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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骆驼掉进山药窖

俗话说:有山靠山,有水依水。白井子依靠甚?所处的地理位置是:西接宁夏,北邻内蒙,南靠延安府,东有绥德、米脂、榆林。甘肃的华池、环县也只有一山之隔。因地处要道,有人把这里比喻成“旱码头”、“西口”,其意无非是要从这达走,就得过“西口”。

这里也有土地,也种五谷杂粮,但更重要的是每年的三月三,六月六、九月九的物资交流会,少则一月,多则四十天,尤其是九月会,更是红火的不得了。秋收刚过,脚夫们赶着牲灵,或是从弯弯曲曲的山野小道,或是宽宽展展的黄土小路,还是茫茫一片的沙海之中,以及涛涛有声的黄河岸边,驮上自己的红枣、绿豆、烟叶等土特产,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这里,换回自己所需的皮毛、食盐、甘草、五谷杂粮,通过交流寻找财路。

每当此时,远远的沙土路上,一队队赶牲灵的脚夫队伍便向这里集中,把驮队装扮得十分耀眼,这似乎已形成了规矩,谁的驮队更威风,就显示出掌柜的更有派头。走在前头的那口骡子是百里挑一的好脚,浑身光亮,无一根杂毛,脑门心上抖动着五彩缨子,脖子上套一大串铜铃铛,随着牲灵们神气十足的“哒哒哒”的踏地声,铜铃悠扬的“丁当”声敲击着沙漠的平静。二三十头牲口串在一起,踏着铜铃的响音,迈着有劲的步子向目的地进发。赶牲灵的后生们心口也热热的,嗓子也痒痒的,止不住还吼上几句: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三盏盏的那个灯,

哎哟戴上了那个铃子哟哇哇的那个声。

白脖子的那个哈巴哟朝南的那个咬,

哎哟赶牲灵的那个人儿哟噢过呀来了。

从蒙地来的驼队也不示弱,每峰骆驼的脖子下挂着一个大铜铃,脑门心上顶着红粉带,一串几十峰,“咣当”的响声带着大草原的气息,和着“沙漠之舟”的脚步,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驼峰在沙梁梁上时隐时现,与沙海搅和在一起,悠荡地成为一片“舟在海里行”,只有那“咣当”响的驼铃声,才使人分辨清,是驼队过来了。

一来二去,久来久往,脚夫们和本地的女子婆姨们混熟了,少不了也弄个相好的换换口味。平日里难得见上一面,好不容易见面了,互诉衷肠,你送我块花花布,或是一瓶瓶雪花膏,抹头的杏核油;我给你做一件毛坎肩,或是一双手打的毛袜子,礼物不重情意深,相会才是真格的。遇上无风无雨,阳光和煦,无遮无挡,沙湾里,树下阴,都是相见的好地方,坐在绵格楚楚的沙沙上,互送礼品后,少不了进入互补精神空虚的状态,恩恩爱爱的哥呀、妹呀的亲热起来。如家中无人,悄悄把人带回盛(住)上一夜也是常有之事,有这么一首歌:

清水水那个玻璃隔着窗窗照,

满口口白牙牙对着哥哥笑。

双扇扇门来单扇扇开。

叫一声哥哥你快回来……

这里距边城不足六十华里,却太平了许多,不像边城那样,今天共产党来了,解放了;明天马鸿奎又打回来了,又占领了。三天两头,兵荒马乱,人心不宁。虽有队伍也从此经过,但很少进城堡,就是土匪也骚扰甚少。有人说这里有洋教堂,也有人说掌柜的刘义首人品好,反正和外边就是不一样。

刘义首,也有人称其为“留一手”,人沉稳而老道。三年前,土匪“沙里蜂”就曾来过一回,城堡里的人确实也惊慌了一阵子。看城门的王老二壮着胆子给掌柜刘义首提醒:“实在不行,给二少爷通个气,带队伍回来抵挡抵挡。”

这是刘义首最不愿意听到的,因为在他的心里二小子刘得财已经不存在了,原因很简单,他不学好,让他念书不好好念,让他经商也不干,成天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抽,一身的臭毛病,后来干脆到城里给马鸿奎的一个团长当了参谋。这让刘义首更为恼火,祖宗八辈子也没出过这种事。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真是家门不幸,一气之下,断了父子情义。王老二提到让他带队伍来抵挡“沙里蜂”,不真成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刘义首心里能痛快得了?

