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眼睛感觉有点儿痛痛的，我揉了揉它，再缓缓睁开。窗外，还藏在云层里的太阳温柔而宁静，朦朦胧胧的，好像一大堆碎掉的金色水晶镶嵌在淡蓝色的天空中。阳光穿过云层射出来，洒在青绿色的枝头。
一只小鸟就站在窗外那棵大树的枝头上，歪着头看着窗户里的我。我也歪着头看着它，看了好久才觉得情况有些不对，这才发现我居然是在客厅里醒过来的。我身边是三个也睡在了客厅里的哥哥。
一小束阳光正好就照在凝雪的脑袋上，他用手遮住，紧闭的嘴唇不舒服地撅了起来，可他就是不起来，翻个身又继续睡。这个小懒猪，我忍不住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瞧瞧，瞧瞧，他居然还在睡……真是拿他没办法啊！
另一边，夜雨哥哥倒好，直接把头放在了桌子底下，不过这样的话他不是一转身就会撞到头吗？我才想着他就转身了，立刻传来一声很痛很痛的“哎哟”。
夜雨哥哥醒了，挣扎着才起身就撞到了桌子。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于是躺在我身后的月霜也醒了过来。我回头望向月霜，看到他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想不到我们居然就这样相拥着在客厅里睡着了，就好像某一年的夏天，一个打雷下雨的夜晚，我们几个紧紧地抱在一起，在一阵阵的打雷声中，互相依偎着慢慢睡着一样。
“都……都饿了吧？”站起身，月霜有点儿哽咽地问。不等我们回答，他就躲到了一边，不让我们看到他的表情。
“饿了，哥……”迟疑了好久，夜雨回答道。凝雪看着他，开心地笑起来，告诉我：“晨曦，你一回来，哥哥们就不吵了。真好，真的太好了。”
“嗯……”我默默地点头，没有说什么。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大家都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珍贵得不得了，随时都有可能会消失吧，也许就在下一秒。
我默默地等待着它消失的那一刻来临。等待、细细地品味此刻，就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吧。
过了一会儿，月霜端着牛奶和蒸好的馒头走出来。我看着那白胖的馒头，忽然觉得好饿。也是，昨天一整天我几乎都没有吃东西。我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好甜，果然只有家里的馒头才是最甜的。
吃东西的时候，有敲门声传来。凝雪哥哥立刻不高兴了，但我很平静。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不止月霜，连夜雨哥哥都很平静。
大家其实都知道吧，知道眼前的一切一定会消失的，所以无论怎样都好啊，让我们平静地多快乐一秒钟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坐到了我的身边。我闻到熟悉的书纸油墨香的味道，抬头对上了她的大眼睛。
“若琳，你好。”
“你好，晨曦……”若琳看着我，略微有些惊讶地说，“你看上去好像……好像变了。”
我变了？我想我可能真的变了。以前的我很爱笑，也爱动，现在没有那么爱了。
“或许吧。”我转移话题，喝了一口牛奶才问，“你找我们，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在我问若琳话的时候，月霜和夜雨就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若琳。他们的身体看上去很疲倦，心大概也是吧。
“晨曦……今天早上我们节目组接到了这个……”若琳说着，颤抖着手从皮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
我接过来看，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但是从信封上的文字，还有信上的内容来看，我可以确定那是一封来自法院的文书。
“这是什么？”
“森光辉……也就是你的爸爸正式起诉我们电视台了。”
房间里传来一阵集体深呼吸的吸气声，但没有人有立刻出声反驳什么，或者提出任何的疑问。大家就是很安静，很安静，安静地等待着若琳继续说下去，无论多么可怕的事情都不会再让我们惊讶，再让我们害怕了。
