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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进宫

伊人回到房间的时候,十一正衣裳不整地倒在地板上,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泣着。

伊人看到此景,已经猜到了七八成,却并不点破,只是上前扶起十一,安慰道:“十一辛苦了。”

“为小姐做事,不辛苦。”十一泪眼朦胧地回答道。

伊人笑眯眯地看着她,又说:“恩恩,十一这次忍辱负重,真的好厉害……我说,十一啊,差不多快到吃饭的时候了吧……”忙了一天,还没吃晚饭呢。

无论如何,生活还得继续,不是么?

十一于是一哧溜爬起来,很大义凛然的样子,抬头挺胸地走了出去,真好似一个为国建功的女英雄一般,虽败尤荣。

伊人也没有丝毫其它的情感流露,仍然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模样。

日子,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一天又一天。

一月又一月。

春去,夏散,秋尽,冬来。

在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里,时间只是一个符号,十一也渐渐忘记了上次受到的侮辱,重新变得唧唧咋咋,在伊人耳边散布着谁谁受宠,谁谁陪王爷出游的小道八卦,忠伯则砍着自己似乎永远也砍不完的柴,每天中午时分,立正,对一脸惺忪的伊人道一声:“王妃……早!”,而伊人呢,自从那架秋千被贺兰雪蛮力毁了后,她便嘱咐忠伯做了一个摇椅,成天往太阳底下一搬,然后追着太阳影子晒太阳。

不过,这晒太阳的日子似乎越来越难熬了,因为冬天到了,日头短了,天气刀一样刺骨了起来。

在这期间,贺兰雪果然没有再来过,相反,裴若尘倒是来了几回。

裴若尘来的时候,并不会停留很久,有时候只是闲坐一会,和伊人一道儿晒晒太阳,听她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有时候便是被伊人强迫着做人体模特——尽管作出的画作,伊人从来没有让他看。

还有一次,裴若尘抱着一盏瑶琴来,只说小院子太寂寞了,伊人如果学点琴,也好打发无聊的时光。

伊人笑眯眯地点头称是,然后支着颐,看着调琴试音的裴若尘: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叩着,乐章水一般滑出,裴若尘抚琴的时候,神情尤其好看,有种优雅的专注,仿佛整张脸都蒙上了光晕一般。

她对他的教诲似听未听,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再后来,伊人也发狠心想练练琴,小院子喧哗了三天叮叮咚咚的噪音后,便再也没有了声息,伊人重新跑出去晒太阳,而裴若尘,也再也没有来过。

那是秋天的事情了。

现在,已经是冬天。

伊人晒到午后,一团乌云滚滚而来,她裹紧身上的小棉袄,回头喊了声:“忠伯。”

忠伯于是跑了过来,抬头望了望天空,担忧道:“怕是有大风雪了。”

“大风雪”三个字,让伊人着着实实地瑟缩了一下。

因为伊人空前绝后的失宠状态,理应分给她的煤炭啊,棉被啊,都被无良的管家克扣了。

当天气越来越冷的时候,即使强悍如伊人,也不得不忍受失眠了。

薄薄的丝绸被真的抵御不了寒冬,伊人每次刚刚睡着,便被刺骨的寒冷冻醒,如此反反复复,根本提供不了伊人需要的睡眠时间,几乎全天都是昏昏沉沉的状态。

不过,像这几日阳光明媚,伊人还可以在太阳底下补补眠,可如果遇到暴风雪——

伊人很寒。

忠伯的经验一向比气象台还准,当晚,外面雷闪电鸣,大风雪轰然而至,温度又降了将近十度,屋檐上开始结冰,伊人很冷。

她将自己缩成一个虾米,然后紧紧地裹在棉被里。外面风呼呼地吹,摇曳的树枝敲着窗纸,伊人勉力让自己想象一些阳光明媚的事情,譬如春游,譬如烧烤,譬如……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她终于睡着了,只不过睡得很浅,几乎很快就冻醒了。

伊人很是郁闷。

在这样的风雪天气里,四年一度的选秀,终于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伊人的姐姐伊琳一大早就打扮停当,由一顶青布轿子抬着,从皇宫的偏门,进入佳丽云集的储秀宫,接受风朝皇帝贺兰淳的御笔挑选。