“咋?让我依势压势?不干!”刘义首白了王老二一眼:“我偏不信狼是麻的,他沙里蜂不是娘养的,不食人间香火,不吃五谷茶饭。给堡里人说,不要怕,该干甚的干甚,让沙里蜂冲着我来。你到时该开城门就把城门打开,其余的事不用管。”

“沙里蜂”真的来了。

城门真的开的展展的。

人们该干甚的干甚,只是心里在惴惴不安地“扑腾”着。

刘义首却稳如泰山,坐在大厅里,不慌不忙抽着水烟,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似的。

“沙里蜂”领着十多名土匪,骑着高头大马,腰里别着盒子炮,绕着城堡转了一圈,发现无甚情况,直冲刘义首而去。

刘义首抬了抬眼皮,问:“是否手头紧了?”

“刘掌柜的真是明白人”。“沙里蜂”并未下马,只是抱拳相告:“今日里正好从此地经过,打扰打扰!”

“好说!”刘义首站了起来,吹灭了正燃着的火香头,吩咐伙计:“抬出来!”

两伙计应声从后厅抬出一大筐白花花的响洋,放在了院子中间。

土匪们愣住了,大眼瞪小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把目光停在了“沙里蜂”的身上。

“沙里蜂”把两道砍刀眉锁了一锁,翻身下马,凶光直视着刘义首。

刘义首把嘴对着香火“呼”地又一吹,香又着了,转身坐在了太师椅上,“呼噜,呼噜”悠闲的有滋有味的品着水烟,喷出的烟雾在脸前缓缓缭绕着。

“沙里蜂”款款走到大筐前,把手伸进了筐里,顺势抓起了一把响洋,又缓慢的让响洋顺着手心一块一块地滑向筐里,响洋“丁当”的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哈哈哈!”“沙里蜂”仰天一阵狂笑:“没想到刘掌柜是如此畅快,我沙里蜂也是重义之人,这响洋就算是兄弟我暂借了,以后只要是刘掌柜的货。沙窝里照样通天,有难为的地方言传(说话)。忙,兄弟帮定了。”

土匪们一声呼哨,离开了城堡,转眼就无踪无影了,只看见沙窝里荡起的一阵阵尘埃。

“沙里蜂”就是“沙里蜂”,从此后再也没有来过城堡,就是其他土匪听说白井子三个字,也直竖拇指,来往的脚夫,只要报上白井子赶会有刘掌柜的货,土匪们立马让道。

刘义首虽然“窗户吹喇叭”名声在外,但他内心的苦却只能独自往肚里咽。几年来一直死丧不断,最看重的大儿子刘得贵前年突然爆病死了。半年后,大媳妇哭坏了身子,也死了。最让他受不了的是自己的老婆思儿心切,卧床不起,去年也撒手人间,离他而去。两年抬出三口棺材,受得了吗?二小子刘得财又是那么个“流逛锤”(不成器),他只能把唯一的希望全寄托在孙子刘英子的身上了。

刘英子也算听话懂事,对爷爷百依百顺,爷爷不让他上学校念洋文,说他二大就是念洋文学坏的。平日跟陈老侃念念“三字经”,八股文,识文学字,长进还真不小。刚满十六岁,爷爷就给他成了亲,无非是盼望着早日见上重孙子。有钱的人有有钱的烦恼,无钱的人有无钱的苦闷,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该过的光景还得一天天的过,一年年的熬。走过的路知道了,后边的路黑麻鼓冬,谁也说不清。人的命,天注定,该当官的当官,该发财的发财,是个要饭命的走走停停都离不了那根讨吃棍。刘掌柜平日最信奉的就是命。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又是古历的九月了。今年的会比往年起得早,八月刚尽就起了会。堡里堡外,好不热闹,有唱大戏的,有耍杂技的,卖小吃的和卖杂货搭的帐篷一个挨一个。俊男俏女们肩挨着肩,手拖着手,这个货摊上看看,那个帐篷里瞧瞧,碰上相中的衣裳在身上比划比划,合适了,付钱。