“他起诉我们的内容是说我们误导观众，说我们的报道失实，说我们有意破坏他的家庭，等等。”若琳苦笑了一下，把那张法院的文书收起来，抚了抚额上的刘海儿，继续说，“不说我的事了，我们电视台应付这种事多了，会过去的。关键是，我了解到他已经开始启动司法程序，会通过民事机构来直接干预你们。这很麻烦，这……你们听我说，事情真的闹大了，不是开玩笑的。是真的！”
“司法程序，你们对抗不了的，你们也没有资格和资本和森光辉对抗，毕竟……你们懂的，你们没有立场。你们……哦，我有点儿事要先问问晨曦。”说到中途，若琳忽然想到什么，拉着我的手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就把我拖到了和客厅有点儿距离的楼梯边。
“晨曦，你告诉我……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若琳压低了声音，紧盯着我，问，“你和月霜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告诉他……那个……你……还有，有没有人知道你对他……”
一咬牙，若琳说了出来：“你喜欢他，有没有人知道？你爸爸知道吗？如果走司法程序，那些律师可是会钻山打洞，问出各种古怪问题的，你不得不防。你告诉我，你有没有……”
“我……有……”我想实话实说，但还是说出了另外的话来掩饰，“不，也不是那样的……”
“晨曦，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要想清楚啊，你的决定将影响你们所有人的未来啊，你知道吗？”若琳拉着我，满脸都是焦急之色。
我知道她是真的在为我着想，可是现在，我不知道除了就这样默默地等待一切发生，等待最终毁灭的到来外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就这样吧，过完今天就好，过完今天就好……”我轻声说着，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好像鸵鸟，但像鸵鸟有什么不好，起码鸵鸟很开心哪，比我要开心。
2
经过一次漫长而不成功的谈话后，无计可施的我们，送走了和我们同样无计可施的若琳。
“总之，我一定会帮你的。晨曦，我会站在你这边，永远！”在门口，若琳拉着我的手对我说。
我冲若琳点头，微笑，虽然此时我的内心已经比世界上最荒凉的沙漠还要荒凉。就算她想战斗，但我也已经决定放弃了。现在就只有微笑这一个工作是我能做的了，所以我要把它做好，对所有人微笑。
“怎么办？”回到房间，夜雨端正地跪坐在月霜面前，当着我的面问他。月霜没说话，抿着嘴唇，表情凝重。
我以为这又会是一次漫长而没有结果的对话的开端，结果夜雨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单膝跪了下去。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盒子，小心翼翼地送到我的面前，在我面前郑重地打开。我看到那个深蓝色的小盒子里是一只磨损得很厉害的铂金戒指。戒指小小的，上面满是划痕。
那是妈妈的戒指，是她死前留给夜雨的遗物。
突然间，我知道夜雨在干什么了，而紧接着他说出了所有女孩子都渴望听到的那句台词。
“晨曦，你愿意嫁给我吗？嫁给我左夜雨，愿意用生命去爱你的左夜雨。你愿意嫁给我吗？晨曦，在今天此时此分此秒，请你告诉我，愿意嫁给我吗？让我保护你，一辈子给你欢笑，给你温暖，给你幸福，给你我能给你的一切，好吗？”
“晨曦，你愿意嫁给我吗？”
你愿意嫁给我吗？这个时候，我应该被幸福彻底包裹住，但包裹住我的只有夏天炎热的空气。
“别小孩子气了，你这是在干什么啊？晨曦才十八岁，你懂吗？”
月霜冲了过来，想去拉地上的夜雨。但夜雨就跟和地板合为一体了一样，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我小孩子气？是的，我小孩子气！十八岁怎么了？虽然在这里女孩子十八岁还不能结婚，但只要晨曦答应我，我就带她去女孩子十八岁可以结婚的地方！如果你不娶晨曦，那就我娶！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总之……晨曦要留下来，永远留在这个家里，我不准她去别的地方，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夜雨的声音像刀一样割在我的心上。我承受不了，承受不了你的爱，承受不了你的情。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对我越好，我就越痛、越难过？
