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洁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一次生孩子会这么疼。
也许是因为第一个孩子过了几年,已经忘记了当时的疼痛?还是说二胎比头胎更有痛感?
在生妞妞之前,她也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女人生孩子的情景,无外乎都是夸张地大喊大叫、满头是汗、精疲力竭的模样,她一直觉得这种表现太不可思议,太夸张。她也曾经问过自己的母亲或者其他生过孩子的人,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说,生孩子并没那么可怕,还有的人轻松地说,生孩子比便秘轻松多了,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呢,孩子就出来了……
这样的话当初无疑给了宋洁很多错觉和误导,让她以为其实并没多疼,于是她带着“自己完全能行”的心态选择了顺产。而且,她很快忘记了当时生产时候的痛感级数,第二次生孩子,她依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顺产。
当年生一胎时,医院里临盆的产妇非常多,大部分选择了剖腹产,有一个孕妇知道宋洁要顺产,还特别大腹便便地跑来跟她说,自己的同事告诉自己,生孩子多么多么可怕云云。宋洁完全没有拿这种警告当回事,不断给自己加油鼓励,看看满眼满世界里全是人,每个人都是从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还有的妈妈能生五六个甚至更多,所以所谓的可怕的生产,估计都是编出来吓人的。
确实,当疼痛过去,疼痛就会被忘记,一切受过的罪,只要忘记痛感,想起来就没那么恐怖。
宋洁因为到医院的时候,羊水已经破了,所以医生直接让她进了产房。本以为张大飞可以陪她一起进去,医生却说产房是不许亲属陪同的,别说张大飞,连宋洁的母亲都不行。
所以,宋洁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进的产房,因为当时已经接近凌晨,所以产房里的人并不多,据说大部分已经在凌晨之前剖了,产房里只有一两个产妇在打点滴。
宋洁躺在一张病床上不断地祈祷着自己早点见到孩子,不断给自己鼓劲、加油,试图用精神安慰法来调节自己的心情。
可是,精神安慰没有办法治疗身体上的真实痛感。
阵痛来临的时候,她都感觉到自己快要死掉了,虽然阵痛过去后,她又像没事人一样安慰自己其实没那么恐怖,其实没那么疼。
想起上一次生妞妞的时候,阵痛的时候张大飞嘱咐她可以听歌,可男人永远也不会体会到,真的疼痛席卷全身的时候,别说是听歌,连呼吸都觉得很多余。
就这样,持续阵痛了三个小时后,医生来产房检测,检查了一下宫口的张开情况,皱着眉说:“才开了一指。”
宋洁忍住疼,问道:“怎么会才一指啊?我这儿疼好半天了。请问我的孩子什么时候能生下来?”
医生冷冰冰地说:“还早呢,慢慢等吧。”
一句“还早呢,慢慢等吧”,说得宋洁有点绝望,已经疼了这么久,为什么才只开了一指呢?
又来了一个护士,宋洁抓住护士,焦虑地问道:“要开到几指孩子才能出生啊?”
护士也冷冰冰地说:“十指。”
宋洁差点没晕过去,十指?那岂不是还要等上好几天?
“你不是二胎吗?”
“是……”
“那你还问?”护士对于这种当过一次母亲还对基础知识问来问去的妈妈有点不耐烦。
宋洁被疼痛折磨得生无可恋,虚弱地跟护士说:“我能跟我妈说句话吗?”
“说什么话?我帮你带话吧。”
“……”宋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跟母亲说什么,于是沮丧地说,“算了。”
然后躺在床上继续忍受一阵一阵的剧痛来袭。
产房外面也并不平静,张大飞紧张地来来回回地走,张母则抽了根烟,皱着眉头沉思。
宋母则急得团团转,不断抱怨北京的医院不人道,为什么不许亲人陪同,一方面担心宋洁忍受不了痛苦,另一方面也担心她的身体弱,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总之,虽然产房内外只有几步距离,却像是银河隔断了群星,干着急使不上劲。
张母不紧不慢地说:“着急有什么用?您忘了上一胎了?天亮了要能生出来都算快的。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家休息吧。”
张大飞说:“那怎么行?小洁在里面生孩子遭罪,咱们回家睡大觉?睡得下去吗?”
