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恩尼亚里斯想到的不是错估了精灵女王的自尊心,也不是自己百般算计的落空,而是扭转阿尼弭精灵千载难逢的机会,却因为他的能力不足而错过了。
就在他彻底放弃之际,那股勒紧他的力量却突然消失了。空气,顺着嘴和鼻子灌入气管和肺,他从没觉得活着是如此地美好,即使毫无优雅地跪倒在地上,脸上眼泪鼻涕横流,喉咙口发出嘶哑而剧烈的喘息声,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赞美龙神对他的偏爱。
“如果我拒绝,你是不是会去走访银叶家族其他成员,或者那些帝国传承的长老们了?”
阿玛丽叶女王所提到的帝国,当然不是南方人类那个粗陋的仿冒品,而是第一任星辰守护者和纳兹塔国王所来自的古精灵帝国。即使数千年后的今天,依旧有精灵的贵族可以追溯到精灵最辉煌的时代。他们依旧拥有不容小觑的政治影响力。
“如果有必要,而您又宽容地让我离开您的王宫的话。”恩尼亚里斯并没有否认。“纳兹塔已经到了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时刻了。继续因循守旧,我们的命运要么是被黑皮黑心的卡朗德同化,要么就是和那些半血的杂种一样,生活在人类、珀米罗矮人、蜥蜴人之间。我是个高贵而骄傲的阿尼弭,我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看着我的后代失去领地和荣耀,成为那些低贱的人类的附庸。”
“就算珍爱的同族被卷入无谓的战争?就算为神祝福的瓦里诺化为断壁残垣?亲爱的弟弟,你想过你的选择可能造成这样的后果吗?”
阿玛丽叶女王端坐于简朴的王座上,身着绿色和蓝色为底色,以金丝绣着花朵和叶片花纹的长袍,头上戴着银色的冠冕。即使经历了超过400个春秋的岁月,她的容貌依旧如年轻时一样端庄秀丽。青色的长发,在脑后挽做一束,随即便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那双纤细修长、白皙如玉的双手,轻轻搭在胡桃木制作的椅子的扶手上,与斑驳的树纹形成鲜明而又和谐的对比。若不是鹿角或树枝交叉的冠饰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那简直就是一尊洁白大理石的雕像,而非有血有肉的身躯。
恩尼亚里斯深深吸了口气。“如果失去龙神的庇佑,我们的命运终究归于毁灭,那么就让历史记下纳兹塔最后的辉煌。我们的种族不是在寂静的森林中无声无息地消亡,不会变成人类愚妇哄孩子的童话里美好的幻影,而是那些欺骗我们、压迫我们、奴役我们的人世代都无法摆脱的噩梦。如此,我也心甘情愿。”
“在辉煌中毁灭?我还以为你早就已经过了热血沸腾的岁数。”阿玛丽叶女王嘲讽道:“是我高看你了。如果仅仅是这个理由,你连那些老狐狸的家都进不去。”
“他们会让我进门的。”恩尼亚里斯自嘲地笑了。“就像他们没有阻止我们的祖先,后来被赞颂为星辰守护者的领袖,去向一头异界怪物发起不啻自杀的攻击。”
“那是他不想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积聚起的力量土崩瓦解。只有拼死一搏,才能把绝望转变为希望。他成功了,而你并能说服我,让我觉得你能成功。”阿玛丽叶女王冷漠地阻止了弟弟的辩解。“没错,我们的领地日益萎缩,我们的族群数量不断减少,我们的军队里最多的是善于伏击的哨兵而非能够上场阵战的武士,寂灭症像是一场瘟疫侵蚀我们的身体和精神。但我的人民,他们并未直接受到生死存亡的威胁。如果你想冒险一搏,那也请你和我们的祖先一样,招募你自己的亲随去赴死,而不是妄想拖着我和我的王国陪你一起发疯。”
“你这么想?”恩尼亚里斯不失礼仪却又有点尖刻地说。“恐怕那些在森林中不断肆虐的魔物阴影下勉强求生的平民们不会这么想,那些因为物资匮乏而无法维系奢华生活的长老们不会这么想,那些缺少装备补给却承担着日益沉重的巡疆任务的士兵们不会这么想。”
阿玛丽叶女王的眼中冷冷地反讽了回去。“我知道,他们都在抱怨。但他们同样知道,我已是竭尽所能满足他们的需求。换了你,你能做得更好?你能多给他们些什么?就用你那些华而不实的口号和宣言,还是靠你那些自己都不满足现状的人类‘朋友’?”