哥哥……我的哥哥……
“是的！大哥，你就听二哥的吧！”没想到凝雪居然也这样说。
凝雪流着泪，双膝也跪到了地上，然后抬起头，望着月霜，望着我，哽咽得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大哥，晨曦不能再离开我们了，不能……我们是一家人哪，我们是一家人哪！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别人怎么认为，我们真的是一家人哪，这里……”
他指的是他的心脏。
“我的这里，连着晨曦，连着你，连着二哥，我们是一家人哪！”
我们是一家人哪！
绝望的喊声，绝望的命运。
“啊——”我抬起头，让无奈的呐喊声跌落进身体的最深处。
“我是不是来得很不是时候？”忽然，门口传来道润的声音。我们齐齐回头，才发现刚才送走若琳后我们居然忘记关门，此时门口站着突然造访的道润。
他看着我们，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夜雨哥哥和双膝跪在地上的凝雪哥哥，一瞬间表情变得很难看。
“哼……”冷笑了一声，月霜不再管夜雨和凝雪，独自走到冰箱边打开冰箱。看到冰箱里一听啤酒都没有了，他又笑了一下，揉了揉脑袋坐了下去。
“不要再闹了，安静一点儿，让我安静一点儿。”月霜冷冷地说着，话语里夹杂着自嘲的笑声。
已经疯了……
我忽然有一种感觉，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彻底疯掉的。
几个人再次坐到了桌边，这一次坐在我身边的若琳变成了道润。到访的客人人数之多，到访的时间间隔之短，都让我感到爸爸这次一定是动真格的了，一定是很生气很生气了。
道润在我身边坐好，好久都不说话，就那样默默地低着头。
过了好久，月霜收起了他脸上疯狂的笑容，揉了揉额头对道润说：“没给你倒水，抱歉。”
“没事。”道润摆摆手，望向月霜，眉宇间流露出深深的同情和哀伤。
“你没事吧，月霜大哥？”
“我没事。”月霜笑了笑，说，“你说吧，又有什么消息。”
“舅舅今天一早就找了律师，还找了他现在在司法机构做官的同学，还有……”
“这些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月霜打断了他的话。
道润看了月霜一会儿，又看了看我，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皱紧了眉头，开口说：“我不想谴责你们，相反，我站在晨曦这边，无条件地站在晨曦这边。但是……我不得不说的是，她应该和舅舅在一起。他们本来就是父女，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任何人遇到这个问题，就算再同情你们，再怎么……也是……也是……”
“也是没办法的……”我默默地接上道润的话。顿时，就好像在平静的水面上扔下了一个炸弹，凝雪和夜雨都抬起头来看着我，一脸的惊讶。
“连晨曦也觉得这是没有办法的吗？连晨曦也是这样觉得的吗？”夜雨不可思议地望着我。我不敢面对他，只好点了点头。
“连晨曦……”忍住眼眶里未能流出来的泪水，夜雨长叹了一口气，悲伤不已。
“事实……事实为什么会这么残忍？”因为压抑而变得异常安静的房间里，凝雪忽然开口说。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从我身上转移到他身上，因此当他说出那句话时，所有人都被深深地伤害了。
“如果事实可以改变就好了，如果付出什么代价可以让事实改变就好了……如果拿一个人的生命许愿就可以改变任何想要改变的事，该多好，该多好。”他笑了笑，笑得那么单纯，单纯得让人心痛。
笑过之后，他说：“如果我可以许愿的话，那让我代替晨曦该多好。如果我才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晨曦是大哥和二哥真正的妹妹该多好。这样大哥、二哥，还有晨曦就不用伤心了吧，这样大家都不会这么伤心了吧，这样……”
“别说了，凝雪，别说了。”我扑进了他的怀里。
好傻的凝雪！凝雪好傻！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怎么会有？
一个都不能少，我们是一家人，我们一个都不能少！
我哭着，用力抱住了凝雪，好像一不小心他就会不见，就会消失，就会变成灰，化成云，再也找不回来。