贺兰雪则煮了一壶清茗,在融雪斑驳的花园里,静静地斟饮。

他的神色很淡,没有了往日那种玩世不恭的嬉乐,也没有伊人偶尔瞥见的犀利,那是一种全然事不关己的态度,疏疏地,好像与这个世界隔离一般。

只是眉眼间,有一丝抑郁,一种近乎忧伤的抑郁,低低吟唱着,让那张欺霜赛雪的脸,分外动人,如蒙上了一层回忆的光晕。

一直到了下午近黄昏的时候,宫里终于传来消息,被钦点为贵妃的有三个:当朝丞相裴临浦的二女儿裴若兰;禁军统领方锐的妹妹、方家小姐方柔;还有一个,则是伊家名扬京城的大美人,伊人的姐姐,伊琳。

贺兰雪的手指,轻轻地停在‘伊琳’的名字上,顿住,然后浅声问:“主持选秀大会的,是皇后,还是……”

“是正当宠的陈贵妃,听说皇后抱恙,不方便出席。”来人回答。

贺兰雪的手指于是滑了下来,写着名字的纸笺也落到了雪地上。

琉璃般的眼睛里,氤氲着忧伤。

“她还是,不甘心吗?”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伊人破天荒地顶上了两只熊猫眼,昨晚她几乎没有睡到一炷香的时间,指望着白天来补眠吧,哪知从早晨开始,大雪便纷纷扬扬的,总是不停,伊人只得缩在屋里,将被子裹在身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雪景。

到了中午,十一递饭菜来,看到自家小姐这等光景,也猜到了八八九九,十一当即撇了撇嘴,喟叹道:“早知如今,何不当初多笼络一下王爷的心?”

伊人抬了抬眼,只当没听见,只是望着十一手里的食盒,兴致冲冲地问:“今天的饭菜是热的还是冷的?”

“冷的。”十一白了她一眼道:“这些啊,都是别的王妃们选得不要的凉菜。”见伊人脸上难得浮过沮丧的神情,十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又冲怀里取出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来:“这是我从丫头们的餐桌上拿的,趁热吃吧。”

伊人于是笑笑,伸手捏住那两个还带着十一体温的馒头,大大地咬了两口,然后伊人抬起头道:“十一,其实你是一个挺好的人。”

“废话!”十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伊人遂不再说,温暖地笑笑,然后继续啃馒头。

说起来,十一到底还是口硬心软啊。自伊人被其他人克扣得越来越厉害起,十一便隔三差五地从自己的口粮里匀出一点给伊人,前几个晚上,她还从自己的‘集体宿舍’里,偷来了炭火,让伊人着着实实地睡了一个好觉。

虽然第二天,伊人看见十一胳膊上有着淤青,只是十一没说什么,伊人也没问。

“哎,这冬天真长啊,小姐,我们的春天什么时候才到啊?”等伊人吃完后,十一也靠着窗户,无望地感叹着。

伊人望着她,眨眨眼,然后,又将视线挪开去,说:“我总归会想办法放你出去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竟出奇地认真。

伊人自认自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也安于懒懒散散地过此一生,可是这一生,她不想连累任何人,不想让任何人觉得为难,譬如十一。

可惜她这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又换来了十一鄙夷的白眼。

“小姐,只要你能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就阿弥陀佛了。比起来,我已经比小姐幸运多了。小姐虽然生在大富人家,却又丑又傻还不受人待见,我虽然出身不好,可是漂亮聪明伶俐机灵,所以啊,你还是为自己多想想吧。”

十一的嘴,依旧不肯饶人。

伊人还是极好脾气地笑笑,信手从桌上拿起之前画的草图,洁白的宣纸上,都画上了同样一个风华出众的剪影,极好看的五官,极温润的气质,正是裴若尘。

“他也有很久没来了。”伊人惋惜地叹了叹,明亮而清润的眼睛,也破天荒地黯淡了一瞬。

十一看在眼里,本来想反唇相讥,可是见到自家小姐这等情形,也不知是不是动了恻隐之心,顿了顿方说:“小姐,我问过这位裴公子的身世了。”

“哦。”伊人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并没有十一以为的欣喜若狂。

十一略微有点吃惊,一腔热情被当头冷水浇下。

她不知道,对于伊人来说,喜欢裴若尘,只是单纯地喜欢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他的温润与雅致,而他的出身到底如何,伊人是不在意的,也并不迫切地去知道它。

可是话说了一半,总得继续说下去,十一撅起嘴,愤愤地继续道:“奴婢可是千辛万苦才打探到的,这位裴若尘裴公子,是当今丞相裴临浦的独子,也是御前行走,银光禄大夫、皇帝身边的亲信。当朝大红人!”

