳。
“你医术不够治不好就治不好,你为什么要说她已经死了?!”
“姑娘,是你逼着我说实话我才告诉你的,你现在怎么又反过来怪我?”
“废话!我问你她得的是什么病!你却告诉我她已经死去很久了!一个时辰之前我亲眼看见她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会是个死人!”
“姑娘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大脑中有根弦在嗡嗡直响,吵得若彤心浮气躁。一脚踢开木门,她怒气冲冲地冲着屋外俩人喊:“唐琉璃,你放开他!他没说错,我就是个死人!”
琉涟和那不知名男子显然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门口的若彤。那不知名男子似是受到了惊吓,一翻白眼竟晕了过去。琉涟手里拎着那男子的衣领,鄙夷地撇撇嘴,嫌弃地一松手,迈过瘫软在地的人体,走过来蹲在若彤面前柔声问:“你感觉好点了么?不用在意那乡野庸医的瞎话~”
若彤的表情却有些古怪,她盯着琉涟看了一会儿,一字一句地重复:“唐琉璃,他没说错,我就是个死人。”
梧桐是琉璃进入南疆之后,第一个对她不抱有太多敌意的苗族人。
第一次见面是在路边的酒馆里,琉璃被黑心店家敲诈,不交出千两白银就要被卖到花楼陪酒。烈性子的琉璃本意是息事宁人、为了行动不暴露尽量不显露武功,怎奈店家步步紧逼,此时也没法再忍耐下去。然而,她的手刚扶上腰后的弩机便被一双小手按住,一回头,一身紫裙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梧桐说,在这里动手对大家都不好。”
琉璃一头雾水,正在思考小姑娘口中的梧桐是谁,便看见酒馆一角站起一个纤长的身影,浑身上下缀满了银饰,宛如一个行走的银店模特。那姑娘走过去在店家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店家的脸色便由红变绿,最后浑身都开始打颤眼看就要大小便失禁。被店家诚惶诚恐地请出小店后,那女子笑着对她说:“你好,我叫梧桐。”
琉璃晕晕乎乎地意识到自己被救了,不由心生感激,记住了这个年纪轻轻却带着一个小姑娘的美艳女人。
“梧桐,若彤真的只是你妹妹?”二人彻底熟识后,她终于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
“是,也不是。”梧桐望着远处独自玩闹的若彤,神色温柔得难以言喻。
“南疆有很多民族,也有很多秘术。其中的一些,你可能光听就觉得可怕。若彤的确是我妹妹,她是我父亲死前留给我母亲最后的念想,但是她在出生时就已经夭折。我母亲过于悲痛几欲寻死,迫不得已,我用布包着她小小的尸体跪在苗寨族长面前,如是三天三夜,终于求族长把她做成了蛊婴。”
“蛊婴?”
“无情无感,无血无肉的杀人武器。”
琉璃一时被这真相震得有些喘不过气,愣了许久,她才颤抖着唇问:“可是若彤她……”
“她不是杀人武器。”梧桐笑了,如同穿过云层的艳阳,“我一直把她当妹妹养着,她也并不知道自己的特殊存在。不过,这就够了,太平盛世,哪需要什么杀人武器?”语毕,她呼唤着远处的若彤,就像呼唤女儿回家吃饭的普通母亲。
然而,琉璃心里知道,若彤终究只是个人偶,无论梧桐怎么隐瞒,她的生活也并不会普通。琉璃只是希望,在梧桐无法抑制若彤杀念之前,她能够放弃这个过于危险的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