“你们不要这样……不要……”使劲地揉着眼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道润的声音也沙哑起来。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气息，吸进去的人都会变得脆弱，除了月霜。
月霜一个人坐在桌子的另一边，表情麻木，好像灵魂去了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我从来就不曾了解过他。我不了解他对我严厉的原因，也不了解他每一次露出那种生不如死的表情的原因。
在月霜的心里有一块藏着秘密的地方，而我从未到过那里。我爱他，却从来没有靠近过他，或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靠近他了。
我望着他，夜雨哥哥也望着他，凝雪低着头流着泪，但我知道凝雪也在等待着，等待着月霜最终的决定。
“给我们一天的时间吧。道润，只能拜托你了，想点儿办法。”过了好久，月霜终于开口说。
“帮我们……帮我们争取到一天的时间。”
“一天，你们能怎么办，能想到办法吗？能……”道润皱起了眉头。
“一天不是用来想办法的。”月霜打断了道润的话，语气是那样平静，平静得都没有生气了。
“只是想安安静静地拥有一天的时间而已。一天之后，我们会送晨曦回家，会亲自送她回伯父身边的。”
“你说的……”道润不敢相信地看着月霜，问，“是真的？”
“真的。”月霜点头，语气沉重。
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就好像一场演奏会的最后，定音鼓的鼓锤终于落了下来。
月霜的决定，就是我们最后的结局了吧。
我不再幻想，更没打算再抗争什么。
在现实面前，我们几个人的力量太弱小了，像蝼蚁一样，孤独无助。
3
“一天，一天之后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吗？送晨曦回去？”送走了道润，夜雨哥哥在关上门的一瞬间转过头问月霜。
“不然怎么办？毁掉晨曦吗？”月霜的声音平静而没有感情，就跟夜雨问他的口气一模一样。哥哥们都累了，真的累了。
“毁掉晨曦？你是怕毁掉你吧。”夜雨淡淡地说着，嘴角划过一丝苦笑，“还记得那天我们问你想要什么，你到今天都没有给我答案。别人不了解你，我了解。”
“其实你只是害怕，你害怕所有未知的东西。妈妈死后，你就从来没有尝试过去争取什么，你总说这样就够了，你总说这样会更稳妥一些，你总要我更成熟一点儿，你总是说只要这样就好了，只要这样就够了。你知道这些话背后的意思是什么吗？”
“什么？”月霜平静地问着，脸上没有表情。
“是你害怕，你害怕！你害怕！你害怕！”夜雨哥哥陡然加大的音量，让我心头一惊。
“我害怕？”而月霜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可怕，平静得不真实。
“是的，你害怕。你就是害怕，你害怕所有未知的东西，你害怕结果会变得更糟而不愿意去尝试，你害怕失去，因此你变成了胆小鬼，你没有了勇气。月霜，你知道吗？你……”夜雨转头看着月霜，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容，“就是一个懦夫，你知道吗？”
你就是一个懦夫……懦夫。
如果人的感受能够用现实的画面来表现，那么此刻展现在我面前的画面一定是一片鲜红。月霜依旧平静，但那平静已经足以让人胆寒，让人恐惧，让人窒息了。
夜雨就那样盯着他，带着轻蔑和挑衅。我知道夜雨是在做最后的抗争，逼月霜留下我。因为在这个已经濒临绝望的局里，只有月霜还能将我心头那一点点微小的希望之火重新点燃。
我望着月霜，不知道自己该抱有怎样的想法。
随后，月霜笑了笑，笑容比哭还要可怜、可怕。
“好吧，我就是一个懦夫。你猜对了。”月霜冷笑着对夜雨说，也是在对我和凝雪说，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
“我不敢去挑战那个未来，它看上去根本不是我们能够去挑战的。哼……而且也没有必要去挑战，不是吗？道润说得对……呵呵……其实一直以来除了我们自己，其他人都说得对。”
“对什么？”夜雨咬着牙问，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晨曦不是我们的妹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而且是她的爸爸杀了我们的爸爸。如果我需要为某个人着想的话，她是唯一不需要我去着想的。如果我需要去选择的话，也是要为你和凝雪，还有……呵呵……”月霜又笑了笑，大声地说，“为了我自己着想才是对的，不是吗？所以，你不觉得这时候还说这些很荒谬、很奇怪、很没有必要吗？我早就应该为我自己着想，为你们着想，把晨曦送回去了，不是吗……”