“哦。”伊人仍然只是一应,注意力,早已被画作中的美少年所吸引。

十一气得恨不得掐她的脖子。手作势就要抬起来。

贺兰雪来到伊人的房屋前,正好透过窗户,看见一副诡异的画面。

十一掐着伊人的脖子,使劲地摇晃着,面容狰狞,直比野兽。

正站在贺兰雪身后撑伞的侍卫也是一惊,正准备破窗而入营救王妃,却被贺兰雪伸手拦住了,只听贺兰雪淡淡地说了一声:“不要用常理去推断她们主仆俩。”

话音一落,十一果然气喘吁吁地松开了伊人,伊人也大口地喘了口气,然后气定神闲地整理整理衣领,慢条斯理地说:“年轻人,说话不要着急。”

然后,也顾不上十一气急败坏的表情,又悠悠然地捡起被十一推到地上的宣纸,重新打量起自己的作品起来。

贺兰雪走近一步,也在屋外,看清了宣纸上的内容。

细长的眼睛微微一敛,随即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

虽然长久的冷落,让贺兰雪几乎忘记了伊人的存在,也渐渐不再为她生气,可是看到了伊琳的名字,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想起她。

他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享受被冷落的境遇。

好奇心起,于是冒着如此的大雪天气,从前厅一直走到这块被遗忘的角落。

而她,竟然还在想别的男人!

贺兰雪越想越生气,一伸臂,将后面侍卫撑伞的手拨开,然后怒气冲冲,大力推开房门,带着一阵风雪的味道,走了进去。

而屋里面的伊人,恰恰在此刻打了一个呵欠。

等呵欠打完,再睁眼时,便看到了贺兰雪艳绝人寰的一张脸,近在咫尺。

“咦?”她眨眨眼,显然对这个新出现的人有点不习惯。

十一也是吃了一惊,随即欣喜起来,只是还未来得及说话,贺兰雪已经做了一个手势,让她出去了。

“你怎么来了?”伊人可一点也没有久旱逢甘露的觉悟,只是略略的,有点吃惊而已。

就好像掀开床铺,发现床板上有一只跳蚤。

贺兰雪意识到自己食言了,上次放狠话说再也不来了,没想到她在这里过得挺好,反而是自己巴巴地跑了来。

“本王来,只是想通知你一件事。”贺兰雪迅速地转开话题,来掩饰自己的懊恼:“你姐姐入宫了。”

“伊琳啊。”伊人并不吃惊,她一直觉得,伊琳是一定会入宫的。

“本王念在你们姐妹情深,已经向皇上奏请,许你明日入宫觐见琳贵妃。”贺兰雪见她没有丝毫被触动的表情,不禁升起了和十一一样的郁闷,咳了咳,又加了一句。

“啊,要进宫啊……”伊人非但没有欣喜,反而为难起来:“那岂不是很麻烦?”

冷落她可以,放她在冰天雪地里受冻也可以,可是麻烦……

她痛恨麻烦,恨不得每天要做的事情,都是可以坐在床上解决的。

贺兰雪望着一脸为难的伊人,叹为观止。

难道,人懒得连姐妹情都顾不上了吗?

他不知道,在娘家被爹妈各种嫌弃、从小当白痴养活的伊人,跟伊家的明珠、大小姐伊琳之间,从来就没有丝毫姐妹情可言的。

“那……还是去吧。”伊人犹豫了半天,抬头看着贺兰雪晦涩难辨的眼神,瑟缩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那种语气,仿佛还是看在贺兰雪的面子上的。贺兰雪因此欠了她天大一个人情。

他忍住脾气,手压在那叠草稿上,缓缓地坐到了她对面。

“你还有事吗?”见他说完话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伊人又问。

“你在催本王走吗?”他沉声反问。

放在案上的手轻轻地抓拢,不等伊人回答,他已经举起草稿纸,云淡风轻地问道:“不知王妃能不能告诉本王,这纸上,画得是谁?”