开饭馆的更是扯着嗓子在叫喊:“牛肉臊子拉面煮好啦!碗大舀得稠,浮起漂着辣子油。”

另一家也不示弱,声音扯的更长:“羊杂碎哟,圪堆冒尖了,不香不要钱哟!”

喝酒的、划拳的、叫卖的、唱戏的,合成一片红火的繁荣场景。

堡子外,一片平展的沙滩,骡、马、驴、牛,头顶红缨,拴在木桩上,一看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天然的牲口交易市场。买主和卖主手搭着筒筒,讨价还价的在底下用手捏着码码。有的男人为了炫耀自己,鼻梁上还架一副圆坨子茶色二饼子眼镜,以示自己的身价及富有。

夜戏散了,人却未尽,仍然有熙熙攘攘的人流从堡子里外出出进进,划拳的叫喊声和醉汉们的吵嚷声时隐时现。夜深了,才有稍许的安宁。

也是天公作美,这几天的天气却特别好。一大早,太阳红格彤彤地露出笑脸。

“又是一个好天气啊!”

掌柜刘义首这几天气色明显好多了,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忘记看看大门外墙根底他亲手栽的那棵枸杞树,这里人也叫“狗条刺”。在别人的眼里,种个花呀草呀的是为个清静好看,唯刘掌柜地对“狗条刺”却情有独钟。施肥、浇水,都是他亲手干,从不让人插手。望着刺头上掛着的红格澄澄的枸杞蛋蛋,刘掌柜舒心的拈下一颗含在嘴里细品着甜津津的滋味。这几年虽然家门不幸,但财路却未断。尤其是今年,一个客栈,一个货栈,人、货满沿沿的,对刘掌柜也算是个宽心了。用他的话讲,这叫东方不亮西方亮,丢了那样有这样,人不能光背霉,有样总比没样强。他哼起了昨晚大戏里“铡美案”包公的唱段来:

身穿黑,头戴黑

浑身上下一锭墨……

而内心深处仍是一种酸楚楚的感觉,这就叫“黄连树下弹三弦,苦中作乐”,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得儿驾!”随着一声吆喝,姜骡子手持皮鞭,骑着一匹紫红骡子,吆着二十多匹牲口从客栈忽拥而出。他,十六七岁的样子,光溜溜的脑顶上留着一撮帽盖子(一撮头发),上身穿一件半旧不新的不吊面的老羊皮袄,敞着怀,肚脐眼露在外面。下身着一件宽松的大档棉裤,系一条红市布裤带,活扣两头长出半尺多的红绺绺,一抖一抖的。只是脚上的那双遍纳绑子鞋已露出了“大舅舅”(大拇指),俨然一副“神气十足”的架势,哟赶着牲口。