“全家人这么陪着也没用啊!”
“我不回去,要回去你们回去。”张大飞耿直地守在产房门口,倔强地说。
“我还不是为你着想?你这么扛着,扛一夜,身体累垮了怎么办?人家又不让咱们进去。”
张大飞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小洁在里面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疼呗。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哪个女人不遭这种罪?不用担心,疼也不会疼死人的。”
宋母听了张母的话,非常生气,又不便发作,只好找了一个离她远一点的座位,求清净。
张大飞说:“妈,要不您跟小洁她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盯着,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汇报。”
张母看了一眼宋母,宋母也没什么好脸色,但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说:“累的话你先回去休息吧,这儿我跟大飞盯着。”
“妈,你回去休息一下,我一个人盯着就行。”张大飞对岳母说。
“那怎么行?小洁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一会儿她跟孩子出来,我得第一时间看到她们。”宋母很坚决。
张母一看宋母那么坚决,也知道“回去睡觉”这件事不太可行,她四周看了看,神秘地把张大飞拉到一边,低声说:“大飞,我前些日子找人算了一卦,你知道怎么说的吗?”
“算卦?什么卦?”
张母说:“生男生女的。”
张大飞问:“怎么说的?那个准吗?”
“当然准了,我是特意打电话给咱们以前的邻居孙头让他帮我找人算的,人说白天出生的话就是男孩,夜里出生就会是女孩。”
张大飞看了看表,说:“妈,这可马上就白天了。”
“就是。”张母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我估计差不多到中午就能出生了,白天准是男孩。”
张大飞听到这句话也觉得很高兴,在一边的宋母听到了这对母子的对话,很不高兴地说:“现在咱们最该担心的是大人和孩子的健康。”
张大飞讪笑着,说:“对对,妈您说的对。”
“算命的就知道骗钱,生儿生女刚怀上的时候就注定了,怎么可能跟着时辰乱变?荒唐。”
张母白了宋母一眼,继续抽她的烟。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出来一个护士,张大飞冲过去抓住护士说:“请问我媳妇什么时候能生?”
“你媳妇谁呀?”护士扫了张大飞一眼,不耐烦地问。
“宋洁,昨天晚上快十二点送来的那个。”
“哦,还早呢。”
“还早?这都进去好久了啊……”
“不是说要顺产吗?等吧。”护士说完风一样走了。
张大飞傻眼了:“等吧?等到什么时候呀就等吧?”
“大飞,这种事急不得,要不这样吧,你先陪你妈回去休息一会儿,我在这里听消息。”宋母说。
“不行不行,咱们还是一起等吧。”张大飞再次坐了下来,但是此刻他已经明显体力不支,坐在排椅上没一会儿,就打起瞌睡,张母也打着哈欠,但是始终没有人打算离开。
三个小时又过去了,产房内筋疲力尽无比虚弱的宋洁对着前来检查的护士们问:“快了吗?什么时候可以生?”
护士说:“这才开了两指,宫口开得非常慢。”
听到这样的话,宋洁几乎要昏厥过去。
难产,第一胎明显不是这样的节奏。没想到第二胎,迎来了难产。
“着急也没用,你要是实在忍不住,就去剖吧。”护士看宋洁实在太痛苦,提醒她。
宋洁说:“我已经疼了这么久,为什么才只开两指?”
护士说:“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
宋洁痛苦地捂住肚子,等待下一次阵痛的来临。
这时候,产房进来一个女人,她脸上丝毫没有露出生产前的疼痛,反而很愉快、很轻松的样子,护士给她检查了身体,挂了吊瓶,然后走了。
宋洁看了看那个女人,一阵强烈的疼痛又翻江倒海地到来,宋洁满头大汗,使劲扯住被单,手都扭红了。
那个女人看到了宋洁的状况,同情地说:“别受这种罪了,还是剖吧,很简单的,一刻钟就完成了。”
宋洁强撑着说:“你打算剖吗?”