“至少我能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彻底改变纳兹塔未来的机会。”
“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夜路,一场可能会让大部分送命以及另一部分成为人类的战利品或奴隶的赌博,这就是你所谓的机会?”阿玛丽叶女王微微眯起眼睛。“而且……就算成功了,那个受敬仰受爱戴的英雄也是你,而不是承担了大部分风险的我。不是吗?——我的弟弟。万一失败了,你和默许了你的计划的长老们难道不会把我作为替罪羊抛出去,让我屈辱地匍匐在人类胜利者脚下祈求宽容,而你们则怀着感恩的眼泪继续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不,我不会那么做的。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宁愿死在你的前面。”恩尼亚里斯斩钉截铁地回答。
阿玛丽叶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所缓和。
“纳兹塔已经连续三代都是女性担任星辰守护者——斯蒂拉-贡萨瓦蒂了。我能猜道那些老古板是怎么鼓惑你的——斩落星界魔鱼的明明是男性,却让女性掌握了象征王权的断渊之剑。在此内忧外患的时刻,我们需要一位真正的英雄,一位能斩却情感率领精灵走出绝境的领袖——相信我,他们也就只敢在背后偷偷唆使你,根本没胆量跑到我面前向我发起挑战。无论力量、智慧、意志还是手段,我比你们任何一个都强。”精灵女王轻声叹了口气。“而且让女性指引我们这个日渐衰落的种族有什么不好吗?我们不像头脑简单的雄性,总会让暴力和欲望冲昏自己的头脑。我们总会给我们的种族留下多个选择,让自己成为主宰命运的而非被命运操控蹒跚而行的先行者。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经受不起下一个挫折。就像你所说的北境人类酝酿的叛乱。我可以把消息透露给人类皇帝,从而换取最直接的利益;也可以冷眼旁观,向双方出售武器、药剂,换取物资改善我族民众的生活。无论哪一个,都比直接介入一场结果难料的战争来得安全。”
恩尼亚里斯缓缓低下头。“臣下惶恐,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当然,你所说的计划,也未必一无是处。”恩尼亚里斯既然表示臣服,阿玛丽叶女王也不吝啬安抚赞赏。“我会安排我的将军们提前进行战备。虽然我们并不打算侵入人类的领地,但若是有人妄想将战火延烧到纳兹塔森林,我们就必须立刻做出强硬回应。条件合适的话,收回些法律上归属我们土地,顺便收取一笔长期欠缴的租费,就算是撒加塔伊诺的皇帝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罢。”
成了!恩尼亚里斯心中一阵激动。
他这位女王姐姐,无论智力、礼仪教养、在民众和贵族中的口碑及亲和力,还有术士的天赋,他都远远比不上。可若是论性格,做大事而惜身,用来形容她或许再合适不过。她将纳兹塔视为自己的孩子放在手心里呵护,却不知道这样只会消磨掉精灵一族傲视各族的锐气。或许这才是身为曾经的统治种族,如今却只想苟延残喘地生存下去的阿尼弭精灵的可悲之处。要让如此心态的阿玛丽叶女王同意一个具有风险计划,只有在她感到能够以最小利益获得最大收益的情况之下。所以,由他提出激进危险的方案,再推动她想出优化改善的措施,果然就如愿地让她上钩了。不,想必任何一位纳兹塔的当权者都无法拒绝吞并近六倍的人类人口,以及恢复千年前纳兹塔在撒加河北岸疆域的机会罢。