“小心把人踏上!”刘掌柜连忙叮咛着。

“解(音害)下(知道)啦!”姜骡子吱应着,把牲口拢在一起,吆出堡外,身后扬起一片黄尘。

“真是个灰锤子(冒失)”刘掌柜用巴掌搧了搧从眼前飘浮的尘土,心里又盘算起人的命来。

远的不讲,就说那姜骡子吧,他大和他妈长个甚模样也解逑(不知道)不下,是刘掌柜从沙窝子里捡回来的。有人说是逃难人撂下的,也有人说是大女子瞎日鬼养得“私娃子”。刘掌柜家本身就人丁不旺,加之,就是个猫呀、狗呀的还有个人收留,况且还是个人哩。又见是个“碎鸡鸡”爽在肚肚里,心里自有了几分喜欢,决定留了下来,取名骡子,还专门雇了个奶妈子。这小子生来口泼,嗓子粗,吃饭从不挑食,谁喂他都张嘴,两三岁时长得愣头愣脑的更是讨人心疼。但却有个毛病,一嚎就犟住了,气半天上不来,脸憋得像个猪肝子一般。还是陈老侃说,在后脑窝子里留一根“气死毛”,一嚎,一犟,一扯,气就缓过来了。试一试还真灵,这不,“气死毛”一留就留到了十三岁。娃长大了总有个姓吧?有人说:是刘掌柜拉扯大的,自然该姓刘,可刘掌柜总觉得不妥,自己虽然花了钱,但那是为救条命,如果随了刘姓,一是别人会说他是为了图报,鼻子不像鼻子,脸不是脸的,还要惹来闲话一大滩。二来呢,怕到一定时候会招来不少是非。既然随了刘姓,就是刘家的人,就要按刘家的规矩对待。房子、地、钱都得有份,弄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顶缸”货不是明摆着要给儿孙们添麻烦?让后人戳着脊梁骨骂先人?要不然为什么有人称刘义首为“留一手”呢。既然刘姓不纳,只好随了奶妈姓姜。这又是个巧合,“姜”与“犟”的音又差不多,那小子从小有犟的毛病,这不是命里就注定该姓姜吗?所以人们还喜欢叫他“犟骡子”。

人常爱说:儿娃子不吃十年闲饭。犟骡子似乎生来就是摆弄牲口的好料,胆头子大,十来岁就敢骑着骡子满“世界”跑,有人说他可能是赶牲灵的,或者是“鞑子”(指蒙古人)的“种”,生来就有股“野性”,和牲灵有着不解之缘。到了十四五岁,再儿(调皮)的牲口在他面前也会顺格溜溜的。根据这块“料”,刘掌柜就让他干两件事:一是放牲口,二是推磨。不管是平日,还是遇上赶会,客栈里只要有脚夫,牲口就由他吆到沙窝草密的地方,或是草滩里去放。少则十多匹,多则二三十匹,早上起身,带上两个白面馍馍,算是晌午饭。晚上回来后,往灶房的圪崂里一圪蹴,拣好吃的美美装上一肚子,摸着圆鼓鼓的肚皮,或是到陈老侃那儿听听古朝,要不,倒炕便睡。一觉醒来,天又亮了,也挺舒心。到了冬季,客栈来往的脚夫少了,他牵上别人难以驯服的两匹大青骡子,往磨房的两架石磨上一套,给牲口罩上蒙眼,由着大青骡子的性子拉着石磨转圈圈,自己只管把推下的东西用笤帚拦在簸箕里往脚踏的箩面箩子里一倒,双脚踏上箩子,跟着“噔哒,噔哒”的节奏,嘴上再哼上跟着大人们学来的酸曲:

想你想你实想你

三天还没有吃下半碗米……

一天下来,一点也不乏,还很有滋味。相反如遇沙尘天气,牲口放不成,磨也推不成,无事可干反而闲得心慌,你说这不是命又是个甚?

不过,话还得说回来,人食五谷杂粮,就难免要有七情六欲、三灾八难。脑袋上浇?黍饭走红运的事不可能一辈子都有,谁又能说准明天你不会走上好运呢?犟骡子就只能一辈子耍牲口?也就在九月会快要圆的时候,堡子里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怪事。

再有一天会就圆了,该打道回府的也起身了,剩下的一些小摊小贩们张罗着处理剩余的货底子。想拾揽便宜的,这个时候是最佳时机,讨不了几回价,准卖!因为谁也不想再把剩余的货驮回去。一天忙碌下来,难得圪蹴在一达谝谝闲传,拉拉生意上的事。有的说赔了,有的言挣了,不管赔也好,挣也罢,都忘不了要和相好的掏掏心窝子、拉拉话。这一别,再见面又得一年也说不定哩。

客栈里的人少多了,天刚黑,人们就开始洗涝(洗漱),完了往炕头一仰,拉不上几句话就“呼呼”地睡着了。此起彼复的鼾声,院子里也能听得清楚。牲口棚里常明着几盏马灯,夜里还不时的要有人给牲口添草加料。