“是啊,我选好的日子,直接来剖了,我不想受这份罪。”
“剖不受罪吗?听说要割开子宫。”
“我生过一个,这是第二胎,还是剖了算了,生孩子实在太疼了。”女人安静而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选择。
没一会儿,麻药针打完之后,她就被推向了手术室。
宋洁心里有点犹豫,在这种难产的情况下,要不要选择剖腹产?
在这种痛不欲生的时刻,要做出如此重大的人生选择,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此刻的宋洁觉得六神无主,完全不知所措。
也许像别人说的那样,剖腹产不会忍受这么可怕的疼痛,可转念一想,为了生孩子要做手术,要开刀,开刀后还会留一道难看的疤痕,肚子上会永远留着一道伤痕。
咬咬牙,宋洁实在也不愿意半途而废,于是,继续疼下去吧。
就这样,产房里面的宋洁痛不欲生,产房外面的亲人也都焦虑过度,连夜不归宿的夜店女王张婷婷都闻讯赶到,一起等待着了。谁都不知道小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出来跟大家见面。
等待的焦虑感持续蔓延,疲惫、乏力、困倦,这些情绪魔鬼般一窝蜂地结伴而来,产房内的人已经支持不住,产房外的人也基本要宣告沦陷。
又不知道等了多久,对于产房里痛苦的宋洁来说,简直像度过了前世今生一样漫长悠久。疼痛越来越剧烈,阵痛的间隔也越来越短,短到她还来不及缓缓,下一次疼痛就又来了。
中间有几次医生都来询问宋洁的意思,看起来难产已是定局,建议她剖腹产。
谁也没想到宋洁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她只有一个信念,咬牙坚持到底。
看着这名“勇敢而壮烈”的产妇,医生摇摇头说:“何苦呢?现在做剖腹产手术非常简单的,少受很多罪,而且你羊水那么早就破了,一直这样无休止地疼下去,对胎儿也很不好,很容易引起胎儿窒息的。”
宋洁心里也觉得害怕,几近哀求道:“我能不能跟我家人见一见?我想跟他们商量商量。”
护士说:“你床头有一个喊话器,你可以跟你家人说几句话。”
宋洁赶快拿起喊话器,“喂”了几声,张大飞和自己母亲的声音便出现在她耳边,都是匆忙问询她的:“怎么样怎么样?到底怎么样了?”听得出每个人都要被这漫长的等待折磨疯了。
宋洁一听到他们的声音,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她简单说了说自己的情况,说宫口开得非常慢,现在连一半都还没到,完全没有希望的感觉。
宋洁的母亲在那边着急地说:“小洁,你要坚持一下,顺产是很疼,可是生完孩子之后恢复得很快,你忘了你第一次生孩子,生完孩子没多久就能下地了。况且你现在已经受了十多个小时的罪,如果这时候做手术的话,等于再受一次罪,实在是太不值得了,你要不再忍忍吧?”
张母的声音也传来,说:“孩子怎么样啊?要是实在受不了就割肚子吧,趁现在是白天,割出来是男孩,要是再等到晚上可就麻烦了!百分百是闺女!”
宋母说:“小洁现在身体很虚弱,不一定受得了开刀的,还是再忍忍吧。”
张大飞说:“小洁,你一定要挺住,有什么需要要及时告诉我,实在太疼的话要不咱们就手术吧。”
挂掉电话,宋洁难过地哭起来,她从来没有过这么没有主张、慌乱的孤独感,最关键的时刻,其实谁都没办法感同身受,谁也没办法替她做主。
她偷偷地对肚子里的孩子说:“宝贝,妈妈实在有点忍受不住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跟我见面呢?”