伊人望着他,有点受伤地问:“难道我画得有那么差吗?”

她还一直对自己的画技很有信心呢,竟然连贺兰雪都认不出画里面的人是谁。

贺兰雪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

“你画得很像……”顿了一会,贺兰雪实话实说地说,其实在第一眼看到伊人的画作时,贺兰雪还是吃了一惊的,伊人的绘画与现在时下的风格很不一样,她画得相当细腻而且写实,连面部的表情都刻画地栩栩如生——可是那种惊奇,马上就被翻涌上来的妒火所侵袭,贺兰雪根本不想追究她为什么会画这样的画作,只是生气:“不过,为什么你要画其它男人!”

王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伊人却浑然不觉,同样老实地回答道:“因为裴若尘长得很立体,真的很适合画啊。画出来的效果也很好。”

“……怎么王妃就没想过,要画画本王呢?”贺兰雪顶了一句。

“王爷的长相……”伊人托腮观摩了一会,然后极中肯地回答道:“其实王爷也不错,就是,神大于态,而且稍有不慎,会流于柔弱妖媚,很难下笔。”

言外之意,就是说他长得女气了。

贺兰雪倏得合拢手指,手中的那张手稿,竟然瞬间变成齑粉,看得伊人,那个肉疼啊。

——这个世上她唯一在意的东西,便是自己的作品了。

“说本王女气……”贺兰雪漂亮的唇角翘了翘,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微笑来:“那就让爱妃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柔弱……”

说完,他不等伊人反应过来,已经伸臂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然后大步往床榻走去。

伊人的大脑空白了数秒,然后在被扔到床上时,试探地说:“这里睡觉很冷的,被子又薄,又没有炭火,王爷还是回去睡吧,呃……”

贺兰雪敛眸,看着还在试图打发他离开的伊人,更是忿忿。

老实说,他现在的举动,绝对与欲望无关,只是很不平衡,相当不平衡。

从他府上出去的女人并不是没有,可却没有一个是心甘情愿出去的,即使她们躺在别人身边,心里装的人也是他。唯有她,从大婚之日起,便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他不能容忍忽视。

身体压了下来,伊人本来徒劳地将手臂撑在他的胸前,继续抗拒着,可是当贺兰雪彻底压下来的时候。她却放弃了反抗。

贺兰雪愣了愣,随即轻蔑一笑:这么快就妥协了?难道之前玩的是欲擒故纵的游戏吗?

——高明的玩家。

伊人确实放弃了反抗,可并不是贺兰雪以为的、身子骨都酥软了,欲迎还拒的状况。而是……

伊人的手从贺兰雪的胸口上挪到他的腰际,然后扎手扎脚地抱住,像抱从前那只大大的绒毛狗一样,紧紧地将他搂在身上。

因为——贺兰雪身上真的好暖和,伊人冷得太久了,现在,就算是飞蛾扑火,她也不能放过这个人体取暖器。

贺兰雪狭长的眼睛轻轻地眯了起来,仿佛午夜绽放的昙花一般,散着神秘而矜傲的眸光,他的手也顺势搂到了伊人的腰上。只是神态、动作,比起方才,已经从容了许多。

就好像,从前很在乎一样东西,因而紧张失措,现在,突然不在乎了。

——从容,往往因为不够在乎。

少女身上,有种粉粉的奶香味,姑且称之为体香。

虽然没有多大兴致,可是吃掉她,也算了却了自己的反常,频频地被她惹得失控。

修长的手指缓缓向下,拉开了腰际的丝带,然后顺着衣服的纹理,向里探索。

速战速决吧,他连前戏都懒得进行了。

可是——

他的举动才进行了一半,突然又发现不对劲来,伊人并没有像其它女人一样,在此时此刻呻吟喘息,表现得销魂噬骨,事实上,她太安静了。

安静得,安静得让贺兰雪觉得诡异。

虽然环在他腰际的两只手,依然像八爪鱼一般,将他搂得紧紧的。

贺兰雪的手指,已经触到伊人胸前细腻而青涩的肌肤了,可是——她依然安静,甚至连起码的反应都没有。

好歹,好歹‘恩’一声吧。

贺兰雪本来就不浓厚的兴致如同寒冬里被浇上冷水一样,迅速凝结成冰。

他越发觉得有问题。

耳边,忽而有了响动,那种熟悉的响动,让贺兰雪顿时又有了抓狂的冲动。

轻微的,轻微的,鼾声!