“你这个浑蛋！”这一次，夜雨哥哥对月霜动了手，一个清脆的耳光甩在月霜的脸上，在他苍白的面颊上留下了一个刺目的红印。
“夜雨哥哥……”凝雪连忙冲上来拦住夜雨，不过一切都已经迟了。一道裂痕已经横亘在夜雨和月霜之间了。
我的心里如一阵阵冷风刮过般苍凉。
“晨曦，我们走！不要再和这个人在一起，这个自私的人，这个……”夜雨走过来拉紧我的手，在离开家的最后一刻回过头狠狠地瞪了月霜一眼。
“左月霜，我告诉你，就算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不会放开晨曦的。我和你不同，永远都不同，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愿意去战斗，就算我的决定大错特错，我也不会放弃，绝对不会！死都不会放开晨曦！”
他的表情里有愤怒，有不甘，而更多的是失望和不解。为什么月霜要说这样的话，为什么最想放弃的人是他，为什么……
为什么月霜不能拉住我的手？
他说他不值得拥有我的爱，这只是一个借口吧？他到底爱不爱我？
我不知道，不知道。
夜雨带着我走出了家门。我们两个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期间他一直紧握着我的手。他抓得好紧，以致我能轻易地通过我们的手相连的部分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一下一下的，那么有力，那么炙热。
夜雨哥哥一直是我们家最耀眼的花朵。
“晨曦，你想吃冰激凌吗？吃你最爱吃的肯德基的甜筒？”忽然，夜雨哥哥低下头问我，我看到在路前方的拐角处就是一家肯德基店。
肯德基的甜筒并不是什么昂贵的奢侈品，但是我一直很喜欢，特别是它软滑的口感和纯正的味道。
“要吃吗，晨曦？”夜雨低下头，温柔地看着我。大脑还十分混乱的我，在他的温柔注视下点了点头。他牵着我走向肯德基，买了一支甜筒给我。
走出肯德基，我舔着手中的甜筒，浓郁的牛奶味和清香的甜味溢满了口腔。冰激凌是那样柔软，那样甜蜜，又那样适合夏天，每一口都好好吃，好好吃。我一瞬间就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童年，夜雨哥哥也是这样拉着我，偷偷地带我出来吃甜筒。
不管月霜会怎么说他，“乱用家用”也好，“那东西吃了对身体没有好处”也好，甚至“你又害晨曦感冒了”也好，夜雨哥哥都会扛不住我的请求而一次次偷偷地带我出来，用他仅有的零用钱买甜筒给我吃。
每一次，他都会在一边默默地注视着我吃，将我每一个享受的表情默默地在记忆里珍藏起来。这一次，他也是这样的。
他看着我一口一口地将那支甜筒吃完，直到它只剩下一小块沾在我嘴角的奶渍为止。
我刚想抬手擦去嘴角的奶渍，就有人用一个温热的东西帮我抹去了它。
我转头，我的嘴唇碰触到了夜雨哥哥的嘴唇。
他的嘴唇是那样柔软和温暖，让我的心也瞬间变得柔软和温暖了。可是即便这样，我无法不将嘴唇轻轻地移开。
他的爱是那样温柔，那样温暖，但我无法承受。我知道我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爱我，用着他的一切。我爱他，却只将他摆在哥哥的位置。
我们之间出现了几秒钟的僵持，他低着头看着我和他之间的凳子，我也看着那里。
几秒钟之后，他笑了笑，忽然站了起来，重新拉起我的手说：“好了，也走了不知道多久了。孩子气也应该到此为止了。晨曦，我们回家，好吗？”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任由他将我抓紧。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沉入了地平线之下，月亮悄悄地爬上了我们头顶的天空。
快要到家的时候，月亮升到了空中，一大片银色的月光照在回家的路上，路旁的樟树也沐浴在这片清辉下。
一片一片斑斓的月影，在被月光照得发白的水泥地面上晃动着。
“晨曦，踩那里，踩那里……”夜雨叫着，就跟我们小时候一样，带着我玩踩树影的游戏。我跟着他从一块树影跳到另一块树影，快乐不经意地从心底涌了上来，痛苦也是。
为什么要爱上我呢？
如果不是我，任何女孩子都不会让夜雨哥哥伤心的，任何人都不会忍心让他伤心的。
“晨曦，拉紧我。”夜雨哥哥在远方向我伸出手，我踩着一大块树影跳到他身边，将手给他。在被他握紧的刹那，我心如刀绞。