一直等到傍晚,宋洁的疼痛已经发展到没有办法忍受的程度,她的胳膊上全部是疼痛来临时咬的淤伤,而她已经根本感受不到被自己咬的疼,比起阵痛,所有的疼痛都显得很单薄,微不足道。
虽然宋洁一直在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煎熬,医生却有些不高兴了,严肃地警告宋洁,现在她这种情况对孩子来说非常不利,如果因为她的拖延孩子发生什么事的话,医院可不会为她负责任。
宋洁这时候也已经完全没有劲了,她像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无助地拿起听筒,对张大飞说:“大飞,我……已经受不了了……要不……剖吧?”
还没等说完,一阵猛烈的疼痛又来袭,宋洁忍不住尖叫了一声,挂掉了传话筒。
张大飞说:“小洁可能忍受不了了,要不咱们跟医生商量,还是剖吧?”
宋母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说:“小洁都受了这么长时间苦了,还是要去做手术,这要受多少罪呢……”
张母这时候也坚决地摇摇头说:“不行,不行,现在是傍晚,不能剖,早干吗去了,现在剖出来肯定是女孩。”
张婷婷在旁边笑着说:“妈,孩子在肚子里早就已经注定好性别了,什么晚上白天的,什么时候出来性别都不可能改变的!”
“你懂什么?算命先生说白天是男孩就肯定是男孩。”张母固执地说。
张大飞说:“到底怎么办啊?我听到小洁在里面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张母说:“我刚才跟你们说要剖,你们都不听我的,早剖了她也少受点罪,我们也能早点回家休息,现在都晚上了剖什么呀?剖出来是女孩!不能剖,要不叫她再坚持坚持,等天一亮要是再生不出来,就可以开刀了。”
张母的话刚说完,宋母就带着眼泪嚷起来了:“你整天就知道男孩男孩的,现在小洁那么痛苦,你有没有为她想过?”
“我就是为她着想,刚才是你不让她剖的,怎么能怨我呢?”张母说。
“妈,我看叫嫂子直接剖了得了,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张婷婷劝道。
“不行!坚决不行!别的事我都可以答应你们,唯独这件事,我不能依着你们,你们都年轻,根本不懂这些事,时辰太重要了……”
几个人说来说去,一点结果都没有。
就在几个人来回争执的时候,一个护士突然从产房跑过来说:“不好了,你们是宋洁的家属吧?”
宋母面色苍白地冲过去问道:“小洁她怎么了?”
“刚才我们给她打了一针催生针,可能是她太累了,休克了,你们赶快签字做手术吧,如果晚了恐怕大人孩子都会有危险!”
护士的话把几个人吓得魂飞魄散,张大飞和宋母表示希望赶快手术,张母虽然不同意,可是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嘴里不断念着:老天爷爷啊,老天爷爷啊,保佑我们生男孩吧。
张大飞哆嗦着双手,在家属告知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宋洁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被推进了手术室,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蒙眬中,一阵婴儿哭泣的声音惊醒了宋洁。
好累。感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好像刚刚从一万米跑道上撤退下来一样,腿也是没知觉的,手也是没知觉的,只有脑子有知觉,果然最后还是选择了剖腹产。
宋洁想说话,一张口,眼泪却掉了下来。
两个护士抱着一个包裹好的小婴儿,对宋洁说:“恭喜,是个千金。”
宋洁多么想看一眼这个在自己肚子里陪伴自己走过了将近十个月的小宝贝,可是她根本动弹不得,而且她实在是太累太累,已经累到连睁开眼皮都奢侈的程度了。
护士抱着孩子走了,自己却还在手术台上,她感觉一群人围着她,应该是在给她缝针吧?真不可思议,就这么睡了一觉,已经陪伴她大半年,习以为常的大肚子就这么没了?
好想摸一摸,但是,手根本抬不起来。
被缝合后的肚子,会是什么样子呢?
以后还能穿比基尼吗?
胡思乱想一番,宋洁只想闭上眼睛休息,她体力已经透支到连思考都没力气了。
缝完针后,宋洁被护士推出了手术室,推向病房的方向。
张大飞跑过来,一把拉住宋洁的手,眼睛红红地说:“亲爱的,你终于出来了。”
宋洁想忍住,却马上大声哭了起来。
“小洁,别哭,有我在呢,我简直快要担心死了!你怎么样?是不是还疼?”