他停下一切动作,‘温柔’地扳过伊人侧在一边的脸,然后将脸上散开的头发‘轻轻’地拂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微微嘟起、正散发着有节奏的‘噗噗’声的小嘴,然后是一翕一合的鼻子,然后是轻轻颤动的睫毛,以及可爱的阴影下,禁闭的双眼!

贺兰雪被一种深深的挫败感给侵袭,刚才那种似喜悦似失望的感觉,转眼间消失无踪。

伊人,果然是伊人!

贺兰雪的第一反应,便是想将她踹下床去,少女的体香诱发的欲望,也消散得彻彻底底。

他将双手放在伊人的两侧,奋力往上,就要爬起来脱离她,哪知,他的身体向上,伊人竟然跟着向上。

那两只看似柔弱的双手藤曼般缠着他,伊人贪婪地吸收着贺兰雪胸膛上散发的热量,她抱得是那么紧,以至于即使睡着了,仍然没有丝毫松懈的样子。

她就这样挂在他身上,一起半支在床上。

贺兰雪低头看着依旧熟睡的她,直恨得牙痒痒,根本不想怜香惜玉,重新侧过身躺下,然后腾出两只手去扳伊人的手。

他的力气很大,伊人发出几声不适的‘哼哼’声,还是被掰开了。

她依旧未醒。

连日来的睡眠不足,现在好不容易温度适宜,让她醒来,那基本是上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之一,之所以只是之一,是因为克鲁斯还有其它任务,咳咳,扯远了。

总而言之,就在贺兰雪摆脱伊人的钳制,就要落荒而逃的时候,他挪下一只腿,再挪另一只腿时——抽了抽,没动。

极度郁闷地回头一看,他看到了某人已经自发地滑了下去,重新抱住了他的大腿。

那张红润润的小脸着紧紧地贴在他的腿上,腿了缠了上去——如果各位看官还没有形成直观的感受,那么,请想想树熊。

伊人是一只树熊,而贺兰雪的腿,是树干。

对,就是那样,你想的没错。

贺兰雪只得重新转过身,回到床上,然后拍拍伊人的脸,沉声道:“我不管你是真睡还是假睡,马上放开本王,不然……”

回应他的,只是某人将唇角边流下的涎液,擦在了他白色的裤腿上。

贺兰雪恶寒地望着那一副极其不雅的睡相,本想重新将她踹开,可是腿抬了抬,又轻轻地放了下去,过了不久,伊人又自发地爬了上来,一点一点,蹭到他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自己的千秋大梦。

那是伊人入冬天以来,睡得最甜的一觉。

以至于那一觉,她睡了很久很久。

而她不知道,这也是贺兰雪最近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那种种莫名其妙、或激越或惆怅的梦,并没有来侵扰他。

他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时分,贺兰雪刚醒来不久,还没有来得及逃离现场,伊人便醒了。

她抬手擦了擦眼睛,还没有意识到身边到底躺着谁,贺兰雪略有点不自然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今天本王带你入宫,起来收拾一下吧。”

说完,贺兰雪若无其事起身,试图转开伊人的注意力。

伊人果然没有追问昨晚的事情,而是百般不愿地撑起上半身,无比惺忪地凝视了贺兰雪半响,眼眸空濛,然后,她又重新躺了下去。

恩,再睡一个回笼觉吧。

贺兰雪很汗地望着她,他有一种感觉:刚才伊人望着他,只怕并没有认出他,而是在回味梦境而已。

“起床。”他整理好自己的衣衫,然后扶起伊人的肩膀,沉下脸道:“今天你要随本王进宫,选一件得体的衣服。”

伊人无法,被他摇晃着重新睁开眼,这才彻底地从睡梦里回过神来,仿佛刚刚才看到贺兰雪一般,怔怔地望着他:“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贺兰雪满头黑线。

——果然,她方才的安静并不是乖巧,而是压根没睡醒!

