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艄公堪称是迅捷如风,干净利落,一丝一毫都不懈怠,不出一个时辰,便用麻绳将近三万白骨简单粗暴的绑成了一艘大船。
三万骨之船比之三骨之舟大了不知多少倍,一根根搭建船身的白骨如玉,通透光洁,折射着天光,使得整艘骨船光辉荀粲,夺目不已,气势惊人。
乘如此之船横渡云海,登不周山,确实嚣张气派。
“你爹一世英名,没想到竟然生出你这么一个玩意。”垂钓骷髅看了一眼那艘嚣张跋扈的三万骨之船,一脸痛心疾首道,“混账小子,你要是真乘这艘船回不周山,我敢肯定,你想要的扬眉吐气,让你爹刮目相看,非但没有,而且就是你侥幸没有因要付出的代价惨死,你也会被你爹活活打死。败家玩意,看在与你爹多年交情的份上,老子再奉劝你一句,切莫登上这艘船,不然,你死是小,要是因此拖累了你爹和不周山,老子会将你的肉剁碎喂狗,将你挫骨扬灰……”
垂钓骷髅的话尚未说完,生怕再让他多嘴下去,莫木鱼会反悔,幽光白骨就对那三百艄公怒吼道,声音盖过了垂钓骷髅,“船既然已经造好,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将船抬入云海,我们的贵公子还等着衣锦还乡,快点快点,手脚麻利一点,莫耽误了贵公子的大事。”
莫木鱼并不在意垂钓骷髅的话,他知道此行登不周山,会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但谁叫好奇心害死猫呢。
莫木鱼对云海中的未知存在,对乘白骨舟船渡云海要付出的代价,对能借来世外天光照亮五州的云海孤舟,也就是不周山,都好奇至极。
如果他不登上这艘船,他想一探究竟的那些东西,将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莫木鱼对他的身世一直深有怀疑,他以为他生于神山西仪,来自火树国,他却从妖僧忘生嘴里得知,他不过是一颗从龙嘴里吐入火树国的流珠。
他以为他是西汉国的太子,但不论是逐鹿台上,那位自称是他大奶妈的妇人,亦或是东伯圣帝东无圣,都明确告诉了他,他不是什么西汉国的太子。
他的身世有太多的谜团,没有人告诉他答案。
而方才,云海中未知存在通过口吐气息,让他回忆起,他曾来过不周山,他曾在这座云海码头垂钓过,他曾摆渡过云海。
“我的身世必定与不周山有莫大的关系,鸿程那烂和尚之所以在明知半月之内,竹剑春雪会威胁我生死自由的情况下,还带走竹剑春雪,将我丢给靑子,想必,就是有意让靑子带我走一遭不周山,让我弄清我的身世。”莫木鱼心下想道。弄清身世,就是他为何会如此虚张声势,不惜代价也要摆渡云海,登上不周山的原因。
他的身世之谜,或许比他的生死自由,还要重要。
莫木鱼面朝垂钓骷髅打着手语道,“你不用劝我,你应该劝你老婆,如果没有她逼迫我,挟持我,我也不会来到这里,更不会登不周山。即使江无息、不周山,真会因为我此行被拖累,也是被你老婆害的,你更应该将她剁碎喂狗、挫骨扬灰才对。”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垂钓骷髅一时哑口无言,沉默了片刻才愠怒道,“你可以乘三骨之舟,何必非要乘三万骨之船?乘这艘船,你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超乎你的想象。混账小子,你如此混蛋,连我的女人、你的婶婶都敢轻薄,我还如此多费口舌劝你,是真心实意为了你好,你要明白。”
“我明白,我明白。”莫木鱼笑着手语道,“但是一切因果都是因你老婆而起,你劝不住她,就别想奢望来劝住我。因为我一旦被你劝住,你老婆就会折磨我,我很怕被女人折磨。所以,你与其劝我,还不如从你老婆手里救走我。我可以不登不周山,但我既然要登,就要登得风风光光,至于最终会付出什么代价,会拖累谁,我并不在乎。”
“不要忘了,你是江无息的儿子,你生于不周山,如果江无息和不周山被你拖累,你就是万古罪人。”云海中有东西咬钩,垂钓骷髅正与之僵持,他做不到丢下鱼竿,将莫木鱼从靑子手里救走,他无可奈何道,“被我老婆折磨一下怎么呢?混账小子,我对你保证,靑子虽然口口声声说不在意你的命,但我的老婆我了解,你是她的侄儿,她绝不会做出要了你命的事,只要你经受住她的折磨,就能保你爹和不周山无恙,何乐不为。”