“大飞,我妈呢?”
“在照顾孩子呢,你看到我们的女儿了吗?很漂亮,刚才有好几个护士都夸咱们女儿漂亮呢,我看她随你,也有点随我,不对,咱们俩都随。小洁,我真不敢相信,我们又有一个孩子了,我现在很想念妞妞。”
宋洁点点头,一点力气都没有,但是很想看看孩子,还有自己的母亲。
一会儿,她被推到了病房,挂上了氧气罩和点滴瓶,浑身像被固定住了一般,不能动弹。
宋母抱着孩子过来了,眼睛红红的,看到宋洁后,眼泪马上就掉了下来。
宋洁嘴唇动了动说:“妈,我挺好的。”
“小洁,真没想到生这个孩子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宋母一边抱着孩子一边掉眼泪。
孩子倒是很安静,老老实实地待在姥姥的怀抱里,宋洁非常想看看孩子长什么样,却连动都不能动,身体整个是麻木的,非常痛苦。
宋母一直在哭,宋洁说:“妈,真的,已经没事了,这一次不像你说的那么轻松呢……”
“我是怕你受两次罪,才劝你坚持的,女人生孩子是在地狱门口走一遭。都怪妈不好,妈应该早点支持你剖腹产,或者一旦发现情况不好,就应该直接剖的,让你白白疼了这么长时间……”
“算了妈,都过去了,麻药真神奇,一打上之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张大飞在旁边说:“小洁,你真是受苦了,咱们回家之后,我给你做好吃的,好好补养补养身体。”
宋母生气地说:“你们不给她气受就谢天谢地了!”
张大飞尴尬地站着,正好这时候护士喊宋洁的家属签字什么的,张大飞借机跑掉了。
宋洁问:“妈,您怎么了?好像不高兴?”
“没什么。”宋母把头别向一边,不想把心里的话告诉宋洁。
“到底怎么了?我婆婆呢?她没在吗?”
宋母说:“她回去了,一听说是女孩,连头都没回地就走了。我活了快六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恨的人,愚昧!愚蠢!自私!”
宋洁听了这话也觉得很意外,虽然她知道婆婆这人本来就不怎么样,可是再怎么她也不会想到她会重男轻女到这种程度。想想自己在产房里受的那种可怕的罪,再想想婆婆这种冷漠的态度,她的心顿时冻成一大坨冰,估计今生都很难化开了。
接到宋洁的电话的时候,欧小歌正打算在网上定一张婴儿床。
之前她曾经转过好多商店,林佳铭和父母对婴儿床颇有微词,一致反对。
林母说:“那么小小的人儿,随时拉随时尿的,把他一个人放在小床上,怎么放心得下?”
林父说:“是啊,还是让他跟你们俩一张床睡吧,照顾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
林佳铭的说法是:“咱们家本来就已经不算大了,再加上婴儿床,实在是太占空间,还是算了吧。”
欧小歌一开始倒也没觉得什么,后来一逛商场,看到琳琅满目的各式各样的婴儿床,自己都动心了,恨不得马上给宝宝买上一张。
李心如也支持女儿的想法,她觉得让婴儿独立睡觉有助于锻炼孩子的胆量和独立能力,这点上两家父母发生了非常大的意见分歧。林母不高兴地表示,那么小的孩子,锻炼什么胆量呢?李心如则表示,小孩子一定要用科学的方法去对待,不能盲目地宠溺,否则将来不成样子。
林母不以为然地想:我倒是真宠孩子,可是你看看我养出来的儿子怎么样?不但相貌堂堂,更是当年的高考理科状元,谁见了谁不羡慕?