“十一!进来给王妃收拾一下!”贺兰雪猛地松开手,转头向门外喊了声。

伊人本来被贺兰雪扶着,他突然松手,她也‘砰’地一声重新撞回床铺上,额头撞痛了,伊人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前额,挺无辜地望着贺兰雪。

贺兰雪却别开眼神,不去看她,他还不想让自己抓狂。

早已在房外守了半天的十一如聆圣旨,应声推门走了进来。贺兰雪肃了肃容颜,负起手酷酷地立在床边,等着十一将迷迷糊糊,按着额头摩挲的伊人从床上拉下来。

然后,便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忙碌。

繁琐的服饰,复杂的发髻,一套套的首饰……伊人只能像一个极配合的木偶一样,由着十一折腾。

可十一也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审美观本来有待斟酌,贺兰雪在旁边看着看着,突然原谅伊人每次出场时不伦不类的装扮了。

一主一仆,都是极品啊。

“行了。”待十一将一件相当俗气的大红罩衫套到伊人身上后,贺兰雪终于看不过去了。

负在身后的手挪到了身前,挑起衣箱顶面一件肃静的藕色纱裙和貂毛坎肩说:“穿这一套吧。”

然后,他又走过去,将伊人乱七八糟的发髻散开,只是松松的挽了挽,然后信手从目瞪口呆的十一手中取下发簪,别住,“这样就可以了。”

然后贺兰雪发现,其实伊人并非真的那么难看,那张圆润俏丽的小脸,有种春日般的慵懒——勉勉强强,还是能带出门的吧。

伊人进宫了。

在此之前,伊人的活动范围很小,无非是从伊家大院,转移到了逍遥王府。

而现在,此时此刻,她站在恢宏状况的城楼前面,突然觉得自己出来一趟还是合算的。

皇宫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天气很好,云高,云涌,云悬在红墙绿瓦之上,那是种庄严的广阔,几人高的宫门吱吱呀呀地推开来,贺兰雪与伊人并肩走了进去,面前延伸着一道铺着大理石的大路,两旁宫殿巍峨,林立高大,像天街两侧持枪矗立的天兵天将。

伊人张开嘴,“哇——”地感叹了一声。

贺兰雪暗暗一哂,正想着‘小家碧玉没什么见识’,然后,伊人的表情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她只不过打了个呵欠。并非贺兰雪以为的‘大开眼界’。

诚然,伊人是喜欢这群建筑的,它们那么巧夺天工,那么庄严肃穆。

可是,那不过是建筑而已,基本上,这世上能触动伊人的东西,极少极少。

贺兰雪蹙了蹙眉,用余光警告了她一下:身为逍遥王妃,请注重仪容!

伊人很快收起了呵欠,强打着精神,装模作样地肃了肃面容,正在此时,一个穿着酱灰色宫服的老太监小步跑了来,到了贺兰雪面前,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恭声道:“逍遥王爷,陛下正在宏光殿等着见王爷、王妃,请王爷、王妃往这边走。”

说完,便走到前面带路。

一行三人就这样顺着平整洁净的宫道往右边的一个大殿走了去,到了殿门口,老太监进里面去通报,伊人依稀听到里面传出一个低沉绵软的声音,“宣——”,老太监于是又走了出来,领着伊人与贺兰雪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近足有篮球场那么大的大殿里。

大殿的地板是花岗石所铺,打磨得光鉴耀人,伊人望着地板上自己的倒影,突然有种渺小的感觉。

恢宏的大殿上,只有她与贺兰雪两人站在镜子般的大殿中央,廊柱森森,高檐巍峨,他们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在大都至高的权力面前,渺小如两只翘首的蚂蚁。

而殿上,层层竹帘后面的,一个模糊的、高大的身影,正从上而下,冷冷地俯视着他们。

伊人极敏感地察觉到贺兰雪的异样,那双桃李缤纷落的眼眸拉,突然变得幽深,幽深如这座阎罗般的大殿。

然后,贺兰雪拂袍跪下,高呼万岁。

伊人懵懵懂懂,也跟着跪了下来,含糊不清地跟着贺兰雪和了一声。

上面的人仍然极具优越感地俯视着他们。

伊人觉得浑身不自在——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权力。

“平身吧。”那低沉、威严而略显绵软的声音,再次响起。

贺兰雪应声而起,好像他跪下的时候便打算起身,伊人则迟了一步,颇为狼狈地爬了起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另一个人下跪,心里觉得别扭得紧。

