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我们之前的对话,你都听到了?”我诧异陈老为何会意识到这一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并不全听到,只是你们谈话间的语气透露着不简单的关系。”陈老说。
“没错。陈老,许文书是我爷爷。”
“哦……爷孙二人阴阳相隔多年,在地狱中重逢,确实让人唏嘘啊。”陈老感叹道。
“对,我也未曾想过。”我环视一眼这灰暗暗的四壁,还恍如梦中,真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遭遇。
“少年,你肯对我透露这么多,实话说,你是否也把我计划在内了?”
“陈老,我……”我一时语塞,且有点羞愧。“陈老,我也是出于无奈,一心想救出我师父。”
“少年,你爷爷说你野心不小,我很认同这话。不过你不必紧张,我并无责备的意思。既然少年尊师重道,又身怀奇术,若要有所作为,陈某亦愿意一助,但是我已然是个废人,无法援手。”
“陈老,一切事宜还在计划中,只要你肯帮忙,哪怕只是支开一下祝由,好让我和爷爷私下谋划,也是对我的莫大帮助了。”
“好,先祝你马到功成。想我陈某,在这冰冷的牢房中消磨百年,也凉不了我们作为武者的一腔热血。当初我反清复明,后又帮助林则徐硝烟,亦加入过太平天国,为翼王石达开训练士兵,辗辗转转,到终了也没能为民族干点大业。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是对是错,都是凭着一腔热血做事,不问来路,真是莽夫。”
接下来,我向陈老了解了他们当年逃狱的经历。当其时,陈老只关在普通牢营,那里通道简单,守卫并不森严,若是单人匹马,自然是逃不出去,但地府并没有预料到,逃狱的可是一群武侠。
阴差的实力,仰仗的是高于囚犯的邪气。所有囚犯在入狱体检时通过水银镜,邪气就已被水银镜截留,但我的邪气正好压藏在天道眼中,逃过一劫。而一般狱卒有一定的邪气,能对囚犯造成压制。需要来往阴间阳间执行任务的阴差,实力便更盛。阴差中的首领黑白无常,更是邪气和法力都十分充沛。
不过,陈老他们却以武力取胜。他们一共十人,分属不同的牢房,受刑地点也不一。好在每天受刑,押送的时间比较规律,十人便在每天受刑的过程中抓紧时间短暂交流,把消息逐一传达,足足用了数月,才规划周详。哪个地点最容易逃脱,哪个狱卒最容易收拾,哪扇牢门最容易打开,都一一计算清楚。
执行那天,在约定的时间,十人从各自所处的地点暴动,抢夺狱卒手中的武器或钥匙,决不恋战,快速跑到集合点,一路遇神杀神地逃到狱门,然后杀掉守门狱卒,打开大门。
此时黑白无常已经组织好阴差来抓捕,陈老留在岸上断后,其余九人跑上黑水桥。但不曾想,黑白无常用术震碎了桥,九人掉下河中。然后陈老便被关进土牢,且卸下了双臂。
“若是这样,我的武力可不足以对付狱卒,还是要寄望于我的天道眼能打开,发挥邪气的作用。”我说。
“那你要把各方都计划得天衣无缝,否则还未可以实行,你的眼就要被祝由挖去了。”
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和爷爷详谈过才可下结论,所以与陈老商量过后,我也便先休息了。
第三次受刑。我头套着黑袋,被黑白无常押着出土牢。昨天与陈老交流过,他说虽然看不到路,但是以一百多年的经验积累下来,他已经记得从牢房走出土牢的所有绕绕弯弯。所以如果从牢房开始逃走,我必然要带上陈老。
再次上到刀山,我已经没有惧怕的心情。我放慢脚步,寻找着上一天被我摇动过的刀刃。可惜满山茫茫的寒光,着实难找。避开巡逻狱卒的监视下,我只寻得两把。我抓紧时间,又再把刀头摇松了一点。以这个速度,再来两次,应该就可以把刀拔出。
下山时,看到孙彤正从药池中爬出。不知她为何往山上回望,正巧碰上我的目光。原本哭丧着脸的她,眼里忽然亮出了光。她笑着向我招手,但马上就被狱卒赶着离开了。
如常回到牢中。因陈老先于我受刑,所以无常接下来便到阳间执行公务。待他俩走后,祝由又鬼鬼祟祟地出现了,爷爷也跟在他身后。
我心一沉,莫非药已经制好了?但武器还未拿到手呢。
“许道长,药已经制好了?”
“并没有,不过祝由神医想先帮你检查检查。药,估计明天可成。”爷爷在我面前盘坐下,坚毅的眼神让我心安。
祝由伸手揉了揉我的眉心,说:“眼还在里面吧?没别的意外吧?”