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敢情被折磨的不是你。莫木鱼心中鄙夷打着手语道,“要是在床上折磨我,花样再多,我也承受的住。”
“你……”垂钓骷髅咆哮道,“混账小子,你气煞我了,她是你婶婶,你竟然敢……”
接下来的话,垂钓骷髅说不出口,靑子双手负在身后冷笑道,“你一个不能人事的废物,也敢妄想我在床上折磨你,可笑至极。”
莫木鱼懒得再搭理这两口子,一个心眼小,一个太阴狠,这时三百艄公已经将那艘骨船抬入了云海,并将那近三万白骨的头骨,摆在了船头,搭成了一座面朝码头的京观。
望着船头的京观,莫木鱼想起当年坐镇北莽地时,他耗费两月零四日,率军一万,昼夜潜伏,杀入北蚩国一千六百里,捣毁了一座妖物所搭的京观,将搭成京观所用的两万一千颗人首带回北莽地安葬的往事。
当时他年少血热,无所畏惧,满腔大志。而此行复来中州,他虽然还是少年之身,却再也找不到当年那种,执意要在生死边缘,寻找英雄热血的气魄了。
当年妖道搭建的京观是死的,这三百艄公搭建的京观却是活的,诡异至极,一个个头骨咔吧着下颚骨,相互闲扯。有头骨道,“一千多载了,我终于可以去看看山下的世界了。”
“你一千多载算个屁,我都等了差不多三千载了。做了三千载的游魂野鬼,我已经忘记了水的味道,忘记了肉的味道,忘记了女人的味道。”
“可惜,我们是贱民之命,往生之后,水估计不差喝,肉和女人,想都不要想。”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老子就算是天生贱命,往生之后,也要在尘世中搅他个天翻地覆,不然白费了我苦等两千载的岁月。”
“为一世之人,太难太难。只要能重新做一世之人,就算是贱民之命,我也无所谓。”
“慎言。肃静。”幽光白骨喝止了一干头骨七嘴八舌。
欲去不周山,肉身是渡船,既然摆渡云海消耗的是血肉,与往生为人又有什么关系?莫木鱼想不明白。
麻绳白骨这时笑眯眯道,“贵公子,还请速速登船,有三百艄公划船,今日天黑时分就能到不周山。”
女白骨咯咯笑道,“天黑之时,你就能见到江无息,即时他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他一定会后悔,当年为何要将你逼得逃下不周山。贵公子,还请你速速登船,不然天黑之时,我们就赶不到了。”
莫木鱼并未急着登船,手语道,“还有没有更大的船?”
见之三具白骨愕然,女白骨笑道,“当然有,只要公子你愿意付出代价,多大的船都有。这就如在俗世买东西,有金子想买什么都可以。”
造这艘三万骨之船已经耽搁了一个时辰,靑子不想再耽搁,她怒视着莫木鱼道,“你不要得寸进尺,这艘船已经足够大了。”
得寸进尺?我什么时候对你得寸进尺过?我倒是想让你领教一番我深入浅出,九浅一深的看家本事。莫木鱼心下呵呵一笑。
垂钓骷髅也是怒吼道,“混账小子,你是非要毁了不周山不可,是吧?”
莫木鱼含笑手语道,“我就是问问,你们别紧张。”
垂钓骷髅舒了一口气,转而对靑子诚恳道,“我最后再劝你一次,就此回头,莫要登船,不然,你必定会后悔。”
“凡郎,你虽然是我至爱的丈夫,但你终究只是个凡俗书生,有很多事情,你不懂,也不知道。我不会后悔,因为我所思所想终将成为现实。”说罢了这句话,靑子先莫木鱼一步,上了那艘大船。
垂钓骷髅叹息一声,两百载前,他不能修行,是一个凡俗书生没错,但在云海码头垂钓的这两百载,世间又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他这双镶嵌着两颗元灵的眼睛。他苦笑道,“愚蠢的女人,既然你心意已决,便去吧。当年与你床笫之欢时,我帮你插过屁股。这件事,就是被你闹得天翻地覆,也由我来帮你插屁股吧。我的女人,大胆的去吧,不过一点你一定要记住,切记,要保住江无息儿子的命。”
这傻汉子当真什么话都说得出口,靑子面红耳赤,羞得没有说出话。
女白骨含笑催促道,“贵公子,请您上船。”
这艘贼船非上不可,尽管莫木鱼心头有诸多不安,但是为了弄清身世,他也没再犹豫,在女白骨的搀扶下,上了骨船。他是个瞎子,当然需要人搀扶。
见莫木鱼上了船,幽光骷髅哈哈大笑一声,深怕莫木鱼反悔似的,歇斯底里吩咐三百艄公道,“速速起航,速速起航,莫在耽搁。”
骨船迅速驶离了云海码头,白骨们悬着的心这才落地,相互目视一眼,内心窃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