“这位便是琳妃的妹妹?”等他们全部站直后,上面的皇帝又发话了。

贺兰雪应声道:“是,她是臣弟新纳的王妃。”

“听说逍遥王本意是想娶琳妃的……”上面的声音云淡风轻,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寻常拉家常的兄弟一般:“我们本是兄弟,又做了叔伯,可谓亲上加亲。太后知道了,也很欣慰。”

“是。”贺兰雪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敛眸垂睫,淡淡地应着。

伊人则看戏一般听着天家的两兄弟在那儿一问一答,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叫伊人?”哪知,帘子后的皇帝话音一转,指向了她。

伊人忙忙抬头,望向声音的来处,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对啊,我叫伊人。”

帘子重重,密密,她看不清皇帝的长相,只觉得那团黑糊糊的影子,说不出得压抑人。

“很活泼。”皇帝贺兰淳似乎没打算追究她的言语不敬,反而轻笑道:“逍遥王有这样一位可喜的妻子,却也是福气。”

“是。”贺兰雪仍然淡淡地应着,神色平静到木讷,像戴着一副面具般。

“难得进一次宫,向太后请个安去吧。”帘后的人同样用面具般的声音吩咐了一句,然后起身离去,伊人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再抬头,堂上已空。

冷寂寂的大殿上,贺兰雪依然矗立在原处,他没有动,伊人自然也没有动,只是好奇而困惑地望着不言不语的贺兰雪,腿略略曲了曲——方才站得太笔直了,她全身不舒服。

“你去找你姐姐吧,本王要去向太后请安。”也不知站了多久,贺兰雪突然转身,冷淡地丢下一句话,然后快步向外走去。

伊人本想追上去,可是站得太久了,突然移动,脚踝一崴,便落到了贺兰雪的后面。

等她慢腾腾地走出大殿时,贺兰雪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她一个人,站在高大的台阶前,茫茫然不知何处去。

“真是不负责的男人啊。”伊人装模作样地感叹了一番,决定自食其力,好好地将这座神仙殿堂般的皇宫看一看。

至于伊琳,如果碰到了最好,如果碰不到,她也不觉得遗憾——何况,她哪里知道伊琳在什么地方?

这样想着,伊人的步伐从容许多,不急不缓地顺着林荫小道往宫宇深处漫步而去,现在阳光艳好,不冷不热,金黄的日光透过两侧树叶的缝隙,温柔地洒下来,伊人越走越慵懒,越走越觉得当初还不如在家睡大觉——主意打定,她遂不再往前走,停在了一颗繁茂的榕树前,蹲在了树前面,先是百无聊赖地看着在树根处爬来爬去的蚂蚁,然后,蚂蚁的形状慢慢模糊起来,太阳的光点,慢慢斜移,在伊人的身上光华流转。

她开始打盹,小脑袋得像只啄米的小鸡,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伊人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在梦里,她跟师父正相对饮茶。师父以纤长的手指蘸着杯中茶水,在桌上画了一幅很美的山水图。但是在她睁大眼睛想要看仔细的时候,却又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水渍。师父柔声对她说着什么,但她听不切师父后面的话,只觉得有无数影子在围绕自己打转。

正在梦里的她渐渐沦陷时,一阵清晰的打斗声突然传了过来,搅乱了伊人的午睡。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个穿着劲装的蒙面男子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半围着她,其中一个似乎为首的汉子哑声道:“这里有一个宫女,先挟持她做人质!”

伊人怔了怔,随即意识到:他们口中的人质,正是她自己。

念头闪入,伊人自然打算逃跑,她可不想当一场莫名其妙的打斗中的炮灰。

也虽然,对生活,她似乎也无所追求,可是,还是不想死啊。

这样的暖日和风,这样的生命,即使无为,却依旧值得眷恋,不是吗?