北斗七星由明亮渐成暗淡。已到黎明时分了,一切显得格外安静,雄鸡的啼叫声又一次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客栈院子中间先是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在意。突然“扑通”一声,如地震一般,接着是一阵骆驼的哀叫,这才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人们赶紧穿好衣服,跑出门外。院子中间的山药窖里,一峰骆驼露着脑袋发出“哞哞”的哀叫声,两条后腿在窖外撇着,两条前腿插在窖里。也该这峰骆驼倒霉,不知甚时间脱的缰,竟闪进山药窖。急得那个小伙计号啕的直跺脚:“天啊!我的妈呀,让我回去咋给东家交代呀!”

几个脚夫和伙计手忙脚乱的上前,有的扯尾巴,有的拽后腿。骆驼又是一阵哀叫,前腿仍插在窖里纹丝不动。大伙只能干着急的大眼瞪小眼等到天明。堡子里的人都来了,陈老侃拨开众人,围着山药窖转了两圈,又把骆驼的后腿抬了抬,无能为力地摇了摇脑袋。

“咋样?”刘义首问。

“这峰驼完了!”陈老侃很有把握地说:“前后腿都折了,驼脖子也不行了,拉出来活着也是一峰废驼。”

那小伙计一听此话,急得又哭了起来:“这可让我咋活呀!”

“你也不要嚎啦。”刘掌柜的安慰着:“这峰骆驼算我的,完了到帐房去取钱。多给点,娃娃出门在外也不当啦(可怜)!”

那小伙计这才揉着眼睛不嚎了,可眼下怎样才能把这个“庞然大物”拽上来呢?

“活得当死的拉!”陈老侃肯定地说。然后挑了十来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吩咐着:“你们几个去寻几根结实一点的椽棒,其余的人都回各自的家找绳子,记住,要粗一点。”

大家分头行事,陈老侃却圪蹴在山药窖口,又仔细地端详起来。

这口山药窖是用铁锨就地挑壕挖成一道巷,呈“凸”字型,上面搭摆椽、上柴草、压黄土而成,是为过冬而储藏山药、蔬菜所用的。骆驼的身子本身就重,脱缰后正好踏在上面,还能不闪了进去。

大伙把东西凑齐了,就听陈老侃的安排了。陈老侃先用两条粗壮的绳子捆住骆驼的两条后腿,由六个后生做好一起拉的准备,其余几人拿起椽棒,寻找撬的地方。最要紧的是要有一个力量好的人下到窖里,站在大板凳上,想办法把骆驼的两条前腿和脑袋扛起来。

“我来!”犟骡子自告奋勇。

“你能行?”陈老侃有点信不过的问。毕竟才是个十六七岁的娃娃,力膀不全,腰杆还嫩着哩。

“小看人!”犟骡子不服气地晃动着脑袋,已经跳进窖里。

陈老侃立刻吩咐大伙:“注意了,只要骆驼的前腿和脑袋有动静,大家就一起往外拽。”

真是个犟骡子,随着他在窖里的一声喊:“起!”骆驼的前腿和脑袋果然向上蹿了一大截。大伙借力一拉,几个拿椽棒的人赶紧将椽棒塞进骆驼的肚膛,将骆驼空架起来。

骆驼拽上来了,但和死的差不多,躺在院子中间一动也不动,忽闪着的大眼睛里淌下几颗花生米一样大小的泪珠子。围观的人站了一院子,和看戏的差不多。牲灵也和人一样啊!不少人在叹息着。还是刘掌柜的发话了:“找个屠家,抹上一刀算啦,省得活受罪。”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骆驼肉就下了几筐子。刘掌柜吩咐下去,按堡子里的人分成分,每家一份。这里的人生来爱吃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就连小小的黄鼠肉也是这里人的一道佳肴。可吃骆驼肉还是头一回。大家美滋滋、乐呵呵地提着属于自家的那一份。骆驼虽大,也挡不住嘴多。不一会儿,一峰骆驼就分的只留下屁股蛋子一疙瘩肉了。

刘掌柜用手拈了拈那撮稀疏的山羊胡子,说:“今这事也不完全是件坏事,剩下这疙瘩肉也弄光,咋弄呢?”刘掌柜想了想,说:“咱就来个拌跤(摔跤)赌输赢,冲冲晦气,谁第一,那疙瘩肉就是谁的!”

