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光阴透过铁窗投到狱中,渐渐的移向远去,直到淡薄到一道白影,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狱卒还算照顾,一日三顿粗茶淡饭果腹,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晚饭两个馒头一碗菜汤,吃完后便熄灯躺下,九月地牢晚上已经十分的阴冷了,被衾冷似铁,寒风一点一点的向地牢里灌,我裹紧被子依然感觉不到丝毫的热度,这才九月,要是到了寒冬腊月,如何度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半睡半醒中听见落锁的声音,我翻了个身,落锁的声音戛然而止,我便有了些警觉,继而入睡,落锁的声音又响起,似乎就在耳边,清脆而利落。
黑暗中一点儿漆亮,静静的停在空中,“是谁?”我问道,如果此人要对我不利,就凭他能轻易进入监狱,站在只离我咫尺的地方,取我性命轻而易举。
一束光突然点亮了牢房,缓缓的点燃了桌几上的油灯,一张棱廓如刀锋脸庞,铺上镀金丝绸般的色泽,显得无比的温和。“房疆。”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我与房疆在凉国的初次见面竟然是在监牢。
房疆已经蹲下半个身子,将我的肩头按了按,不让我起来,轻轻的唤道:“颐儿,你受苦了。”
我无语凝噎泪先流,房疆轻轻的拭我的肩头,安慰道:“颐儿,别哭。”
我倒在房疆的怀里,怦然跳动的心震动着我的脸颊,他的下巴抵在我的额头,将我拥入怀中。宽广而坚实的胸膛,撑起我柔弱肩头,我感觉到无比安心与踏实。
“房疆,你是怎么知道我入狱的?”我喃喃问道。
房疆清笑,怂怂我的肩,“如今凉宫里谁人不知御前的王颐入狱受审瘟疫一案。”
我嗤嗤一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是啊,凉宫可是消息传播速度最快的地方,不知又有多少人在背后看我的笑话呢?”我忽而想起这里是监牢,担忧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房疆将我扶到床边坐下,才道:“你不用担心,这座监牢还难不住我!”
我是知道房疆的身手的,略略放心,房疆与我秉烛而坐,深深的注视着我问道:“颐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自然的躲避了房疆的目光,这一切我该如何对房疆说清楚,房疆满腔的仇恨,无论是蜀国还是南国,心里仇恨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房疆目光阴狠,厉声道:“是否他们逼你的?”
房疆口中的她们是指蜀国人,秘密策划这次瘟疫事件的人,我忙道:“不不不,我是清白的,没有任何人逼我,相信我。”
房疆狐疑的看着我,眼中的阴狠渐渐抹去,怜惜的看着我,再次将我入怀,突然暴戾道:“如国是她们,我绝不会放过她们。”房疆收紧臂弯,我几乎喘不过起来,眼里蓄起的仇恨燃起小火苗。
我一挣扎,房疆楞了楞,松开了双臂,歉意道:“我太用力了。”
我摇摇头,抓住他的双臂,不知哪儿来了勇气:“房疆,我们离开凉国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到哪儿都行。”
“离开凉国——”房疆惊愕的看着我,怔怔问道:“离开凉国,我们能去哪儿?”
“我们可以去平国。”我提议。“我们去平国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安顿下来,犁几亩地,养几塘鱼,可好?”
房疆目光变得无限的温柔与向往,我甚至在他的眼眸中看到春回大地,男耕女织神仙眷侣般美好的画面,只是一瞬,他的目光充斥着仇恨,刀刻般的仇恨,仇恨的火苗愈演愈烈。
我知道这只是我的幻想,我抬头,越过他因仇恨扭曲的脸庞,那是一片黑暗,无尽的黑暗。
“不——我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歉意的安慰让他把头埋的很低。
无所谓的失望,他到凉国有他的目的,他要报仇,借凉国的力量报复蜀国与南国,目标没有达成之前,他怎么可能离开呢。
“颐儿,你放心,等我这边的事儿一了,我带你走。”房疆对我许下承诺,我心里苦笑,天晓得,我是否能活到那一天。我依然点点头,他的心太苦了,背负的太多,我不能给他载重了。
“对不起,颐儿,让你受委屈了。”房疆指节发白,紧紧的握住我的手。
我摇摇头,“我没事。”眼泪却忍不住簌簌的掉。
许久之后,房疆道:“我听齐王提及,是由于半张布帛,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愣,担忧道:“你在齐王府出容身吗?”
房疆见我担忧的样子,心里十分喜欢,咧嘴笑道:“不过暂时容身而已。”
我忙道:“华王多疑且缜密,怕也是难以相与?”