内心喜悦,恩尼亚里斯的言辞越发恭敬。“北境有三万战斗经验丰富的人类军队,其中至少一半应该会加入叛军。北地残存的蛮族和兽人,如果用钱和粮食来收买,大概也能凑出一、两千最野蛮强悍的武士。这样一支军队,即使是撒加塔伊诺皇帝集全国之力,也难以短期内镇压下去。更何况人类贵族领主中并非所有人都与帝国皇帝站在一起。只要叛军能顶住帝国的第一波攻击,就会给我们纳兹塔足够的操作空间。”
“北境人没有劝说你,让纳兹塔的军队加入到他们的计划中?”没被邀请,阿玛丽叶女王倒是觉得有些怪异。
恩尼亚里斯稍停顿了一会儿,这才低声回答:“他们提起了,还主动提出愿意将努瓦雍以南野狼镇以北,北方新拓地所属村镇以及人口都划归我们纳兹塔王国。还说了,如果他们能顺理建国并击败帝国的反扑,双方可进一步合作,由他们作为主力攻略哈尔姆希卡德北部,同时协助我们夺取雷瓦布、甜酒港一线以北的土地。”
“哈哈哈哈。”女王像是听到什么最好笑的笑话,有些失态地大笑起来。“他们的野心还真不小。不过人类本来就是靠本能和野心驱动的种族。正因如此,古帝国时代他们成了我们最容易操纵的附庸之一。要不是他们也是最早背叛的那个,这或许算得上是他们屈指可数的一项优点了。”
恩尼亚里斯对此倒是深以为然。“您需要我怎么回复他们呢?”
精灵女王的脸上浮起鄙夷的笑容。与拥有数千年文明历史的阿尼弭族精灵相比,人类那点粗陋的谋算就像是小孩子的把戏。“不,对于可能存在的叛乱你,纳兹塔的正式态度是——我们精灵是爱好和平的族群,我们不会加入任何破坏当前秩序的不义战争。但考虑到北境人类的确遭受不公正欺压的现实,我们中的一些个体或许出于人道精神,从物资、信息层面对反抗压迫的义军提供了最基本的帮助。当然,这与前一项王国的基本政策并不抵触。”说到这里,她的双瞳闪过一丝狡黠的神情。“至于人类在纳兹塔王国领地私自开拓的定居点……,如果那里的居民不堪战乱的纷扰,向这块土地法定的统治者——也就是我,纳兹塔的星辰守护者,当面提出援助的请求,我将择情加以回应。必要的情况下,纳兹塔王国将提供三千名精灵士兵,帮助他们稳定地方局势。”
恩尼亚里斯缓缓点头。
“你听明白了?”阿玛丽叶女王却又重复问了一次。
当然明白了。纳兹塔可以向北境的反叛者出售日常用品、药剂,甚至战争用的武器、铠甲、魔导器,但只能以恩尼亚里斯个人的名义。如果北境的叛军战况良好,他还要收买、怂恿几个新拓地的民众代表,邀请精灵军队驻扎到人类社区里,从而在实际上完成对这批人类成熟定居点的占领。纳兹塔的精灵人口大约两万,附庸的人类、半精灵居民八千。若是能吃下北方新拓地的十二万人口和他们的财富,或者即便是其中一半,也足以让纳兹塔王国扩张两、三倍以上的实力了。
“我想,所有人都将感谢您的仁慈和慷慨。”
恩尼亚里斯的赞美,怎么听着都有点怪异的意味。阿玛丽叶女王皱了皱眉,没加以追究,而是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恩尼亚里斯低着头,倒退着离开这间宫室。当身后的精灵女侍关上们,重新抬起头的精灵亲王的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像阴影一般笼罩在他头顶这半辈子的姐姐,纳兹塔的精灵女王,原来是那么容易就被玩弄于股掌之上了。力量和权势,真的和那个存在说得一样,只要伸手去攫取就能轻易得到。
……
“力量?权势?”安格斯有点迷惑地自言自语道。
他这是第一次进入多芬子爵在敏塔岛上的内宅府邸,意味着正式被接纳为皇帝私生子的内圈。不过首先见到的是被誉为多芬子爵第一手下的菲恩-麦克劳克林,还被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作为追随者,你认为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最需要的是什么?是力量,还是权势?