“夜雨哥哥……”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快到家了，我们还是什么都没说。
夜雨一直没说话，一直带着我走，走到家门口。突然，他转过身来，望着我。月光下，他的表情真挚得好像闪光的水晶：“晨曦……”
我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我面前恳切地、卑微地说：“难道我就真的无法代替他吗？真的无法超越他吗？”
“夜雨……”我抬头，内心被痛苦占满。
他抬起眼睛望向我，黑色瞳孔里是满满的爱和谦卑。
他抬手捧住我的脸，就好像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瓷器。他轻声问着我，那声音能让世界上所有的女孩都心碎。
“晨曦，难道我就不能代替他吗？在你的心里，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可以让我代替他？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能让我走进去，到他去过的那个地方？晨曦，难道就没有可能吗？难道他就那么好，我就那么差吗？”
“夜雨……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在我喊出“哥哥”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找到了答案。
夜雨哀伤地点着头，纤长的睫毛垂了下去，好像缀满了星光一样美丽，一样沉重。
“哥哥……我永远是哥哥，永远是。”说完，他自嘲地笑了笑，再次拉着我敲开了家的大门。
一切都显得那样平静。看着夜雨哥哥平静的表情，我忽然想，或许伤害别人已经变成我的习惯之一了吧。特别是伤害他，伤害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已经变成我习以为常的事情了吧。
推开门，凝雪一脸焦急地冲了过来，说：“都不知道你们去哪里了，手机也不带……”
“大哥呢？”夜雨打断凝雪的话，平静地问。
我跟在他身后进屋，忽然感觉到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气。
“大哥在里面……”凝雪想都没想就说，指了指客厅，说月霜就在那里。夜雨“哦”了一声，鞋也没换就走了进去。
我赶忙脱鞋进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月霜！”
“夜雨。”月霜才抬起头来，左脸就立刻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夜雨挥着拳头，狠狠地揍了他一拳。随后，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他们的话都变成了拳头。
这是一场灾难，我见过最可怕的灾难。
灾难的声音是骨头、肌肉和皮肤的哀号，灾难的颜色是溅在桌角上那一行带血的鲜红唾液。
一句话也没有，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夜雨和月霜扭打在了一起，好像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好像不揍死对方就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不说话，我的世界也陡然间没了声音，只有不断放大的画面，一格一格地、一幅一幅地在我眼前如电影慢镜头一样残忍地回放，不停地回放。
如果事实可以改变就好了，如果付出什么代价可以让事实改变就好了……如果拿一个人的生命许愿就可以改变任何想要改变的事，也能改变所有他想改变的事的话，该多好，该多好。
……
如果我可以许愿的话，那让我代替晨曦该多好。如果我才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晨曦是大哥和二哥真正的妹妹该多好。这样大哥、二哥，还有晨曦就不用伤心了吧，这样大家都不会这么伤心了吧，这样……
……
寂静中，凝雪的话，回响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真正不应该出现在他们身边的人是我吧。
是我的爸爸杀死了他们的爸爸，也是我一直在伤害着他们。其实，我才是最不应该出现的人吧……
应该彻底消失的人是我，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