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花荫。
书上记载,榕树为聚阴植物,那些孤魂野鬼和哀怨亡灵们,通常喜欢来此聚会。风水学上讲,如果是一个人生活,那么就不要种植榕树,否则,就很容易成为幽怨之物的载体,说得通俗一点,就很容易被这些东西当做好朋友。
麦乐乐自然知道这一点。然而她还是来到榕树荫下,无可选择的结果。树叶沙沙响起,却不同于风吹过的痕迹,仔细听去,倒像是什么在呓语。麦乐乐屏住呼吸,四周变得空灵起来。残月隐匿在浓云里,沙沙声仿佛有了节奏般,麦乐乐皱着眉头,凝神倾听。
然而,一无所获。
声音是通过脑电波频率传播到人耳朵的,人耳的分辨率很寻常,所以只能听到一些寻常的声音,至于那些异响,也就是他们的频率偶尔发生改变,而与其它声波发生的交集。麦乐乐想起小坏,猫的听觉远在人之上,和蝙蝠能够听到超声波相反,猫能够听到次声波,那些奇怪而又刺耳的声音,就被人当成了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因此,猫也被人当做地狱的使者。
想起那天信步朝自己走来的小坏,身边的脚印一点点清晰起来,而树叶的响动也越发不安分起来。麦乐乐忽然疑惑起来:这样的响声,这样的频率,怎么听起来都那么熟悉?如果换一个音色的话……她紧张的思考着,忽然眼前一亮——这是电码!莫尔斯电码!由长声和短声组合而成的莫尔斯电码,如果是业内人士,那么是不难破译的,然而,麦乐乐只在电视剧中接触过这个东西,平常净跟着看热闹了,哪里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用到它!
麦乐乐想用手机把声音录下来,但一转念,才想起自己是在做梦,更何况,是来到这个不知今夕何夕的年代,哪里有什么手机!
心里痒痒的难受,好像谁在对着动脉吹气。一个轻轻的声音在她的身体里回荡起来,起初很模糊,后来便清晰起来,麦乐乐轻轻的念出这几个零散的字:你,我,看不见。
究竟,是你看不见我,还是我看不见你?
身边的脚印没有动。麦乐乐恍然大悟,她和这个被单青称作“窦公子”的男人,是彼此看不见的!这就是所谓人鬼殊途!而对于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麦乐乐已经习惯,就当自己是人格分裂了吧!
她在心里轻轻叹道:那我怎样才能见到你呢?
树叶在瞬间停了下来,似在犹豫。随后又轻舞起来。
麦乐乐追问:我所经历过的,相信都与你有关,你是谁?
身体里的声音轻轻叹息。麦乐乐急了:你是丁白?
树叶犹如经受了狂风的洗礼,一下子乱了起来。而麦乐乐此时突然闻到一阵刺鼻的焦味。拥翠轩就在不远的前面,若隐若无地腾起一股青烟。麦乐乐正欲起身去看,突然很清晰地听到一句话:江水泱泱,离情杳杳,菱花尘满,锦曲成章。她顿住了,仔细想来,这似乎是从很多首词中摘下来,然后杂糅而成的。纵然麦乐乐热爱古文,但一时间,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更想不出这几句词和彼此相见有什么关联。倒是那股焦味愈发浓烈了,不知单青在做什么!
