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诺·罗斯福揣着走向美好新世界的梦想离开我家,前往下一个小城市——去鼓舞士气。因此她没能听见我打枪的
声音。
父母听到了,邻居也听到了,但他们不确定听到的是什么,毕竟外面的坦克在前往试验场的路上,新引擎在首次使用石油的情况下发生突然回火,发出巨大声响。
父亲赶紧上楼看我有没有事,我其实没什么事,但脑子一团糨糊,好像游荡在太空似的。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但我并没慌张,甚至抱着春田步枪继续站在圆顶塔楼的窗口处。
他问我是否听到“砰”的一声,我说我听到了。
他问我是否知道这“砰”是什么声音,我说“不知道”。
下楼的时候我还在回忆着扣响扳机那一刻的甜蜜。用春田步枪对着这座城市射击如今已被我珍惜地收纳在记忆宝库中了。
我当时没对准任何东西,如果我曾有目标,现在是真不记得了。反正我是神枪手,如果我对准的是虚无,那么我打中的是虚无。
子弹是一种标志,是我从男孩长成男人的标志,任何人都不会为标志所伤的。
但是当时我为什么不用一枚空弹壳呢?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标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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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用过的子弹弹壳放进专门的垃圾桶里,之后这些“垃圾”会被倒进垃圾车里,最终成为伟大的“战时兄弟会”中的一位“弹壳无名氏”。
我把春田步枪拆解开来并对其进行清理后,又组装到一起。我的组装技术已经熟练到蒙着眼也能完成了。组装完成后,我把它放回了枪架上。
这新朋友真是太赞了。
我锁上枪室门,回到楼下的文明社会。那些枪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但那些总是担心枪会出事的人也都是些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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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斯福女士离开后,我便帮助玛丽·胡布勒打扫家里。父母并不知道我会做家务,毕竟他们从小到大周围总是围着一堆用人,对他们来说,这些用人就像幽灵似的,他们并不在意家务是谁做的,谁拿来或者拿走什么东西。
我绝对不是娘炮,对异装什么的不感兴趣。我是技法了得的枪手,会踢足球、打棒球等热血运动。即使我喜欢烹饪又有什么要紧?世界上最好的厨子都是男人。
我和玛丽·胡布勒在厨房干活,她洗盘子,我擦盘子。干活的时候,玛丽跟我说刚刚发生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事,那就是她见到了罗斯福女士;她以后会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孙子孙女;这件事的发生意味着她的人生已经到达了顶峰,之后她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没有什么事会比这件事更有意义了。
这时前门的门铃响了。几年前在遭受来自穷孩子西莉亚·希尔德雷思的挫败之后,那个巨大的车房门便锁上了。我们用回了那个普通的前门。
父母从来没应过门,所以开门的是我。门外站着的是警长莫里西,他看起来很不高兴,还神神秘秘的。他说他不想进门,尤其不想打扰到我母亲,因此希望我去叫父亲出来跟他聊一会儿,还说在和我父亲谈话的时候,我也需要在场。
我敢保证,我完全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
于是我把父亲叫了出来,我以为父亲、莫里西警长和我将要做一些男人才能做的好事,这些事女人最好不要听到,她们可能理解不了,于是再次出门前我还拿抹布擦了擦湿漉漉的手。
莫里西在年轻的时候意外用枪打死了奥古斯特·巩特尔,这事儿我现在是知道的,但是当时不知道。
他悄声对父亲和我说,《号角观察报》的都市版编辑乔治·梅茨格有一位怀孕的妻子,名叫埃勒维茨·梅茨格,他们住在距离这里大约八个街区的哈里森大道上;她在自己家的二楼客房里用真空吸尘器打扫卫生时被枪打死了,窗户上还留着子弹穿过留下的洞。
她的家人都在楼下,发现吸尘器一直在运转却不挪地方,便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莫里西警长说,子弹正好从梅茨格女士的眉心穿过头部,她去世时可能并没感觉到疼痛,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击中了她。
子弹在二楼客房地板上找到了。虽然它穿过了那么多东西,但得益于其坚硬的铜制外壳,子弹并未受损。
“正式的调查还没开始,”莫里西说,“我现在是以老朋友的身份问你们俩一些问题,你们就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一位绝世好爸。你们当中有没有人知道一小时以前一颗击中她的30口径铜护套步枪子弹能从哪里射出?”
我简直要死了。
但是我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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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很清楚这子弹从哪来的。他听到了那声枪响,还在圆顶塔楼那看到我抱着春田步枪站在梯子顶端。
他倒吸一口气,空气经过他紧闭的牙齿发出“嘶”的声音,就好像一个忍耐力极强的人受了严重的伤,因疼痛而发出的声音。他说:“哦,上帝啊。”
“是的。”莫里西说。他全身上下都在向我们传达这样一个信息:这是个不幸的意外,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但现在落到了我们身上,我们会为此付出巨大代价,绝不会有任何转机。就他而言,他会使出浑身解数,让公众多少能理解并接受我们犯下的事,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甚至还能让公众相信这子弹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这镇上拥有三十年式步枪的当然不止我们这一家。
于是我心里稍稍舒坦了一些。这里有一位智慧而强大的成人,就是我亲爱的警长先生,他仍然坚定地相信我没有做坏事,我只是倒霉而已,但可以确信的是,我不会再这么倒霉了。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肯定不会再这么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