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里拥有四方来客，人群络绎不绝。
萧然顺着人流来到了站外。他不得不佩服城里人善于把握赚钱的商机，站外也摆有很多小摊，为了躲避寒气，省些力气，那不绝于耳的响亮的吆喝声都来自各自提前制作好录音的大喇叭里。萧然停住脚步，四处环顾着，他看见了几辆棚上带有烟筒并冒着轻烟的已经报废的客车皮，这些车的窗玻璃上都用鲜艳的颜色写着“小吃部”三个字。或许是受到了这三个字的暗示，萧然的肚子凑热闹似地咕噜噜地叫起来，他不由得抬头看看天，原来太阳已经偏西，早就过了饭晌，于是他就奔着其中的一个小吃车走去。不知不觉，他的手又伸向衣兜，也难怪他对这三十元钱这么在意，他兜里从来没揣过钱，因为他从来没出过村里半步，兜里是不需要揣钱的。当他把手伸进衣兜左右摸的时候，没想到兜里竟然是空空的！他的心忽悠一下，彻底慌了神，手也颤抖起来，快速地翻出里子看一看，除了兜角藏有一些灰尘和一片瓜子皮儿之外，再无其它！他低下头寻找，地上根本不能有，借来的三十元钱不翼而飞了！这对于第一次进城的袁萧然而言，无疑是一次致命的打击，他像是一只惊弓之鸟，诚惶诚恐地在原地转着圈圈，禁不住自言自语：“这钱也不能长了腿会自己跑出来啊，哦！天呢！”他突然想起了下车的时候，明明觉得有人拽了他一下，但是回头看的时候却不见熟人，一定是可恶的小偷把钱偷走了！萧然有女人缘是因为他长得帅气，难道遭小偷也是因为他长得帅气么？他不会演马戏，却突然有一根绳索在黑暗中把他吊在空中，而且越吊越高，看着深不可测的地面，他觉得摇摇欲坠；他有恐高症，却突然有人把他推进了行驶在盘山道的车里，而且还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窗外的万丈深渊，他觉得自己摇晃着要坠落下去。来回过往的行人虽然脚步匆匆，但是却有人目视着他远去，那是因为他帅？还是因为他脸上表现出来的那恐慌无助的神情？有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只宠物狗从他的身边经过，那女人看着他，那宠物狗盯着他。萧然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转着圈圈，就像一个偶尔犯了癫痫病的人，总是做着同一个动作。他停住脚步，张望四周，眼前一片混杂，他决定不了自己该冲着哪个方向迈出第一步，此时的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无钱寸步难行的滋味！慌乱之余，他突然想起王世军说过的那个差事，不管他是不是夸大其词，他决定要去火车站试试了。
萧然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眼睛扫过一个又一个小摊的卖主，最后他向右边不远处一个卖橘子的老大爷走去。这个长者有六十岁的样子，穿着一个厚厚的棉大衣，带着一个两边有搭的棉帽。手推车上的橘子用棉被盖着，棉被上被特意露出的几个橘子已经冻成了冰茬。他低着头，双手不停地弄着车上的小棉被，就像一个父亲不厌其烦地给小孩掖着被角，那双赤红色的手被冻得高高鼓起，布满疮疤。
“大爷，您能告诉我去火车站的路怎么走吗？”
说话的时候，萧然看见了从自己嘴里呼出的气体形成了一股一股的白烟。
老大爷抬起头，手也就随即停了下来，看着萧然身上的那个帆布书包，说：“火车站可离这远着呢，得坐线车，102、101都到，还有15路也能到那儿，一毛钱就够了，对面的站点就是，快去吧，去吧。”
老大爷认为自己已经说明白了，就又低下头，双手又不停地掖着被角。
坐公交车，一毛钱，富贵的人在大道上看见一毛钱都懒得弯腰去捡，可是此时的袁萧然或许是这个城里最贫困的人，别说一毛钱就是一分钱他也没有。他皱起眉头，看了看对面的站点，上下车的乘客络绎不绝，可是车不会装载没有一分钱的人。
“大爷我想走着去，该怎么走呢？多长时间能到？”萧然接着问。
“咋，孩子，你想走着去？就一毛钱，不多的，我劝你别省这点钱了，走着去，怎么也得一个小时。”
“哦，一个小时。”
萧然重复了一句，仍然寸步未离。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脑袋哆嗦得像电筛子里的黄豆，脸的两侧及脖子瞬间就起满了鸡皮疙瘩，嘴里发出低低的似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上下牙齿打架的声音。他觉得今天的天气残忍得要把他冻死在这里，即便天气冻不死他，他也要被饿死了。
萧然伸出手捂了捂脸，又问：“大爷，您就告诉我怎么走吧！”
老大爷仔细地打量着萧然，从头看到脚，好像是要看到他的心里。
“孩子，你是个学生吧？看这样子还挺老实，是不是兜里没钱了？来，大爷给你五毛钱，够你做好几个来回了。”说着，大爷那红肿的手伸进裤兜，颤抖着从兜里掏出一个装着零钱的白色塑料袋，又颤颤巍巍地、看似很费力地解开系得很紧的袋子口，从里面拣出五毛钱，递到萧然的面前，嘱咐道：“走吧，走吧，回家找娘去吧，以后可别乱出门啊。”
萧然有些受宠若惊，那赤红肿胀的手原本看起来是多么丑陋！然而它却是一份不含有任何杂质的善良与真诚。
“大爷，我……我不要！”
从小到大，父母就教育他和妹妹不能拿别人的东西，尤其是钱。虽然老大爷是善意的施舍，但是他还是伸不出手来。
“一看就是个好孩子，不是骗钱的地痞混混，拿着吧，别不好意思，人都有难的时候。”老大爷诚心诚意地就要把这五毛钱硬塞进萧然的兜里。
萧然躲闪着，其实他不接这个钱也是想保持自己的尊严，可是处于这样的境遇尊严又显得多么卑微！一个都快被饿死的人还要高昂起头颅为卑微的自尊苟延馋喘么？萧然有些心动了，老大爷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一个心眼地往萧然兜里塞着那五毛钱。
萧然半推半就地收下了，感激地说：“大爷，那我先谢谢你了！你等着我，等我赚了钱，我一准回来找你！”
“呵呵！你的心思大爷听懂了，五毛钱，还还啥，就当我做好事给祖上积德了，快走吧，这大冷的天，天黑可快着呢，快回家吧！回家吧！”随即老大爷把目光移向来回过往的行人身上，若无其事地等待生意了。
萧然的眼睛微微泛红，深深地给老大爷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