“嗯……。”安格斯感觉一脸严肃的菲恩不像是在开玩笑。“是力量罢,我觉得。”
“傻瓜,是金钱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安格斯迅速转过身,看到穿着皮装,黑褐色长发,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子正和他说话,而他明明记得进来的时候并没看到这样的一个人。
菲恩一脸无奈地摸了摸额头。“莱米丝,这是你第几次打扰我了。”
那个被叫做莱米丝,圆脸带着一点婴儿肥,长着大大的忽闪着的眼睛,小巧鼻子的女孩,撅着嘴向菲恩做了个怪脸。看她的相貌,难道与多芬子爵有血缘关系?
“这是一种心理测试。”菲恩向安格斯解释道:“寻求力量的人注重自我,寻求权势的人注重群体和地位。其实我也不太明白这个道理,不过马克西米利安不知听了谁的忽悠,让我对每个人都测试验证一下。”
安格斯听着有些好奇。“是嘛。结果如何呢?”
“除掉被莱米丝女士破坏掉的几个案例,大约有六、七成的准确率罢。”菲恩-麦克劳克林含糊地回答。
莱米丝在旁边抱怨道:“我也被测试了,选的就是金钱,然后菲恩非说我是注重自我的类型啦。可是我也注重家庭和规则啊?别人对我的看法,我也很关注的。”
安格斯向菲恩投去同情的目光,菲恩耸了耸肩,又叹了口气。“莱米丝,多芬子爵雇佣的保镖。别担心,她干活的时候话不那么多。”
“哼!你又嫌弃我话多了。”才几天时间,莱米丝就习惯了围绕马克西米利安的环境,还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安格斯其实也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安格斯,你决定和我们一起走吗?”今天召安格斯过来,就是要确定各人员的去向。多芬子爵离开敏塔-阿玛多瑞斯已成定局,这样的询问一方面是不能所有人都带走,必须有部分隐藏下来收集帝国首都的各类消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将那些投机取巧的墙头草清理出去。
安格斯略显兴奋地回答:“没问题!我说服了家里人,随时随地都能成行。”
“我还以为你会在最后时刻才告诉家里的呢。”菲恩嘀咕了一句,不过他相信安格斯这个年轻人所说的。至少这说明他的姐姐是个明智而通情达理的女人,菲恩还没放弃让她成为马克西米利安的伴侣的可能性。
正交谈间,屋子的门被用力推开了。“我们一周后就走。”多芬子爵一进来就毫不犹豫地宣布。
“怎么可能……。”菲恩一时着急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他连忙改口道:“按照计划,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一周恐怕有点紧迫了。”听他的语气,多少透露出对马克西米利安随意决定的不满。
“姆格楞伯爵派人向我下最后通牒了,要求我和从属我的势力必须在一周内离开敏塔-阿玛多瑞斯。”虽然是帝国警务总监的最后通牒,马克西米利安却似乎并不怎么紧张。
菲恩倒是皱起了眉头。“是皇帝的意思吗?这倒是个新情况。”
马克西米利安笑着回答:“恐怕是毕维斯叔叔自己的意思,算是帮了我一把罢。”
这就更怪异了,姆格楞伯爵近来对多芬子爵的小团伙可没什么好印象。
马克西米利安见菲恩纠结的样子,乐呵呵地揭开了谜题。“你记得保罗-冯-戈梅耶(Paul-Von-Homye)吗?警务总监的某个治安官看到他的一个亲信手下出现在敏塔-阿玛多瑞斯郊区。”