当然,这些话也都是私底下互相抱怨的,表面上大家也都还和和气气,因为孩子马上就要到来,大家的出发点也都是为孩子好,所以很多问题都按捺下来。
尤其是李心如,本来她是快人快语、麻利快捷的一个人,做事情很少跟人商量,无奈现在多了一对亲家,很多观念和想法都跟她背道而驰,她觉得这都是因为大家生活环境不同造成的。当然他们也没什么坏心,这也是大家能够和平相处的关键,一切的一切,为了孩子,能够找出最好的方式,也就OK了。
欧小歌看着网上N多张婴儿床的式样来回比较,林父和林母正在商量着一件什么事,因为用方言交谈,欧小歌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电话一来,她马上接了,宋洁说:“小歌,我生了……”
“什么?”欧小歌几乎跳起来,着急地说,“真的吗?生了?怎么这么快就生了?不是还不到预产期吗?男孩女孩?疼吗?剖的还是顺的?孩子多少斤?”
宋洁听到欧小歌一连串的问题,忍不住笑了,虽然还挂着吊瓶,刀口也在隐隐作痛。
“小歌,我都晕了。孩子挺好的,女孩,六斤多一点,挺瘦的,很可惜,到现在我还没抱抱她呢,我现在浑身插着管子,像变形金刚似的。”
“为什么?怎么不抱她?怎么插着管子?”
“唉,一言难尽。我本来打算顺产的,可是疼了十多个小时,还是生不下来,然后又剖的,等于受了两次罪。现在手术完了,躺在病床上打点滴,给你打电话的这只手臂上还插着镇痛棒。”
“啊!怎么会这样?还是做的手术……”
“是的,小歌,我难以给你形容那种疼痛……总之,我当时都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你一定要做好思想准备呀。”
“多疼?”欧小歌小心翼翼地问道。
“非常非常疼,以前别人跟我说过,生孩子是仅次于烧伤的一种疼,我不相信,现在我觉得没有比那个更疼的了。”
欧小歌说:“宋洁,你别吓我啊……你不是夸张吧?”
“真的,一点都不骗你,小歌,等你生的时候就知道了。”
“宋洁,你这么一说,吓得我都不敢生了。”
“你检查的情况一切都很正常吧?如果哪里有稍微一点不太正常的,就直接剖了吧,会少受很多痛苦的。”
放下电话,欧小歌心神不定地坐在那里发呆,正好林母出来,看到欧小歌失落的样子,问道:“小歌?怎么了?谁给你来的电话?”
“妈,是我一个同学给我打的,她刚生完小孩。”
“是吗?”林母很有兴趣地问,“男孩女孩?”
“女孩……”欧小歌说,“妈,您跟我说实话,生孩子是不是特别特别疼?”
林母说:“怎么会?也不是非常疼的。”
“可是我那个同学告诉我,生孩子非常非常疼,她坚持了十多个小时,最后还是没办法生下来,最后剖腹产生的。”
林母连连摇头说:“都坚持十多个小时了,马上就要出生了,怎么不多坚持一会儿呢?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她说她实在疼得受不了了,真的会有那么疼吗?忍受不了?”