“神医,”隔壁陈老大叫道,“我身体不适,你能否来帮我看看。”
祝由嫌弃地啧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溜到隔壁房间去。
我把爷爷拉到牢房的另一边墙角,细声问:“我的眼,真的会在明天治好吗?”
爷爷摇摇头,说:“不能保证,只能说药可以研磨出来,但是药效如何,毕竟只是书上记载的。可以说,整个四邑城这百年间,都没有人能准确处理得好天道眼。”
“那要是明天真的能重开天道眼,就得明天动手了。”我说。
“明天黑白无常有一个艰难的任务,据说北城区出现了魃,他俩需要去调查。我会在他俩执行任务前,给黑无常送一坛酒,并在酒中下迷药,”说着,爷爷悄悄从祝由的药箱中取出一包白色药粉,往自己袋中倒下一半,“若黑无常无法前去,只白无常一人,必然需要耗费更多时间。要是你确信自己的天道眼能制服里里外外的狱卒,就趁这段时间动手!”
“不怕,爷爷,陈老已经答应帮我的忙。”
“那自然是好,只是,但愿不会拖累了他。”爷爷担忧地看着对面的墙。
“哎呀,陈老,你腿上这些老毛病啦,自己还不清楚吗。”祝由对陈老说。
“我自是知道,不过今天比往日痛得更甚。神医你别急着走,多帮我按一按。”陈老在尽力拖住祝由。
“还有,爷爷,”我加快语速,“我需要到祝由藏器官的地方去。”
爷爷扭过头来,愕然地问:“去做什么?”
“我需要陈老的手!”
爷爷眉头皱了皱,勉为其难地点头,说:“这事很难办到,试一试吧。”
祝由终于是应付完了陈老,急冲冲地回到我的牢房。“怎样怎样?”祝由问。
爷爷让过身,说:“祝由神医,他的天道眼,我需要割开来细看,才能断定明天如何下药。”
“那还不容易,我药箱里有刀啊。”说着便着手去找。
“牢房里光线太昏暗,这情况下很难准确下刀,这点你更比我清楚吧。”
祝由停下了手,说:“要是由我下刀倒无妨,寻常病理,我闭上眼摸着筋骨就能下刀了。不过现在要劳烦你下刀,好吧,你说该怎么办?”
“最好到神医你的药房里去,既有病床,又有药物。”
“那行,走走走。”祝由挎上药箱就走。
我俩跟出牢门去,在走廊尽头站岗的两位狱卒看到了,大为紧张,立马上前拦住祝由,说:“祝由大哥,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这个是很重要的病人,要带去我药房。别耽误我的时间。”祝由推开狱卒继续往前走。
“大哥大哥,这事不好办啊。他是你重要病人,但也是黑白爷的重要犯人啊,要是出了岔子,我们不得被黑白爷卸成十八块。”
“怕什么。卸成一百块我也可以帮你接回来。”祝由拍了拍狱卒的胸口。
“是是是,祝由大哥的医术我们当然是知道。但是平常他受刑,也得黑白爷押着,现在大摇大摆地走出牢门,就怕他,逃了呢?”狱卒堆着笑说。
“他有多少能耐我很清楚,你们要是不放心,那跟上来不就得啦。”
“那,那。”两位狱卒面面相觑,左右为难。
“要是耽误了时辰,我的病人治不好了,我也得把你们卸成十八块。我自己卸的,能不能接回来就难保了!”祝由故意吓唬道。
两位狱卒也是吓得不轻,只得妥协。他俩为我套上头套,双手缚在身后,押着出门了。我凭着回忆,感觉到祝由药房的路,与去地狱的路方向不同,且路途并不算远。似乎是进了一扇门,就嗅到了浓浓的中药味。
祝由把我头套扯下,然后吩咐狱卒守在门外。药房中间有一张类似手术台的床,四周排着大小的货架,装着各种药材,但是并不见浸泡器官的器皿。
“祝由大哥,要是我的天道眼挖出来了,会放到哪里?”我试探着问,看看祝由的反应。
“问这个干嘛,反正你也不会再看见它的。”祝由并不在意,而是着手往手术台上铺长布。
“这可是从我身上挖出来的一块肉,就像是母亲生育一样,当然想知道它最后的归宿如何。”
“哎呀,真麻烦。”祝由一扬手,示意我们跟上。他走到墙边,推开一个药架,便看到一块门帘,门帘后正有一间暗房。
房内果然摆满了瓶瓶罐罐,里面浸泡着各色的器官,而且都还在活动。我一眼瞥见最长的红色器皿,应该是祝由所说的血玉槽。我箭步上前,果然看到了两只手臂泡在其中。这手臂长于常人甚多,且血脉仍可明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