菲恩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安格斯好奇地问:“戈梅耶,好像是哈尔姆希卡德东部一个领主的姓氏。”
“没错,保罗-冯-戈梅耶是在任的戈梅耶侯爵,也是汉娜皇妃的侄子。”菲恩恨恨地说:“如果说哈尔姆希卡德帮是以北部的昂堡公爵以及中部的卡扎公爵为首,那么这个戈梅耶就可谓是整个势力的智囊了。他的绰号是狡狐,有他出现的地方都没有好事情。”
马克西米利安故做小心地凑在安格斯耳边道:“菲恩去年刚在他那里吃了个亏。原本我留菲恩在哈尔姆希卡德游说更多当地贵族加入那个所谓托斯莫(Tosmo)玫瑰战争,没想到被保罗-冯-戈梅耶察觉了。那家伙为了避免与我翻脸,就给菲恩按了个罪名,最后逼得他不得不狼狈逃跑。”
“有多狼狈?”莱米丝笑得像猫一般。
“大概是和采-花-贼遇上受害者的丈夫那么狼狈罢。”
“马克西米利安——!”菲恩怒喝道。马克西米利安则一副畏缩的模样,眼睛却向莱米丝眨了两下。
安格斯有些尴尬地看着菲恩。以他的相貌要做采-花-大盗的话,应该不会遭到多少抵抗。不过落在脑袋上变色的那些做丈夫的手里,也一定会死得很惨。
马克西米利安还偷偷用手比划着:“六个,六个受害者。有先X后Y的,有先Y后X的,还有一边X一边Y的,基本可以写成好几本特殊爱好的小说了。不得不承认,保罗或者至少是他的某几个手下的想象力令人惊奇。直到今天,挂着菲恩的画像还在帝国西部的通缉犯名单里排名前列呢。”
菲恩忍住气,正色地对安格斯道:“戈梅耶侯爵那是顾忌多芬子爵的皇室背景。要是没有这一层,他可绝对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就我所知,死在他的谋划下的中低贵族就有四个。为了掩护我撤离,我们在哈尔姆希卡德预先布下的线也断了好几路,迄今为止还有六个人下落不明。遇上他你要务必小心,乔鲁姆伯爵的名头完全压不住他。”
马克西米利安挥了挥手。“其实戈梅耶的保罗还算是个讲道理的人,就是他的道理不太被像我和安格斯这样的普通人所接受。”对他特意把同为智囊的菲恩排除在外,菲恩给了他一个白眼。“他的人出现在敏塔-阿玛多瑞斯的原因也很容易猜到——西部帮的高层一定是忍不下玫瑰战争以及我们在年前对他们的刺杀行动进行报复的气,所以才急着让保罗来亲自出手对付我们。”
哎!安格斯不由叹了口气。这就是当前贵族阶层的常态,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啊。这些人为了私人仇怨,完全罔顾国家的法律和道德的准则。
察觉到安格斯脸上的表情,马克西米利安便为自己辩白道:“我可不是怕了他。敏塔-阿玛多瑞斯现在还是我的主场,虽然保罗这家伙脑子活络、手段阴狠,有哈尔姆希卡德帮的支持他的权和钱也不缺,不过真要和他对上了,我有信心在初期几个月里不会吃亏。”
没想到这激起了菲恩的警觉。“子爵阁下,您还有什么瞒着我……们吗?”
马克西米利安故作恼怒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看我这嘴。”菲恩却完全不为之所动,他只好老实交代。“我也觉得如果单单是戈梅耶侯爵的,我们的警务总监如此紧张未免有些怪异。追问之下他才告诉我,陪着保罗一路赶来的是哈里特。”
如果说之前听到戈梅耶侯爵的名字,菲恩只是脸色凝重,听到‘哈里特’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是瞬间惨白了脸。
莱米丝满脸激动地问:“哈里特,是不是一个顶尖刺客的名字?是不是还有血手、谋杀之神之类的吓人绰号?”