伊人可不是那种懒得连求生意识都忘记的人,所以,她在跑。

后面的人呼啦地追了上去,她跑得太慢,没几步便被别人追上了。锋利的剑刃几乎划过她的耳后,伊人吓得一哆嗦,惊叫了一声,然后抱头蹲了下来。

只是,她意料中的、冰冷的剑刃并没有劈下,传入耳中的,是两剑相击的‘乒汀’。

伊人松开捂住双眼的手,抬头怔怔地看着凭空出现的持剑男子,阳光烈烈的,将那人笼罩在光晕之中。入眼处,只是亮晃晃的一片,看不清面容,亦看不清装容。

“你没事吧?”爽朗如烈阳般的声音。

伊人摇摇头,缓缓地站了起来。

来人在光耀中展颜一笑,冲着伊人笑问:“你信不信我?”

伊人倒是想说‘不信’,可是又懒得自己去解决眼前的状况,只得挺纯洁地望着他,重重地点头道:“信”,说这个字的时候,两只眼睛用力地眨了眨,以示自己的真诚和决心。

那人又是一笑,牵着她的手,轻声道:“那就闭上眼睛。”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伊人赶紧闭上了眼睛,突来的黑暗,让她紧张地握紧对方的手。

然后,那个人动了,像飞一样,带着伊人脚不沾尘地旋转起来,忽而向前,忽而向后,忽而向左,忽而向右,伊人只听到周围一阵噼里啪啦的兵刃相击声,耳边,更是利器飞来飞去的呼呼声,她紧紧地闭着眼睛,连偷看都不敢,而牵着她的那个男人,则像蝴蝶穿花一样,带着她堪堪躲过一次又一次险境,偶尔也会搂着她的腰,将她压低,或者举高——简直像在跳舞。

没多时,耳边的喧嚣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微风吹过花丛的喃喃细语。

“可以睁眼了。”耳畔,他带笑地说。

伊人这才小心地睁开一个缝,打量了一下周围,似乎没有什么拿刀拿枪的人了,这才放心大胆地将大眼睛全部睁开:之前围攻他们的人,正全部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痛苦呻吟呢。

“呃……”伊人想感慨一下,想了想,然后由衷地说:“英雄啊。”

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伊人几乎要将‘贺兰雪’三字冲口而出,可是阳光一晃,她又将那三字收了回去。

那人与贺兰雪确实长得极像,可细看之下,却又一点都不像。

虽然是差不多的眉眼,可是装在贺兰雪的脸上,便如三月桃花。明媚得让人晃不开眼。而面前这个人,却如一把出鞘的宝剑,同样耀得人晃不开眼,但并不是因为明媚,而是因为他身上浓重的杀伐之气,和坚硬清晰的轮廓勾勒出来的英气。

“你是哪个宫的?”见伊人呆呆地望着自己,那人将长剑收回剑鞘,好笑地问。

伊人还未来得及回答,又是一阵迅疾的脚步声,两队宫内侍卫匆忙而至,一见到那人,便拜倒在地,诚惶诚恐道:“奴才们办事不力,让大将军费心了。”

“确实该罚!”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人突然一沉脸,连站在身边的伊人都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深沉的压力:“皇宫内苑。都可以让这些跳梁小丑横冲直撞,传出去,外邦岂不是要笑我们风朝没人了吗!”

众人更是惶恐,头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看他。

“算了,念你们也是初次,这次本将军不追究了,带他们下去好好盘问。”那人也见好便收,并没有过多为难,那种泰山压顶的气势,也在话音匍落之际,消失得干干净净。

伊人终于呼出了一口气。

其他人也如临大赦,带着被打得七倒八歪的贼人,井然有序地退了下去。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用回宫里当值吗?”等侍卫全部退尽后,那人转头,见伊人还留在原处,眯了眯眼,好奇地问:“刚才是不是躲在这里偷懒?”

他此刻的模样,与方才那威慑众人的大将军比起来,真可谓判若两人。

伊人很认真地想了想,方回答道:“准确的说,如果本来就没有需要完成的值日,便不算偷懒吧。充其量是闲着懒,而不是偷着懒。”

那人闻言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边笑边问:“你肯定不是宫里的人,你是谁?”

“我是伊人,你是谁?”伊人很自然地反问道。

“我是贺兰钦。”那人一本正经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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