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厚下了井以后,伸手不见五指。脑中隐约蹦出《桃花源记》里的几句话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刚在想接下来该怎么背,井内突然亮堂起来。光源不知何处,看样子像是在深井底部。张厚没时间推测,他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所攀爬的井壁上,并非黄土或者青砖,而是透明的玻璃。玻璃的外面,也不是土层,而是一望无垠的深蓝海洋。在经历了一系列神秘的事件之后,尽管张厚已经接受了科学无法解释的设定,但是波澜壮阔的海洋就在眼前,与自己仅仅隔了一层玻璃,张厚仍然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他就像是小时候第一次到海洋世界博览馆一样,好奇又兴奋。
等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联想到刚才的遭遇,他大脑飞速转动:初步推断,自己可能正身处南极冰层之下的海洋里。这个所谓的深井,并不是什么出口,而是类似于跨海隧道的工程,或者另一个更大胆的构想:深海胶囊潜水艇。
所谓“胶囊潜水艇”是德国发明的一种科学考察和作战兼备的潜水工具,动力配置在末段,前端中端用来承载科学家或者士兵,有吸声涂层和反雷达涂层,可有效地对敌方海军进行奇袭。
对未知的恐惧是世界上一切恐惧的源头。所以张厚面对皑皑白雪时,会惊慌失措;如今面对湛蓝大海,他同样不知所措。隧道或是潜艇,张厚都无心再去考究,当务之急是弄清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与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急火燎,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不如静下心来,仔细回想前因后果。所谓因果循环,自有规律。他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地跑到这里,无端接受恐惧支配。
一只章鱼游过来,仅隔一层玻璃,张厚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生物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攀爬梯上掉了下去。章鱼无规律地挥舞着它六条柔软的腕,剩下两条腕上强有力的吸盘贴在玻璃上,头上的复眼盯得张厚浑身发毛。
“一答尊者想必你已经见过了。”章鱼幽幽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每个字都带有轻微的电流声,声音穿透玻璃,清晰地传进张厚耳膜。张厚还是头一次听到章鱼说话,完全颠覆了他对物质世界的固有认知。不过话说回来,自从他醒来后,又有哪一件事是合乎常理的呢?
“见过了。我冒昧地问一句啊,你怎么会说话?这不科学啊。”
“我并没有说话。”章鱼依然自带电音。
“嗯?”张厚做了一个黑人问号表情。
“声音传不进去,你大脑接受到的只是电波讯号,然后自动转化成听觉符号。”章鱼解释道。
“行吧,你说啥就是啥。我这怎么出去?使劲往底下爬?”
“不。你首先得弄清楚,教育的基本要素。”章鱼换了个姿势。改变形状与运动方式对章鱼来说极为轻巧,它们至少能模仿十五个物种。
“一般认为,教育者、受教育者和教育媒介(又称教育影响)是构成教育活动的基本要素。当然了,这是主流思想,也有人认为,教育者、受教育者和教育措施(主要包括教育的内容和手段)是教育的三个基本要素。”张厚如实回答。
“详细阐述。”章鱼的语气听不出来情绪,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教育者,学校教育者的主体,在教育过程中起主导作用。有三个特征:其一为主体性,是教育活动的设计者和具体实施者;其二为目的性,教育者从事的是以教育为目的的活动;其三为社会性,教育者是社会要求的体现者。而受教育者,又称为学习者,与教育者平等,具有主观能动性。教育媒介是桥梁,沟通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三个要素极独立又密切联系。受教育者与教育内容这一对矛盾,是教育中基本的、决定性的矛盾。”张厚边说边想,阐述得极为细致。在培训机构任职的张厚最初只是一名办公室文员,他不善言辞,机构里薪资最丰厚的讲师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梦。令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在回答这些问题时,那些曾经以为毫无意义的知识竟然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而且他生平第一次,语句如此连贯,口齿如此清晰。
“我能模仿至少十五中生物形态。那么我且问你,教育的形态有几种?”章鱼说完,利用身体上的色素细胞变化颜色,控制肌肉网络,摇身一变,成为了一条海蛇。
“真神奇啊”,张厚感叹道,“说起教育形态,大概分为非制度化的教育与制度化的教育,家庭教育、学校教育与社会教育,农业社会的教育、工业社会的教育与信息社会的教育。”
“教育的功能呢?”章鱼又从海蛇化身为一条比目鱼。这是它的拿手好戏。
“从教育作用的对象来划分,教育有个体发展功能和社会发展功能;从作用方向上来区分,教育有正向和负向功能;从呈现形式上来看,有显性功能与隐性功能,隐性功能被开发利用可以转变成显性教育功能。”枯燥的知识点令张厚回想起在校园里晨读课上疯狂背书的日子。那段日子真快乐啊,张厚常常在朗朗书声中偷偷唱歌,声音再大、调子跑得再远都不用担心被别人听见。
“嗯,张厚,你确实下过不少功夫,距离上次背诵这些内容,少说也有十年了吧。”
“没呢,算上今年,才第八年。”张厚纠正道。
“好吧,跟他们报上来的信息有所出入。这帮酒囊饭袋,能干成什么事!不管他们了。你沿着梯子,持续往下攀爬,不要回头,一直往下走,直到听见动听的歌声,便会有人与你接应。”章鱼说话间恢复了原始形态,挥舞着它的八条茎化腕,往远处游去。
光线骤然消失,张厚再次置身黑暗之中。
章鱼也没游多远,利用某一条腕,不知从何处缠绕来一颗完整的人类头骨。它迅速把自己柔软的身体缩成一团,吃力地往头骨中钻去。两条腕从眼眶伸出,双眼下方居中的梨状孔中,它摇曳着另一条腕。
寄居头骨之中的章鱼,看上去无比诡异。