“哈里特-楚-昂堡(Harriet Zu Unburg),昂堡公爵的长子,继承人。”这次,就连安格斯都立刻联想到某个人身上了。当他报出这个人的全名,多芬子爵给了他一个赞赏目光。可惜安格斯没觉得有什么荣幸的,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威名远播’,甚至比拥有‘蜜蜂’称号的多芬子爵还广为人知。看着莱米丝求知欲旺盛的双眼,安格斯只好继续介绍下去。“这位昂堡,应该算是‘收藏家’罢。”
“收藏?”莱米丝眼睛更亮了。在她学到的知识中,收藏家意味着有钱、家里藏着的东西多、容易下手。
“他的收藏有点……与众不同。”多芬子爵嘻嘻地坏笑。“他收藏各类美女帅男。没错,两种都收藏。他的收藏不但跨越性别,还跨越种族。人类、精灵(当然对外宣称是半精灵)、矮人,据说还有蜥蜴人、侏儒,甚至仅在阿斯登岛才有的兽化人,都在他的收藏范围内。如果仅仅是收藏,勉强称得上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罢。哈里特-楚-昂堡具有强烈的独占欲,偏偏又喜新厌旧。一旦厌倦了某件‘收藏品’,他会把她(或他)亲手砍成碎片喂给豢养的魔犬吃,还公开声称是为了自己所爱不让其他人沾污。”
菲恩心有余悸地说:“保罗-冯-戈梅耶是阴险狡诈,哈里特-楚-昂堡则是性格扭曲、道德败坏,不,更准确的说是变-态。相信我,谁都不想和他有所联系。”
安格斯心里一动,询问的目光投向多芬子爵,然后又看了菲恩一眼。马克西米利安没有回答,却轻轻点了点头。菲恩-麦克劳克林,因为稍有名气,的确是上了哈里特爵士的收藏目录。有皇帝的私生子庇护还好,要是离开多芬子爵,菲恩他恐怕身心都难保了。
“我们必须尽快启程,离开敏塔-阿玛多瑞斯。”这回是菲恩比马克西米利安急迫了。“时间紧迫,还剩下好些事要办。安格斯,有几件要麻烦你去做了。”
“听从您的吩咐。”安格斯半开玩笑地以贵族的礼节回应道。他有点习惯这里的气氛了。
“是真的需要你帮忙。”菲恩双眼直视安格斯。“既然西部那些人已经对我们露出毒牙,我们就要更为小心谨慎。眼下我们需要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人帮我们做些隐秘的事,刚刚加入我们,又有皇族和贵族头衔的你无疑最合适不过。”
“我明白了。”安格斯正色道。
马克西米利安拍了拍安格斯的肩膀。“菲恩,别把我们的朋友吓着了。安格斯,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只是不想让我们的对手太早发现,所以要启用一张新面孔。对了,你对竞技场区熟悉吗?”
撒加河北岸的东城区,建有帝国最大的竞技场,最多能容纳四万观众同时观看血腥的角斗竞赛和并不那么血腥的单人马车竞速。
“我去过几次。”帝国的贵族阶层也经常参加此类场面宏大、气氛热闹紧张的娱乐活动,一点不会因为其背后肮脏野蛮的血肉与金钱的交易而有什么反感。
“那就好。”马克西米利安欣慰地点了点头。“我想让你去那里弄一头大型魔物,体型不能高过普通人类的两倍,要能塞进一辆马车里,而且越凶狠越强壮越好。”
安格斯的使命感一下子泻了个干净。“哈?”我去!我们不是要逃走嘛。弄一头魔物,难道是办一场贵族圈的私密宴会?安格斯可是听说如今敏塔-阿玛多瑞斯的上流贵族很流行搞这种假称复古其实是为了发泄内心血腥欲望的违法集会。当然作为召集人及观众的他们是不会下场的,只有那些绝望到不惜用生命换取机会的可怜虫才会用他们的挣扎去博取绅士女士的笑容和欢呼。
正在他想着什么词询问,甚至进一步劝说自己新认的主上之际,一见面就似乎对他有些莫名奇妙的兴趣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他这样的去竞技场区,一定是被坑都还不知道的——俗话说就是‘凯子’。那种地方,还是我出马的为好。”
安格斯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穿紧身皮甲打扮的少女。就是不知道她是某个刚出道的佣兵,还是无聊至极而犯了装扮瘾的贵族后裔。不过听她说的,似乎是前者。
多芬子爵和菲恩明显沉默了一会儿,多芬子爵才说:“好吧,莱米丝,你陪安格斯去。”
“我一个人就行。”安格斯的话刚出口,眼前突然一晃,叫莱米丝的少女就出现了在他面前。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她的话里加了威胁的语气,安格斯不知怎么就怂了。随后,他就乖乖地跟在趾高气昂的莱米丝身后,在多芬子爵和菲恩有点像是同情的眼神中走出会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