房疆面色一沉,冷笑道:“不过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而已。”
我无法再劝,看着房疆坚毅的脸庞在沉溺在昏黄的光圈里,有些怪异,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房疆宽慰道:“颐儿不必担心,我知道分寸的。”
我沉默片刻,对房疆道:“其实布帛之事不难解,只要太医看过,一切便迎刃而解,只怕华王不会轻易就此罢休。”
房疆侧着脸,冷冷道:“他已经到了孤穷途尽的时候,你成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垂目道:“华王为何不肯放过我?”
房疆眼眸晦涩难懂:“你与国主……”
我内心闪过一丝的不安,坚决的摇摇头,“房疆,这是不实的流言,做不得数的。”
房疆的目光透着丝丝的凉气,笑着对我道:“华王已经是强弩之末,是时候送一份大礼给他。”房疆虽然笑着,我却感到阵阵的寒意,不禁问道:“你要做什么?”
房疆勾起唇角,笑意高远,“华王做下的那些事儿,件件是死罪,我倒要瞧瞧他如何自救。”
我觉得胸闷难耐,深深的喘着气,房疆忙轻轻的拍打着我后背,为我顺气儿,好半天,总算顺过气儿,从衣袖里隔着里衣摸出白玉扣带,房疆见我随身携带,心里十分受用,我道:“今日可以物归原主了!”
房疆接在手里,细细的摩挲着,面上绽放着春意漾漾的温柔,呢喃道:“颐儿,没想到你一直带在身上。”我心里道,若是不随身保管,定被搜了出了,岂不又多出一条罪名来。
我抿嘴一笑,低头不语。
房疆将白玉扣带交还到我手里,轻轻的握住我的手,柔声道:“还请你好生保管。”
挺括的白玉扣带繁复的图腾微微粗糙,镶嵌着的羊脂美玉散出清幽的华光,与昏黄的灯光融为一体。
良久,房疆落寞的声音幽幽道:“我便去了,你再委屈几日,好生保证。”
四目相凝,稀薄的水雾迷离了我的双眸,房疆粗糙的指尖轻轻为我拭去,轻轻拍打着我紧赞着白玉扣带,哄的我安然入睡,房疆才乘着更深离去。
次日,狱卒大姐竟然没有瞧出异样,早上巡狱,施施然的朝我望了望,扔给我一床干净蓬松的被褥,虽不是簇新的,却比那又湿又硬被子的强出许多倍,想来是房疆想法子着人送进来的。
那狱卒大姐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躬身迎向来人,堆笑道:“公主小心!”
拾阶而下的是一位妙龄女子,薄翠的衣衫下身形修长,一头青丝轻轻的泻到腰间,云髻上只有点点的珠翠,胜雪的肌肤,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浓郁蒲扇的睫毛下过于忧郁的眸子,漆黑一点。即使在监牢昏暗的环境里,不着任何珠翠,也不法掩埋她的温婉秀美。
我忙屈膝行礼,“奴婢拜见德安公主。”来者正是德安公主,国主的胞妹朱望。
德安公主吩咐狱卒大姐退却,狱卒应声而退。
德安公主娉婷而立,隔着监牢的栅栏,清幽的声音道:“平身吧。”说着德安公主细细的打量着我,半响后才到:“你就是王颐!”
“奴婢正是王颐。”我不安的答道。
“难怪……”德安公主启唇轻笑。
我被德安公主笑的有些无措,好在笑容里并没有恶意,略安心些,德安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我,瞧了许久,才问道:“你是子文的妹妹,我却瞧你们兄妹两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啊。”
子文是我三哥王静的小字,蜀国尚文轻武,诗书钟鼎之家所出的孩子寄予期望,效仿古人取字,也是文人风雅的表现,而凉国民风彪悍,不拘文人的繁琐,没有小字一说。
德安公主竟然知晓三哥的小字,我知道多年前三哥化作商人游历凉国,难道便在那时与德安公主结识。德安公主施施然笑道:“你不必惊讶,八年前,子文游历凉国时与我结识,只是后来匆匆一别,却不知道他景况如何?”德安公主神情变得有些落寞,眼眸的忧伤更加深重。
王静淡泊豁达,遍游名胜,寄情山水,那日在香积寺谈起凉国,王静眼里挥之不去的淡淡忧伤,遥怜远方的向往,是那么的悠远绵长。
我心里有些难过,低亚的声音道:“三哥哥一切安好,如今在家庙修行养性,不问世事,也落得自在。”
德安公主扬起尖细的脸庞,三寸日光光洁的落在她优美的弧度上,熠熠生辉,幽幽道:“他本应该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不世之臣,如此当真可惜了!”德安公主颔首,徐徐道:“当年哥哥力挽子文,子文执意不肯,发誓不为蜀国谋划一计一策,哥哥才同意放子文回蜀。”驻足良久,无比惋惜道:“他果然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