“现在这些年轻人太娇气了,生孩子是很疼,但是也没疼到忍受不了的程度,我们年轻的时候,哪里有做手术生孩子的?就算疼三天三夜也坚持自己生出来,小歌,你别听她的,生个孩子不用开刀的,那个很伤元气,而且听说割完肚子的,伤口会一直疼,一直痒,阴天下雨什么的还会更难受。”
欧小歌倒吸一口冷气,满脸伤感地说:“到底怎么办啊,我非常怕疼,但是我也很怕刀子……”
“剖腹产出来的小孩,我们那里叫‘不走人道’,这样生出来的孩子也不如顺产的孩子聪明,身体也不好,顺产,必须要顺产。”
毫无疑问,林母是一个坚定的顺产主义者,她甚至觉得难产也要咬紧牙关挺过去。作为还没有任何生育经验的欧小歌来说,婆婆的立场无疑给了她很强烈的心理暗示,她不断重复婆婆的话:“顺产,必须要顺产”。
欧小歌又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尤其是临近生产的这几天,欧小歌的情绪起伏一直非常大,她甚至做了好几回噩梦,梦到自己流血了,梦到孩子有危险了,梦到自己迷路了等等,这些梦让本来就难以承受身体负重的她更加难过,她经常会陷入沮丧和慌乱的情绪中,感觉自己快要得产前抑郁症了。
面对欧小歌的这种情况,林佳铭也觉得很头疼,他是男人,没有办法体会怀孕的辛苦,也没办法想象生产的痛苦,对于马上就要到来的孩子,他感觉既陌生又奇怪。他明白这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可他实在没办法把一个还没见过面,不知道什么模样、什么脾性、什么性别的小家伙跟自己挂上关系。
这种感觉他只敢自己想想,坚决不敢跟欧小歌说,否则又会引起一番口水讨伐战。怀孕后他已经因为自己不小心说错话受到过很多批评了,从欧小歌到丈母娘,她们俩不愧是娘儿俩,什么事都一条战线一条心,凡事都是统一原则,让他不得不时刻改变自己的立场,曲意逢迎,以求得安全保障。
在单位里,他曾经向几个老大姐讨教过怀孕的种种事情,老大姐们生怕别人不跟她们讨论这些,一旦打开话匣子,那简直是滔滔不绝,妙语连珠,从自己的经验谈到听说的经验,再谈到书本上的经验。总之,一开口就是一场课题讨论会,林佳铭听得头都大了。他觉得女人,尤其是将要生孩子或者已经生过孩子的女人,真是太恐怖了。
这天下班,他刚准备回家,却看到陶叶子在门口站着,一脸茫然的模样。
“还没回家吗?”林佳铭问了一句,陶叶子点了点头,情绪明显很低落。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林佳铭问道。
陶叶子说:“没什么,你的宝宝现在怎么样了?”
林佳铭说:“在路上呢。”
“在路上?”
“是啊,每个小孩都像是上帝送给我们的礼物,订购好了,然后等他坐着宇宙飞船到来。这段路程有点远,所以差不多得需要十个月的时间,我的孩子现在已经快要抵达地球了。”
“哈哈……”陶叶子哈哈大笑起来,好半天才止住,“林佳铭,没想到,你太幽默了。”
林佳铭无奈地笑笑:“幽默?我现在都焦头烂额的,虽然他还没来,全家却整天在为他的到来做准备,我简直有点诚惶诚恐。好像来的不是儿子,而是祖宗。”
“都一样,现在的宝宝是全家人的小皇帝,不像我们小时候,扔家里没人管、没人看的,一转眼也就长大了。”
林佳铭看看陶叶子说:“我跟你可不是一代人。”
“你不就比我大两三岁吗?干吗总以长辈的身份跟我说话?”陶叶子笑眯眯地说,“说真的,有时侯我喊你林老师都觉得不好意思呢!对了,今天有空吗?陪我一起吃晚饭怎么样?”
林佳铭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表,很遗憾地说:“对不起,我得早点回家。”
“哦,对,忘了,你得照顾孕妇。”陶叶子拍了拍脑袋,“算了,本来还想跟你吐吐苦水呢,我找别人吧,再见了!”
说完还没等林佳铭反应过来,陶叶子便一蹦一跳地走远了,仿佛刚才在门口神情忧郁的女孩根本不是她。
看着陶叶子远去的身影,林佳铭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跟欧小歌谈恋爱时的情景,欧小歌也是喜欢走路的时候一蹦一跳的,也总是阴晴不定的,刚才还生着气一会儿又忘记了。可是,自从结婚后,尤其是意外怀孕后,林佳铭再也见不到那个阳光下大蓓蕾一般的欧小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脾气暴躁、易怒、极端、较真又多疑的女人。现在他每天都在想着如何小心翼翼地不惹她生气,因为她一旦生气之后产生的连锁反应,会让他好久不能平静,而平静,是他现在最需要的状态,无论是对于工作还是生活。
可是,无论林佳铭如何小心,一场潜伏已久的战争,还是悄悄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