绕过园子里密植的芭蕉,终于找到了味道的来源。单青坐在一张春凳上,背对着麦乐乐。双手忙个不停,不是发出会心的笑声。她在下棋时是不会这样快乐的。麦乐乐掩鼻,难道是在学林黛玉焚烧书稿?可也不需要这么快活呀……麦乐乐轻声踱到她身后,想从后面吓唬她一下,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七根木炭上燃着微火,小坏的四肢被固定在砧板上,砧板架在烟雾缭绕的木炭之上,小坏的皮毛多半已经烤焦,但很明显,它还活着。它扭动了几下,不像是在挣扎,倒像是一种享受,或者一种嘲弄。
“阿青!你疯了!”麦乐乐扑过去,单青的表情沉静的很,依然有条不紊地扇着蒲扇,好像在完成一项杰作。她冷冷地看向麦乐乐,慵懒地哼了一声。
从感情上讲,麦乐乐和小坏之间的情谊是不深的,然而,她在网络上见到过虐猫的视频,此刻觉得残忍极了,她从来都没想到过,这种事情竟会发生在自己身边。她飞起一脚,踢散了七根木炭,砧板也掉到了地上。
单青微微侧目:“是它请求我这样做的。”
“胡说!”麦乐乐脸色惨白。
“不信,你去揭开它的眼罩。”单青素手一指,麦乐乐陡然注意到,小坏的眼睛上覆盖了东西。她刚要伸手,却停住了,那烤焦的皮毛,那刺鼻的味道,一切都令麦乐乐作呕。
“怕了?它可是你的玩伴呵!”单青揶揄着,好像只是个旁观者。
麦乐乐一咬牙,眼罩被扯下,一股寒意涌了上来,小坏依然睁着眼睛,鼻孔里微微出着些气。麦乐乐的脑袋嗡了一下,颓然地后退一步,无力地倚到了梧桐树上。
单青笑着,捏了一柄银质汤匙,轻轻挖下小坏的双眼。皮毛尽焦,然而眼睛却依然晶莹碧绿。两枚眼珠就这样躺在单青掌心,麦乐乐吃惊地长大了嘴。
“它动了凡念,我恰恰也需要它的帮助。”单青举起两颗眼珠,眉头微皱道,“好像还欠了火候……不过……”她看了眼双目已经成为窟窿的小坏,似在自语道,“你别紧张,还是能用的。”
想起那天被小坏走活了的棋局,麦乐乐深知猫的灵性,想到这里,她忽然感到一阵恐惧,也忽然明白了,单青为什么叫自己去揭开它的眼罩。眼睛是魂魄的聚散地,当一个生命备受折磨而产生痛苦时,它所有的怨恨都会从眼睛里流出,魄是生命里最邪恶,也最莽撞的东西,凡死于非命之时,魄总是先于魂而出窍,然后,把这种怨念传达给它看见的第一个人。在这个过程中,小坏一直被蒙了眼睛,而在临死之前,又是麦乐乐第一个看到了它的眼睛,这股怨念是如此强烈,麦乐乐竟感到刺骨的寒冷。
单青怎么会这样邪恶!麦乐乐认识的她不是这样子的!又或者,那只是单青的面具,单青用一生跳了一曲假面舞!
“我讨厌比我优秀的人!”单青抚摸着自己的眉棱骨。
“你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却什么都比我好!”她的手朝下方移动,停留在眼睛上面,似乎在遮挡什么。
麦乐乐觉得自己开悟的太晚,她猛然忆起,单青在对她讲自己把一个男孩子的棋盘扔到沼气池里时,眼睛里那燃起的火焰,好像要把一切烧个干净。她一直都不是个单纯淡然的女孩儿,只是麦乐乐不知道而已。
“兰儿,从今以后……”麦乐乐惊叫一声,她看到单青的手指已经嵌入自己的眼睛里,像抠西瓜子一样,把自己的眼珠抠了出来,惨惨的笑着,单薄的身体好像一张泛黄的旧纸。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尖利的笑着,把小坏的眼球放到自己眼眶里去,眼皮生涩地眨动着,好像在适应一个新的伙伴,天边一勾残月,此时已从云朵中出来,映射在碧绿的眼睛上,发出妖媚的光泽,单青的脸上凝固着殷红的血迹,麦乐乐觉得五内俱焚,绝望的向后退去,单青也慢慢俯下身来,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金银首饰在一瞬间尽落,她终于匍匐在地上,嗓音变得无比尖利起来。绿色的眼睛已然长好,正在眼眶里快活地鼓动,比人眼要灵活千倍。
原来,人与妖只有一步之别。
麦乐乐望了惨白的月光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