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交车上,萧然又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华灯初上,褪去了白天的单调与浮躁,城市丰富多彩的夜晚就要来临。夜夜挑灯舞蹈的女人足足睡了一天,养足精神只为这一夜的妩媚,她点亮了一盏盏光怪陆离的明灯,在夜色中炫耀着她的多情,故弄着灯光背后的虚幻与神秘。霓虹灯下过往的行人罩着同等的光环,虽然分不出了三六九等,但却充满着形形色色的诱惑。高耸的楼房从上到下亮起了摆着各种各样造型的五彩琉璃灯,为城市扮靓,吸引着行人的眼球。总有妖媚的女人打扮入时,搔首弄姿,犹如只对男人谄媚的狐影,偶尔从舞厅、酒吧里醉晕晕地靠在男人的怀里走出来。有的狐影远看根本就分不清男女,独自站在酒吧或舞厅的门口,叼着烟卷,像正在猎获伴侣的孤独的幽灵。
萧然的心不禁瑟缩起来,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城市都不像王世军描绘得像人间天堂,那盏盏明灯似乎向他投射着针刺的光芒,让他无处可藏,他害怕那夜舞的女人故弄出的灯光背后的神秘与虚幻,害怕那喝得醉醺醺的狐媚的女人突然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把他当做最可口的点心吃掉,害怕那孤独的幽灵把他抓了去,当做戏弄的玩伴。草坯房里虽然简陋暗淡,但却是他的家,这里虽然富丽明亮,但何处是他的栖身之地?
公交车到站,售票员喊着火车站这三个字,萧然胆怯的地下了车。火车站里人头攒动,八方来客在这里川流不息,萧然一下子就被这些人流包裹住了。更加陌生的地界,更加陌生的人群,让他更加惶恐不安,他四处张望着,看见了建筑物上那块大大的醒目的红色时英钟,看见了售票大厅和候车室的红色字样,也恍惚看到了八方来客的出站口。出站口旁边那个黑色胡同里闪着各自招牌的灯光极为耀眼,不是近视眼的人一眼便能看清那里既有旅店,也有小吃部。它们各自玻璃窗上琉璃的灯光映衬着玻璃上红字或蓝色的字迹:“主营烧饼,豆腐脑,手拉面,馄饨……”那些字迹即使在夜晚也会让客人看得清清楚楚。近处是***扬起一只胳膊的雕像,在五彩的灯光中显得非常暗淡。
似乎这位伟大的人物能庇护他,萧然走到雕像的下面定了定神,随即向出站口走去。他迫切地希望能在那里尽快招揽到第一笔生意,否则就要被饿死在这个城市。出站口的铁皮大门仿佛被冻僵在那里,紧紧地关着。就在萧然下公交车的时候,刚刚有一波人流向四面八方散去,然而当人群散尽的时候,有三个壮汉却没有走开,他们都穿着棉军大衣,身上偶见露出棉花的小洞洞,袖口也磨坏了一圈。从他们类似一样的装束上,便知他们做的应该是同样的工作。这三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出站口附近转悠着。
大概十五分钟之后,出站口的大门就像是突然被打开的防洪水闸,一股人流从站里涌出来。这些旅客,有的各自认着自己熟悉的面孔和标志,而后说着笑着远去;有的一身轻松地独自前行;有的则放下负重暂时喘息,这其中有个右肩扛着大包,左手拎着小包的大概六十多岁的老人从肩上卸下包裹,疲惫地喘息着。
萧然灵机一动,急忙迎上前去,恭敬地问:“大爷,您需要扛包吗?”
老人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萧然身上背着的帆布书包,问:“你是个学生?”
萧然急忙说:“大爷,我能行的!”
老人犹豫了一下,说:“也难怪,这年头混口饭吃不容易啊!”
萧然说:“大爷,你别看我是学生,我可有劲儿了。”
老人终于点了点头。
虽然是为别人出苦力,但是萧然的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这份激动让他陡增一些力量,尽管整整一天粒米未进。他猛一用力抓起那个大包裹,嗖地一下就抡在了肩上,并噌噌地走在老人的前面。
老人即刻就对他刮目相看了,并啧啧地称赞着,最后慨叹:“岁数不饶人啊!”