一句话,仿佛一根柳条棍子挑起了一堆快要燃起的火苗,尤其是年轻人,心里更是痒痒的有些按捺不住。人们蜂拥到客栈外戏台下,自动地围成一个圆圈,就连那些处理货底子的小摊贩们也围了过来,准备观看这场为争驼肉的拌跤比赛。

刘掌柜问站在身旁的长孙刘英子:“敢不敢上?”

刘英子一副腼腆的像个大女子的样子,红着脸直摆手:“嗯,不不不!”

“逑样子,瞧那出息样!”刘掌柜用手指戳了一下刘英子脑门心,再没有言传(说话)。

拌跤输赢由门官王老二主特,他亮了亮嗓门:“再交代几句,花鸨搂腰,倒地就算,一跤输赢,不能脸红。”

拌跤的顺序和规矩其实很简单,陈老侃按照人数1、2、3……做成些纸蛋蛋,采用抓阄的办法,单数和单数按,双数和双数按,数字小的先按,数字大的后按,最后两摊的头一名再按,屁股先着地就为输,赢家自然就成了那疙瘩驼肉的主人。

拌跤开始了,人们雀跃着,喊叫着。叫好声接连不断,拌跤的更是精气神十足,一个个气喘吁吁,沙土地上更是灰尘扑面。输家难免的低下尴尬的头,赢家自然的挺起胸脯等待着又一场比赛,红火劲一点也不亚于会圆时的高峰。最后的比赛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一个是犟骡子,另一个是石冲子。两个人的身高差不离,犟骡子显得有点胖,而石冲子比犟骡子单薄,更显得灵巧利落。平日里犟骡子就有些胆怯石冲子,不仅仅是因为他有两手绝活,一是弹弓打得好,早上出去,不一会儿,二三十只麻雀必丧命于弹弓之下。有几次还提着野兔回来。冲子妈常说,冲子穿衣服哪都不费,最费的是“倒衩衩”(衣兜兜),因为里边常装着打弹弓的石子。二是跟着他大石诚义常年在沙窝里栽树、扩树,练了一手上树的好本事,脚下根硬。没事的时候,二人也交过手,犟骡子心里自然有底。

果然一上场,石冲子就显出灵活的姿态。两个人都光着膀子,加之有汗水,几次抓住臂膀都被对方挣脱。好不容易抱在了一起,骡子悄悄地给冲子说:“你把这跤让给我,完了一定谢你。”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能让?”石冲子回答。

两个人推开,又搂在一起。几经来回,骡子发觉石冲子丝毫没有半点让的意思,犟脾气上来了,想借着力大的优势抱住冲子的下腰。没料到正中圈套,石冲子两臂紧紧夹住了犟骡子的脑袋,一条腿一个“柳树盘根”,两条大档棉裤腿缠绕在一起,任凭骡子怎么发劲就是出不上力。尤其是那条缠绕着的腿,就像“狗皮膏药”似的紧贴在自己的腿上,使出浑身解数也甩不开。石冲子瞅准机会用另一条腿往骡子的支撑腿上一靠,干脆利索的来了个“力掀顽石”,骡子完全没了“根”,一个八叉摔在了地上。

“好!”人们拍着巴掌发出了一哇声。

犟骡子的脸涨得通红,气冲冲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呸”地唾了一口唾沫,把老羊皮袄往肩上一搭,拨开众人,直着脖颈头也不回地走了。

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看热闹的人中间,已经有两个人给犟骡子暗暗地用上了劲。一个是神父沙智林,另一个人就是门官王老二的婆姨马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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