老人的赞叹给了萧然莫大的鼓励,尽管他的脸已经被呼吸不畅的气息憋得通红,腿也有些颤抖。萧然几乎用尽了身上所有残存的力气把包裹扛到了对面的马路上。老人从兜里掏出一元钱递给了他。他似乎忘记了疲惫,接过钱对着路灯啵啵地亲了它几口,这可是他唯一的晚饭钱啊!王世军说的果真没错,几分钟的时间就赚到了一元钱,按照这样的比例,那么几天下来就发大财了,怪不得村里的男人闻风都愿意往外面跑,赚的是现金,拿到手的是钞票,人为才死,鸟为食亡,原来不是累死的,是爽死的!他坚定自己出来奋斗是对的,只有通过奋斗才能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
萧然拍了拍已经饿得瘪瘪的连叫都叫不出声的肚子,拔腿向胡同里的小吃部跑去。城里的第一顿饭很简单,他只要了一碗豆腐脑,两个烧饼。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姑娘把它们端到了萧然的眼前,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的吃相几乎吓到了其他的顾客,他们惊恐地看着他。那个姑娘瞪圆了眼睛站在后厨门口也疑惑地打量着他。萧然不经意地抬起双眼,这一眼正好与姑娘的眼神相撞,姑娘害羞地看着她笑。她并非把自己打扮的怪模怪样,因此看起来比鬼影漂亮得多;她也并非媚笑,因此虽然陌生但是并不显得可怕。萧然感到纳闷,他又没向她抛眉眼,她怎么会那般害羞?她的脸真像是一个裂开嘴笑的烤得有些发红的烧饼啊!萧然边吃边盯着姑娘的脸看,姑娘更害羞了,腼腆地跑回后厨。萧然大胆地猜想那女孩或许看他饿急了,心生怜悯再给他拿一个烧饼出来吧,但是当他抹掉嘴角的烧饼残渣付钱的时候,那女孩也没有露面。
在内心,对自己嗤笑了一下,萧然走出小吃部。突然,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原来是那个姑娘。看见他回头,她便停住脚步站在门口的灯光里,依旧看着他笑,迷离的灯光给她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萧然顿觉一头雾水,他不认识她啊,她一定也不认识他,他想是自己眼花了吧,明明以前是认识的,于是走了几步,又回头看,那个姑娘还是站在灯光里,但是已经看不清了容貌。城里的姑娘看见帅气的小伙子都是这样的么?萧然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帅气,但是同学们都这样说,他也就这样以为了,莫不是这个姑娘有神经病?城市的夜晚确实充满着诸多的神秘,萧然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又一波人流从出站口涌出来,萧然时刻集中注意力招揽着第二笔生意。对于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两个烧饼和一碗豆腐脑虽然远不够填饱饿空的肚皮,但也给他增添了一些能量和力量。
大门里走出来一个扛着大包的年轻女人。
萧然和刚才在出站口看见的一个穿棉军大衣的壮汉几乎同时蹿到这个女人的面前问:“您需要扛包吗?”
女人把包放下,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人,最后她还是选中了萧然。另外的那个男子虽然壮年,但是脸上却偏偏留着两撇小胡子,像个不正当的地痞流氓。萧然满怀歉意地看了看那个人,不过他想做生意就应该是这样,是顾客挑选的,并不是他的错。
萧然猛一用力把包扛在肩上,整个身子禁不住摇晃了两下,很快找好平衡之后,便按照女人的要求一步一步走远了。
那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壮汉,眼睁睁地看着萧然抢走了快要到嘴的肥肉,一股火腾地就冒了出来,他攥紧了拳头,冲着萧然的背影使劲地打了两拳,并踢了地面两脚,牙也咬嘚咯咯响,这是他的地盘,有人竟不自量力欺负到了他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